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越清溪的名字，然后也不说话，只演了段《雷雨》，选的竟然是女角色繁漪！
越清溪目不转睛地看着，待章老爷子说完最后一句独白后，自觉地上前一步站在他方才站的位置，然后开始尝试着重复他的表演。
依然是老问题，缺少基本功，台词和情绪不够饱满。
但是……
几位老人小声嘀咕：“邱老头这次没吹牛，真是个演戏的好苗子。”
“这种天赋，好好教的话前途不可限量啊……”
演戏是什么？演技又是什么？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相同，但是无法否认的是，演戏的第一步就是模仿。
世界上没有凭空出现的东西，每一个角色都是需要去模仿原型的。你演少女就该模仿出少女的青涩稚嫩，演老人就该模仿老人的深沉暮气，模仿是学会演戏的第一步。
但是可惜的是，现在演戏的人那么多，但是百分之九十的人连模仿都不会。
越清溪演戏是否有灵气他们不知道，但是目前看来，她已经在“演员”这条道路上迈出第一步了。
系着围裙的邱老爷子偷偷站在厨房门口看完了全程，见到那群老家伙终于服气后，心情大好。
他走到章老爷子边上，小声问：“今天给小越的考验算是过关了？”
后者摸了摸胡子，然后笑着点点头，目光又投到了越清溪的身上。
在这个小院子里，汇聚着那个年代各种艺术的泰斗级人物，他们注视着这个年轻的越清溪，等待她走到那条大道上。
那条头顶星光，脚踏青云的大道。
*
越清溪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电话。
她一开始以为是老爷子们又催自己去陪着搓麻将，结果没想到是易枝杨打来的，刚一接通，原本总是淡定的易枝杨声音尖锐高亢地传来了。
“小溪！天大的好消息！章遇山的戏通知你去试镜啦！”
章遇山……？
越清溪刚睡醒脑子还是懵的，摸摸索索地从床上滚到了地毯上，无比迟钝地从脑子里搜出这个名字，然后跟去年那部被国际大奖提名的文艺片……
那个被提名最佳外语电影的导演？
裹着薄被子的越清溪打了个滚，然后瞬间从被窝里钻出来了，眼角眉梢都透了三分喜色。
能不高兴吗？前天明明都要跟《心跳合约》商量签合同了，结果临时被换下来了。
现在却被告知有一个更好的机会落到了眼前！
这难道就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易枝杨轻咳了一声，然后喜滋滋地告诉她另一个喜讯：“还有，昨晚半夜《心跳合约》的导演就告诉我了，说是上次是他们剧组的临时工搞错了落选名单，说继续定你为主角！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先去试镜章遇山的电影，要是拿到角色了就去演那部《纯白》，要是试镜结果不理想，就去跟《心跳合约》签！”
其实易枝杨的这想法是最合理的，但是越清溪却不太想照做。
她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自然明白这万年不变的“临时工背锅”定律。当初她在《无名剑》剧组不也是因为太没地位所以被无情扣锅吗？
偌大一个剧组，连通知名单都会出错，谁信？
娱乐圈半路截角色的事情出过不少，越清溪见过不少，也多少经历过。
很显然，她这次就是被截角色了，虽然对方不知道怎么反悔了，但是越清溪现在有足够的底气拒绝这块别人吐出来的肉。
“不用了易哥，你回复那边，就说既然是落选了就没有再次回去签合同的道理，而且……要是总想着给自己留退路，我怕是没法拼尽全力在《纯白》的试镜中争角色了。”
电话那端的易枝杨沉默了片刻，随即笑出声，半是欣赏半是钦佩。
“小溪，你可真是越来越拼，也越来越有傲骨了啊。”
越清溪笑着答道：“傲骨都是靠自己挣的，没底气的时候空谈傲骨，怕是要被敲得粉碎啊。”
她起身，掀开窗帘，曦光顿时灌进屋内，映得整间屋子亮堂又充斥暖意。
好了，该开始为试镜做准备了！
《纯白》的原作者是朝时雪，整部小说最初不过是论坛上一篇偏自述性质的帖子，讲述了少女白真从一个懵懂单纯的高中生蜕变为杀人犯的故事。
故事的题材很敏感，涉及了家暴，性-侵，校园暴力等重重因素，虽说剧本对其进行了大量的改动处理，但是其中压抑和绝望依旧感充斥全片，同时对女主的要求也进一步提升。
第三遍看完易枝杨送来的剧本后，越清溪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眼睛站直身子活动了一下。
她刚才已经全身心沉浸在了故事里面，完全将自己代入进白真的角色。
故事是从监狱里白真的视角开始倒述的，大部分镜头里女主都是高中生模样。
越清溪想到这点，忍不住照了照镜子。
镜中的她皮肤细嫩得吹弹可破，现在她没上妆，一张素净的脸干干净净的，瞧着是比真实年龄要小上几岁。
但是越清溪并不是一张娃娃脸，加之个子高气场又强，怎么看都跟剧本里那个“温婉可人且小鸟依人”的白真半点都沾不上边。
