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此多娇——桑微
时间:2020-04-14 07:07:43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瞳仁深处泛上一丝深色,沉声说道:“再过十日,便是陛下的冠礼。礼部已着一切准备妥当。”
  “嗯。”顾之澄纤细白皙的指尖在漆红桌面上轻点几下,努力克制住了指尖的轻颤。
  还有十日,是她成年的冠礼。
  君王已成年,摄政王自然也该退位,将所有权力都归还于她,让她独自执政。
  只是这些年来,陆寒大权在握,风光无限,早已品尝到大权在握带来的种种好处,又怎可能这般轻易放手。
  顾之澄明净如洗的眸子里划过一缕幽光,淡声开口试探道:“陆爱卿,这些年你辅佐朕,倒是辛劳。待朕冠礼成后,你便也可以稍稍松泛些了。”
  陆寒不卑不亢的颔首,眸色深深不见底,好看的下巴勾勒出一丝冷硬的弧度:“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福气。”
  趁他视线垂下,顾之澄悄悄撇了撇嘴,对他一脸正经的鬼话嗤之以鼻。
  两人又表面一团和气实则心思各异的聊了几句,陆寒这才离开。
  陆寒一走,顾之澄立刻剧烈咳了起来,嫩生生的小脸因咳得憋了气而涨得通红,眸底潋滟起了水光。
  田总管在一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心惊,连忙传了程御医过来诊断,心里更是不由地担忧。
  皇上快成年了,身子和脸也愈发长开了,即便是身着龙袍,挽着男子式样的发髻,眼角眉梢也愈发娇俏艳丽若桃李,让人容易联想到了宫外某些以誊养男宠为乐的龃龉事……
  顾之澄不知道田总管在担忧些什么,她甚少照镜子,也不知自个儿如今的相貌有何倾国倾城,惑人心神。
  她只是规规矩矩让御医给她把了脉,开了药。
  对于顾之澄这体弱多病的身子,程御医早已束手无策,都是顾之澄这些年长身体的时候留下的许多病根,只能慢慢调理才能好。
  可她为了做一个好皇帝,不仅白日忙得连喝口茶也无闲暇,就连晚上也常常忙到夜半三更,如此劳累,别提调理身体,身体反倒是每况愈下了。
  程御医嗟叹了一口气,嘱咐顾之澄平日不可太多劳累,奏折总是批不完的,国事也总是操心不完的。
  更何况,天塌了也有摄政王陆寒顶着。
  可顾之澄偏偏就是不需要陆寒来顶,她成日听着太后在耳边的叮咛,生怕皇位在她手里被陆寒抢走,那她可就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所以她宁愿累死,也绝不愿仰仗陆寒来替她处理国事,越困难越棘手,她越要靠自己。
  程御医开了方子,太医院的人便马不停蹄地替顾之澄熬药去了。
  即便是头昏眼花,咳嗽不断,顾之澄也依旧端端正正坐在御书房里,一丝不苟地批阅着奏折。
  上头的内容大多会让她拧紧了眉,冥思苦想,若是陆寒来处理这件事,他会如何?她如何做才能比他更好?
  顾之澄的十年,是无时无刻都在暗地里与陆寒较劲的十年。
  ......
  摄政王府。
  陆寒站在一树傲然而开的梅花之下。
  梅花殷红,踏雪而立,都映衬得他愈发身如玉树,峻拔颀长,容貌如琢如玉,宛似天人之姿。
  他眉眼冷峻,扫过站在一侧的黑衣男子,沉声问道:“他果然病了?”
  “是,太医院正在熬药。”黑衣男子低头颔首,喉咙嘶哑。
  陆寒眸底翻涌起一片沉沉的雾霭,其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似凝着一团将显未显的暴风雨,冷冽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连自个儿也未察觉的颤音:“只有十天了。”
  黑衣男子木然如雕刻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条小缝似的皲裂,他微抬了抬眼,小声问道:“主子,是否让十三……”
  陆寒瞥了他一眼,随后敛下眸子,覆住其中卷涌的风云,淡淡然的点了一下头。
  黑衣男子得了陆寒的同意,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摄政王府。
  而陆寒,挺直的脊背突然松懈了下来,仿佛做出这个决定已经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只是怅然盯着鹿皮靴子下踏着的雪。
  纯白,鲜亮,刺眼的疼。
  顾之澄,你本不适合做皇帝,倒不如去寻个山里僻静的温泉庄子养病,也好少在我眼前转悠,惑人心神,惹人烦忧。
  ......
  顾之澄从未想过,陆寒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杀她!
