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心中清楚。
敬亭哥哥的不易,她也清楚。
只是,心中清楚的,往往都不太容易。
见她眼中噙泪,沐敬亭心底微动,再想伸手擦她眼角,却还是瞥目移开,笑了笑,既而转身出府。
“敬亭哥哥!”白苏墨唤住。
沐敬亭脚下如万千藤蔓绊住,回眸看她,眼中是掩饰过后的温和。
“明日骑射大会,敬亭哥哥可会去?”白苏墨问。
沐敬亭微怔,眸间忽得黯沉。
白苏墨才知晓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她是想问明日还能否再见到他,却忽得忘了早前在骑射大会上最光彩的夺目的是他,赢得最多赞誉的是他,爷爷秦授嘉奖过最多的还是他……
这些荣耀,这些都在他自马背上摔下后,成了心底深处最恐怖的一条裂痕。
她如何会问起此事?
白苏墨心中懊恼。
但他抬眸看她,眼底好似星火,又好似平淡,她听到的却是他心中没有说出的声音,【你可想我去?】
白苏墨指尖死死攥紧。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无话不说。
而眼下,沐敬亭终是笑了笑,没有问出口。
“苏墨,我明日已约了人。”说得好似平常。
他脸上的笑容依然风轻云淡,若非她能听到他心中的声音,她许是永远不会知晓。
白苏墨知晓他早前的骄傲,亦见过他人生最阴暗低沉时候的模样。
她不知此时此刻是否该唤住他。
眼见放下脚凳,掀起帘栊,伸手扶他上马车。
他看似平常,自始至终都掩饰得极好。
却却不晓,她能听到他心中的声音,听到他心头其实已然吃力,却又暗暗朝自己言道,【沐敬亭,你可是要想让她见到你这幅狼狈模样!】
白苏墨心底好似被沉石一遍遍,狠狠碾过。
沐家的马车终是驶去,他在车中未掀起帘栊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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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遇
沐家的马车已驶离鹊桥巷许久, 白苏墨还驻足在国公府门口, 望着先前沐家马车离开的方向没有移目。
这身白衣, 她盼了多久,才盼来匆匆一面。
结果却只送了敬亭哥哥出府这短短一程。
但这袭白衣, 她盼了许久,终是见到。
一面也好,这短短一程也好,只要亲眼见到敬亭哥哥安好, 便一切都好。
……
都晓小姐同沐公子自幼要好,沐公子早前又出了那样糟心的事,离京了许久。眼下,石子几人见白苏墨一直望着马车走的方向, 也没好上前打扰。
过了许久,宝澶自府中来。
石子见了,赶紧拱手,又使了使眼神,意思是小姐在这里看了许久了。
宝澶才上前:“小姐。”
听到宝澶的声音,白苏墨回过神来。
宝澶轻声道:“先前听人说小姐回来了,却一直未回苑中,奴婢便来看看。”宝澶自幼跟在她身边伺候, 一眼便看出她眼底氤氲, 应是早前哭过。
但眼下, 虽是愁容, 却又似挂了笑容。
复杂得很。
“回去吧。”白苏墨转身。
宝澶福了福身, 应了声“是”,便随了她一道。
……
夜色已深。
鹊桥巷口,肖唐正驾了马车自东市处回来。
东市到鹊桥巷口倒是行得不久,马车经过鹊桥巷口时,迎面正好也有一辆马车驶来,肖唐减速,对方也减速。
肖唐想,还算是个礼貌人家。
这鹊桥巷上住的人都非苍月国中的普通权贵,见他们的马车眼生,便时有傲慢。
今日这辆马车的作风却不像鹊桥巷内的这些权贵人家。
肖唐心底惊异。
转弯时,两车相会。
沐敬亭正好抬眸。
夜风微澜,刚好将对面马车的帘栊一角掀起,露出内里的半道身影来,似是在想何事,指尖轻叩窗棂,神色闲适,眼神里写着深邃幽蓝。
面容却清逸俊朗。
会车而过,对方没有多在意。
却似是想起何事一般,正好唇角微微勾了勾。
沐敬亭幽幽垂眸。
伸手放下帘栊,鹊桥巷内何时来了生面孔?