但是身高天注定，她总不能把自己腿给砍一截吧？
好在白真的温婉只是她戴的假面，后面逐渐露出黑化真面目的她就是个十足的女王。
那么……到底该怎么扮嫩才合适呢？
*
在越清溪下车之前，易枝杨没忍住自己的担忧，凑过去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让小侯帮你再画下眉毛口红？”
越清溪偏过头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用手腕上的发圈将自己那头披散的长发扎起来，也没编什么发式，只简简单单地捆了个松垮的马尾。
她今天穿得也很普通，一身白T配上略宽松的牛仔裤，鞋子也是最普通的平底板鞋，没有了女明星的那层光环，瞧着倒真像个漂亮青春的女高中生。
但是越清溪毕竟是二十几的人了，跟那些真的才十多岁的小姑娘们比起来，的确天然处于劣势。
她暗暗看了看来试镜的人，竟然都是出道早年龄小的女星，再者就是一些面生的新人。
听说章遇山的电影对女主选角极其苛刻，但是是对其演技，倒是不讲究名气是否大，这点与现在靠着流量撑票房的电影圈格格不入。
越清溪正在外面暗暗想着，里面倒是出来个熟面孔。
“清溪姐姐。”
颜欢面露喜色走过来，童星出身的她才十多岁，脸上还带了几分稚气，在外形上倒是挺符合白真的人设。
先前越清溪给颜欢当过替身，这小姑娘家境颇优被保护得极好，又跟姜文垣一样出道就成名，所以心思天真性格烂漫，跟越清溪相处得也不错。
一见到越清溪，她都不想寒暄，苦着脸开始小声嘀咕：“我刚刚试镜演了一段，结果被章导演批评得毫无是处，我都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了。”
颜欢脸上委屈巴巴的，越清溪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哄了好一会儿才算哄好。
不过越清溪也有点纳闷，颜欢虽然年纪小，但是她是童星出身从小就在学表演，而且她的演技越清溪是见过的，比很多三四十岁的演员都要好，在圈内年轻这一批演员里算是极佳的存在了。
结果这么个外形又符合，演技也不错的小姑娘，居然会在章遇山这里得到一顿差评？
越清溪呼出一口气，看来这次试镜比想象中的难度还要来得大啊。
进去以后越清溪才发现里面竟然只坐了一个人，长相极其普通，五官平淡到丢入人群中都找不出，只有那双稍显深陷的眼睛透出些许犀利又带审视的光。
这就是被誉为当前国内最有潜力的青年导演，章遇山。
她在看章遇山，后者也在打量她。
其实越清溪并不是章遇山心中的合适人选，她个子太高，不笑的时候的气质太冷太英挺，笑起来又太艳太明丽，演什么都好，总之就是跟清清淡淡的白真这个角色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是章遇山架不住家里老爷子的念叨，还是给越清溪的经纪公司发去了试镜邀请。
反正只是试镜，能不能演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章遇山也不觉得麻烦。
好就留着，不好就打发走，多简单。
试镜的流程也很简单，这次没让选手自由发挥，而是采用了抽签模式，在一叠剧本里抽一本，里面会有一小段需要演员表演的戏。
“十分钟时间，你自己可以坐那边椅子上思考下接下来该怎么演。”
章遇山说完之后，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小口茶，然后双手优哉游哉地枕在脑后，竟是头一仰开始闭目养神了。
连监督越清溪抽剧本都懒得做，也不怕她从里面挑一个容易的。
这脾气倒不像颜欢说得那么糟糕。
越清溪收回视线，径直走到那边的试镜剧本前，没有半点犹豫，顺手就把最上面的那个密封袋拿到手里了。
反正都是试镜，剧本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如果真的下决心要抢到这个角色，那就该力求将每一幕戏都演好。
这次的试镜也不止一轮，这会儿只靠着容易的片段蒙混过关，然后到后面再原形毕露，也一样是输。
她性格跟章遇山倒是如出一辙，都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的人。
拆开信封，越清溪摊开里面的纸瞄了一眼，然后面露古怪之色。
托了昨天三刷剧本的福，这幕戏她早就烂熟于心了，甚至因为当时觉得这段的情绪转折很有挑战性，所以特意花了一千点信仰值练了六个小时。
“章导演，我可以开始表演了吗？”
听到越清溪说话的章遇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鹰似的眸子里无波无澜半点情绪不显，只是又冷下去几分。
现在的章遇山很生气。