  明明是治病的药,她喝完歇下却吐了血,将蚕丝里衣的衣襟和榻上的缠金丝如意纹褥子都染了一片血红。
  幸好是深夜,寝殿里伺候的人都在外头,无人瞧见她这幅狼狈的样子。
  顾之澄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只是慢慢阖上了眼。
  陆寒要杀她,她是躲不过去的。
  在她成长的这十年里,和陆寒明争暗斗,心力交瘁,却一次也没有赢过。
  十年过去,她仍旧如陆寒手中的傀儡,小事她可以定夺,可大事,权由陆寒说了算。
  不是没反抗过,却是无可奈何。
  在陆寒的眼皮底下,她始终无法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她和母后的命,都在他手中。
  虽然这十年,陆寒有无数次机会对她下杀手,可她都心有余悸的安然度过了。
  如今她活到冠礼之前,已是他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如这下倒好,终于不用在陆寒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讨生活了。
  只是她愧对父皇母后的寄望与重托。
  即便再努力,再拼命,她也只能算一个勤奋的皇帝。
  她知晓她的文韬武略,她的格局眼界,都算不上一位明君。
  说实在话,陆寒确实比她更适合。
  起码这些年,顾朝风调雨顺,已是盛世。
  顾之澄弥留之际,还能庆幸这毒药虽让她吐血,但发作时却不太痛苦的。
  她甚至还能分神去想,虽天下易主,但却太平安泰,以后还能更好。
  不知这样,黄泉之下能不能让列祖列宗们少骂她几句……
  ……
  陆寒走进寝殿内,已是天明。
  清心殿内一片冰凉的静意,熹微的晨曦洒在顾之澄苍白的小脸上,安和得过分美好,似乎她只是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似蝶翼轻轻覆着眼睛,若睁开,那是一双比月色还美的眸子。
  但陆寒知晓,他再也看不到了。
  顾之澄已然薨逝,这是田总管按惯例去叫起时才发现的。
  如今躺在陆寒面前的顾之澄,已被擦去了脸上的血污,换了一身她最喜欢的龙袍,衣袍上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活灵活现,衬得如玉似透着光的脸颊越发死寂。
  陆寒只瞧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他一刻也不能多待,清心殿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挖空了他的胸腔,空洞洞的一片。
  陆寒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出了殿外,立在石阶前半天未动,只觉眼前的雪色刺得眼睛生疼。
  痛才好。
  痛才不会麻木。
  殿外的雪已经积到了脚踝处,陆寒恍若未觉踏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蟒袍猎猎鼓着裹挟雪絮的寒风,所有的冷意都灌到了心底。
  他原是想让顾之澄昏迷,而后以病重为由退位让贤,去江南或是北洲的温泉庄子里养病。
  他本就不想看到顾之澄,不想让顾之澄凭着一张脸一个眼神就蛊.惑他心神不宁,起些龌龊的心思。
  断袖实在可耻又恶心,陆寒绝不允许自己光辉盛大的一生里多了这一抹污点。
  他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困惑为何自己会喜欢一个男子,然后唾弃自己,恨不得将那块心挖出来将有顾之澄的那一块污点剜掉。
  他厌弃自己这样的感情,却从没想过让顾之澄去死。
  因为他终究......舍不得。
  阿九走过来,对陆寒眸中的赤红避而不见,颔首说道:“主子,是十三的药下重了。”
  陆寒毫无所动,只是静默地站在雪中。
  雪絮又开始漫舞,落在肩头融化,大氅润上一层晶亮的水珠。
  他瞳眸微缩,握在身侧的拳已是青筋毕显。
  顾之澄体弱畏寒,每年这个时候,总要大病一场的,又怎能再抵抗得了那般重的药。
  “十三跟我这么些年也辛苦了,让她回北地养老吧。”
  十三是他手底下最忠诚的暗卫,亦是无心之失,他不能让她偿命,免得寒了其他暗卫的心。
  阿九走了,陆寒仍旧站在殿外看雪。
  可空洞仿佛能吞噬整个世界,只有陆寒知道,他也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但他明白,原来他对顾之澄的感情,远比他自以为的深厚。
  以往的克制隐忍,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十三很快就过来辞行,一树殷红的寒梅之下,她素来冷酷无情的脸庞也似是染上了一丝艳色。
  她说:“主子,清心殿那位......是女儿身。”
  陆寒睨了十三一眼,瞳仁放大,眸中的血□□尽。
  这是十三第一回 看到陆寒如此失态的样子,看到他跌跌撞撞的冲进清心殿,她的心,也越发的比这凛冬还要冷了。
  清心殿里的其他人已经被陆寒屏退,他毫无顾忌地抱上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身躯。
  他朝思暮想,却一直引以为耻的。
  望着怀里那绝色倾城却已香消玉殒的小人儿,陆寒这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的克制和耻辱,有多可笑。
  顾之澄,你个小骗子,骗得我好惨。
  修长的指尖擒住她尖细的下巴,陆寒的心已被扎得不成样子,千疮百孔。
  抱着她,轻若无物,脸也才他巴掌大,原来她已削瘦成这个样子。
  而他,自从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一直都不敢正眼瞧她,好久都未曾这样仔细的打量她了。
  原来这颗心,还能痛。
  陆寒蓦然捂住胸口,一口浊血喷了出来。
  他原以为,他想要的是这江山。
  现在才知道,无她在,坐拥江山万里,又有何用?