鹊桥巷内住得都是苍月国中的权贵豪门,这样的权贵人家就似偌大的基石一般,除非捅了滔天的篓子,否则便是多年也不会有多少变动。
这人早前并未在鹊桥巷内见过。
沐敬亭目光忽得一滞,想起昨日宫中许金祥所言。
—— 国公爷前两日在府中见了一个叫钱誉的人。说国公爷同这个叫钱誉的,在一处饮了许久的酒,而后又单独在苑中散步说话,还邀了他去后日的骑射大会……你可还记得褚逢程用马蜂窝设计白苏墨一事?白苏墨落水,将白苏墨从水中救起来的人,便是钱誉……
—— 他不过是一个商人,好端端的,国公爷为何要见一个商人,还同他饮了许久的酒……钱誉眼下就住东湖别苑,这东湖别苑便是白苏墨让人寻给他的……这个叫钱誉的商人,除了是个商人身份之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钱誉?
沐敬亭心底究竟道出一个名字来。
眼中古井无波,原本准备放下帘栊的指尖却微微顿住,久久未曾动弹。
……
东湖别苑门口。
肖唐方才将马车停下,正好见到是宝澶来寻白苏墨,白苏墨转身回府的一幕。
肖唐微楞。
先前东家不是说白小姐先走了多时吗?
方才那个不是白小姐吗?
似是才刚刚回府啊……
正好,钱誉也从马车上下来,便见肖唐站在原处,朝着国公府门口方向挠头。钱誉顺势抬眸,正好见道一个背影,而后便是国公府阖门。
肖唐听见身后动静,便道:“少东家,是白小姐……”
“我看到了。”钱誉自然认得是白苏墨背影。
白苏墨先他离开东市许久,他又同范好胜一道横穿了东市才上的马车。虽说白苏墨离开的地方绕远,却也远不止眼下才到国公府。
更何况,方才只见到白苏墨的身影,并未见到苏晋元。
她是同苏晋元一道回府的,若是马车眼下才到,苏晋元也应当在一处。
方才只有她一人……
钱誉抬眸,那便应当是在送人。
若是女子,应当不会这么晚了来造访国公府,还离开;但若是旁的男子,国公爷更不应当会让白苏墨亲自来送。
钱誉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却也并不想探究。
“走吧,先回府。”钱誉让肖唐去唤门。
明日一早还需去佑山,要应付的事还有许多,尤其是国公爷尚在,他马虎不得。
今日早歇最好。
肖唐便上前敲门,稍许,就有人应门。
“公子回来了?”来人问候。
钱誉笑了笑,先入了苑中。
肖唐才折回马车,将马车驶回苑中。
也不知为何,钱誉忽然脚下顿住。
许久之前白苏墨的一句话,忽得如浮光掠影一般映入心中。
—— 钱誉,敬亭哥哥回来了……
清风晚照。
钱誉蓦地想起,白苏墨先前送的人应当是沐敬亭……
沐敬亭,早前户部侍郎沐平峰的次子。
自幼天子聪颖,颇得国公爷喜欢,更得国公爷亲授,是京中这一步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白苏墨来京中后便多和沐敬亭一处,唤他一声敬亭哥哥。
也曾与安平郡王的女儿安平县主定亲。
在京中的风头曾一时无人能及。
后来出了意外,沐敬亭从马背上摔下,摔断了双腿,被安平郡王退了亲。不久后,沐平峰便辞了官,带了沐敬亭离京……
应当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但想要知晓,自然也都能打听得到。
更何况是沐敬亭!
这京中大凡提起沐敬亭多是惋惜,也旁人口中未听到过也多是褒奖,鲜有听到一星半点的贬低,落马之前的沐敬亭好似完人。
可一个再好的人,也是人无完人。钱誉眸间微沉,尤其是曾经被人高高捧起,却在一夕之间失去过所有的人……
钱誉不由驻足。
不知为何,心底忽得涌起一丝隐忧。
不为旁的,而是在他即将离开苍月的时候。
钱誉眉头微拢。
明日是他在苍月京中的最后一日,过了晌午,他同肖唐便要启程离开京中。
他从未如此觉得,这八.九个月恐怕是极其漫长难熬的一段。
钱誉掌心捏紧。
明日的骑射大会也好,今日白苏墨送沐敬亭出府也好,应当都是国公爷有意为之。
国公爷这里,他尚有不少路要走。
******
国公府内。
白苏墨同宝澶正一路从门口往清然苑回。宝澶拎着灯笼走在前面,白苏墨在宝澶身后。灯笼中微弱的火光,映出两道狭长的身影。
白苏墨低头,盯着这两道狭长的身影出神。
耳旁,是宝澶压低的声音:“奴婢今日也见到沐公子了,沐公子的腿似是真的好了!早前沐公子从马背上掉下来,到处都在说沐公子的腿好不了了,奴婢还记得去给国公爷送东西的时候,还曾见到国公爷偷偷看抹眼泪呢……”
抹眼泪?