他也算是年少成名的人物，自然会有些傲气。但是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还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不至于像越清溪这样眼高于顶自以为是！
是的，章遇山觉得越清溪在装逼，觉得她自以为认识了章老爷子就可以稳稳拿到白真这个角色，觉得她这次根本没打算好好演，只是来走个过场。
毕竟他昨天才让人把剧本给越清溪，她顶多就粗略地看完一遍，再加上刚才那一分钟……一分钟能干嘛？连这段戏的台词都记不住两句吧？
这也太不尊重《纯白》这么好的剧本了吧！
老头子可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了，竟然会被这么个小丫头忽悠！还吹嘘她是什么天生的演员？
但是毕竟是老爷子推荐来试镜的人，怎么着也要让她走完这步流程。而且他也想看看，这个女演员到底有几斤几两，敢嚣张成这样。
于是章遇山的语气也愈发冷漠，甚至端了茶盏放到嘴边，嘴皮子也不见动，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
“你演。”
越清溪没有注意到章遇山情绪的变化，因为她此刻全身心都投入进了即将要表演的片段中。
她现在不是越清溪，她就是白真。
……
短短五分钟的表演，越清溪擦掉脸颊上的泪痕，脸上没有半点刚才绝望哭泣的神情，又恢复成刚进来时的浅浅微笑。
她微微弯腰鞠躬道谢，语气谦虚又诚恳。
“谢谢章老师愿意给我这次机会，我的表演结束了。”
章遇山的茶杯举了五分钟，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没动。
他一直没说话，只有目光死死地追着越清溪的身影，且那对略显稀疏的眉毛越皱越紧。
直到越清溪最后这句话说完，他才缓缓地放下了茶杯，然后食指弯曲，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扣着敲打，没有节奏，乱糟糟的。
沉默了片刻后，章遇山微微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并不评价好与坏，只是态度冷淡地甩下一句话——
“知道了，回去等答复吧。”
这句像极了负责面试的HR的台词让越清溪心底一沉。
她先前不是没试镜过，一般来说导演如果觉得中意的话都会明确地表现出欣赏的态度，只有在确定落选的时候才会用“回去等答复”这种敷衍的台词略过去。
估计之所以没有像批评颜欢那样骂她，也是因为连评价都懒得说了。
越清溪有些沮丧，但是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礼貌地告了别出门。
只是上了车后被等在外面的易枝杨问起这件事后，越清溪面上还是难免泄露出些许消沉的低落。
平日里她总是镇定又坚韧强大的，只有这时候能看出几分年轻小姑娘面对困境的稚嫩不安。
这是好事，易枝杨心想。
年纪轻轻的总跟老头似的那么压着自己情绪做什么，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没有半点鲜活劲儿了。
于是经纪人往后面递了颗糖权当哄小姑娘逗她，那是往日里姜文垣在车上备下的小零食，越清溪接了丢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把方才的低沉情绪一扫而空。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试镜失败了吗？下次再来就是了。
易枝杨正打算系好安全带开车回公司时候，突然就将刚启动的车熄火靠边停了，然后低头盯着手机，问她：“小溪啊？你是说你试镜失败了？”
越清溪倒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承认了。
然后易枝杨就纳闷了，盯着那条怎么看都像是迫不及待的短信，自言自语：“可是章遇山让你明天早点去参加第二轮女主试镜。”
咔嚓。
嘴里的糖被咬碎，甜味顿时压过酸味沁出来。
*
崔能江在收到越清溪拒绝出演的消息后也没恼，毕竟是自己做错事得罪人在先，心虚之下又被章老爷子给训得心服口服。
至于老师说的推荐越清溪去参演大师兄那部电影的话，崔能江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大师兄在筹拍哪部戏他是知道的，越清溪漂亮是漂亮，但是她跟女主的人设相差太远，绝对没法入章遇山的眼。
而他这部就不同了，女主非越清溪不可！见到她之前还能想到别的女星来代替，但是在她试镜过后，崔能江就坚信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准备亲自去趟星华娱乐找越清溪解释一番，再次邀请对方出演《心跳合约》，再适当地提高一些片酬，想来这样事情定能顺利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