  偏他还固步自封,守着那可笑的礼义廉耻,让她受苦了这么多年。
  陆寒微凉的指肚抚上她精致的脸颊,沁凉,且刺心。
  顾之澄......小骗子......
  透过窗牖还能看到殿外的红墙白雪琉璃瓦,掩映着玉树琼枝,片片玲珑,明明很美,却四处透着凄苦空凉之意。
  陆寒知道,至此,江山无限,却再无她。
  他看什么,都是一场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评论发红包哈~~谢谢支持~
  一次性发了两章,爽不爽,嘿嘿。
 
 
第3章 第 3 章
  冷。
  好冷。
  顾之澄在龙榻上蜷缩成一团,齿间仍然止不住的轻颤着,手脚冰凉到几乎感觉不到其存在。
  耳畔响起程御医熟悉的声音,她病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听得再多不过。
  “太好了,皇上的烧退了。”
  顾之澄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大红罗圈金帐幔,挑着金线龙纹样,富贵堂皇。
  她有些怔然,脑中混沌更甚。
  她不是......被陆寒药死了么......
  莫不成又从鬼门关踏回来了?
  “程御医......我——”顾之澄艰难的侧过头,想吩咐程御医几句,可却突然顿住了。
  程御医,怎年轻了十岁似的,眼角那些褶子不见了,须子也短了一大截。
  “陛下有何吩咐?”程御医眯了眯眼,见到顾之澄有了精神,心也放下不少。
  “咳。”顾之澄咳了一声,抱着衾被,嗅着被褥间熏着的淡淡果香味,嘶哑着嗓子问道:“朕昏迷多久了……”
  “三日。”程御医颔首答道,“陛下万福,这病来得又凶又急,幸得菩萨保佑,才能躲过这一劫呐。”
  田总管见顾之澄醒了,早吩咐侍女端来了熬好的药,细着嗓子问道:“陛下,赶紧趁热将药喝了吧?这病才能早些好。”
  翡翠给顾之澄垫了个软枕在身后,她这才得以半躺起来,依旧是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
  田总管和翡翠瞧上去模样都年轻了不少,但顾之澄来不及细想,因为脑仁儿实在疼。
  直到她抬手时,才发现有些不对。
  她的手,何时这般小了?
  “翡翠,快取铜镜来!”顾之澄急声道,嘶哑的嗓音里带了些颤音。
  翡翠不明所以,但她素来最听顾之澄的话,尽管心中疑惑,明明陛下不喜照镜的,但还是取了铜镜过来。
  顾之澄急急翻开那柄舞凤狻猊纹镜,望见那张还未长开却已隐约可瞥见未来绝色的容颜,精致的小脸愈发显得煞白,毫无血色。
  她......她这是不仅没死,还回到了小时候么?
  多年来跟陆寒学,让顾之澄即便遭此大变,脸上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放下铜镜,重新放回衾被里的手悄悄掐了掐腿侧。
  疼,不是做梦。
  顾之澄敛下眸子,浓长的眼睫扑簌了几下,再抬起时,乌黑瞳仁里聚着些不知名的微光。
  她自幼体弱多病,登基以来,更是因为日夜操劳而大病小病从不间断,昏迷数日的境况有过许多回,迷迷糊糊醒来常是这样的场景。
  也不知这次昏迷是哪一年的哪一回......
  顾之澄盯着龙榻帐幔上的龙爪看了好半天,才淡声又问道:“朕......为何昏迷?”
  程御医捋了捋胡须,嗟叹道:“陛下初初登基,即位大典的礼节冗杂繁多,您又吹了一整日的冷风,许是劳累过度,寒邪入体所至。”
  顾之澄敛下眸,纤细的手指头宛如沁凉的玉,抚过衾被上精致繁复的金线,轻轻颤着。
  她还活着,还回到了十年前,她刚登基的时候。
  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真好。
  活着的感觉。
  真好。
  听程御医一说,顾之澄就已经明白自己身处何年何月,何等境地。
  此时还是十年前的腊月,离即位大典刚过去四天,而距离她的生辰......依旧还有十天。
  顾之澄有些恍惚,也不知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真,还是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但死亡带来窒息感还真实得让她浑身止不住的轻颤,心尖的凉意蔓延到五脏六腑,让人无力抗拒,也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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