白苏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宝澶看了看周遭,确定没有旁人,才又悄声道:“就是早前国公爷去沐府看望过沐公子之后,有一次奴婢去万卷斋送东西,就见国公爷在偷偷摸眼泪。所以奴婢心中知晓,当初沐公子落马之事,国公爷心中的难过恐怕不比沐大人少。”宝澶轻叹,“那时沐公子离京,奴婢还想沐公子此后怕是不会回来了,可老人家常说的吉人自有天相并非没有道理,小姐,奴婢今日见到沐公子的时候,都险些哭出来了……”
所以,更何况是她……
这丫头竟学会安慰人了。
白苏墨心知肚明,遂转了话题:“流知呢?”
往常若是有这种事,来寻她的都是流知。
今日来的是宝澶,流知怕是不在府中。
宝澶果真道:“今日流知姐姐说有些私事,小姐晨间离府后,流知姐姐便也出去了,眼下还未回来,说得是怕是要明后日了。”
明后日?
白苏墨微怔,流知素来稳妥,也惯来仔细,清然苑中的事情虽不多,可一直都是流知在看着,流知若说明日后,恐怕是有要紧的事。
“她有说何事?”白苏墨问。
宝澶摇头:“奴婢也问过,可流知姐姐没说,只隐约记得流知姐姐早前说过什么亲戚来了之类的,但瞧这模样,不似是什么好亲戚……”
可见宝澶也在担忧。
白苏墨蹙了蹙眉头,朝宝澶道:“你明日打听打听。”
虽说流知惯来稳妥,但稳妥之余,也习惯了什么事都往心里藏,也不怎么说。
白苏墨便也担心,怕她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却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一步,都藏着不说。
宝澶道好。
……
等回了清然苑,便洗漱睡下。
今日晨间便入宫,在宫中待了许久,而后又溜去了宝胜楼,临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在苑中还见了敬亭哥哥。
这个八月中秋算得充实。
不仅充实,还见了最想见的人。
敬亭哥哥是,钱誉也是。
明日还要去佑山,她有睡前习惯,便扫了眼书册就熄了夜读的灯,睡下。
今日中秋,没有陪爷爷和外祖母一道。
外祖母本是爱热闹之人,明日的骑射大会是京中的盛事,前几日爷爷便邀了外祖母,外祖母明日也定会一道去佑山。
届时见了钱誉,还不知会如何……
白苏墨轻叹。
明日是骑射大会,她竟比这两日入宫拜谒还要紧张,尤其想到明日的骑射大会是爷爷邀请的钱誉,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更是睡不着。
宝澶入内看了几次,她都在翻身。
最后,许是困极了,许是最终握着那串檀木佛珠心静了,才入睡了。
只是一夜里都没消停过,做了一宿的梦。
梦到爷爷非逼着钱誉在众人面前拉弓射箭,也梦到旁人的讥讽,钱誉的脸色越渐煞白……
总归,宝澶来唤她的时候,她出了一头的汗。
幸好这梦醒了,白苏墨轻叹。
可真正的骑射大会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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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骑射大会(一)
国公爷自军中告老后, 每年当做头等大事来做的便是这京中骑射大会。
骑射大会总共分为两节。第一节是京中子弟的比试, 这也是骑射大会的初衷。
将京中世家贵族的子弟聚到一处, 活动活动筋骨,看看大家每年是否长进, 也让这些年轻后辈好好较个高下。宫中的聚会多拘谨,骑射大会便要轻松得多。也无需提前报名,到了现场, 想参加的便都参加,不想参加的在一侧吃瓜喝茶看好戏。
骑射大会每年都有国公爷亲自坐阵, 自然异常精彩。若是谁能在骑射大会上得了国公爷青睐, 兴许能得国公爷栽培, 这才是天大的好事。当年沐敬亭便是在骑射大会上展露头角,对了国公爷的眼,才有了国公爷亲自教授一说。若不是后来从马背上摔下来,不知今日该是何等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