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钟冷哼一声:“我要是有脚,还用得着你?”
“我也只有一只脚啊!”
座钟不语,目光在花田里巡睃了一圈,忽然开口:“算了,那女孩看上去平庸无奇,头脑简单,实际上还挺有主见的,被主人那么羞.辱,肯定不会再留在这里。我们还是回去吧。”
勺子气得蹦起来,吓了我一跳,它蹦得那么高,我差点被它看到。它愤愤地说:“你就是想偷懒!”
座钟已经一摇一摆地往回走:“你勤快,你不偷懒。那你快把城堡周围都搜寻一遍,别让她留在这里。”
勺子气哼哼地追上去,大骂道:“你当我傻?我要去跟主人告状!”
听见他们的对话,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还好座钟偷懒,不然就被它们发现了。蓝伯特的思维太缜密,连我会偷偷留下都想到了。若是没有野兽的存在,我恐怕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红宝石戒指的内圈刻了什么字母、用的哪几种工艺都被我琢磨出来时,太阳终于临近下山。橘红色的夕阳,紫蓝色的天空,深红色的花田……眼前的一切美丽到呼吸暂停,可惜穿过这片花田,就是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冰天雪地。
我戴上兜帽,重新朝城堡走去。这次肯定不能从正门进去,幸好第一次来这里时,我走的就不是正门。
走到一半,一双黑色的靴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余光里。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斗篷、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宽大的帽檐垂下,遮住她的五官。她一手握着由云杉制成的手杖,一手捧着骷髅的头骨,头骨的眼洞射出缕缕黑气,标准的女巫扮相。之前看见的那双黑靴子,应该也是她。
我后退一步:“你是梦中的女巫?”
她的声线浑厚,不像大多数女子那样尖细:“看在你我有些渊源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往前走。”
“我们并不认识。”
“我也没说我们认识。”她转身想走,“我只想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执意找死,那是你的事。”
“慢着!”我追上去,按住她的肩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梦中的女巫……我之前看见的那些画面,是不是都是你——啊!”手掌像要撕裂开一样,她的斗篷不知施加了什么巫术,只是轻碰一下,掌心就被腐蚀出无数个小洞,鲜血混合着脓液流出。
女人站住脚,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一道黑光闪过,掌心的伤口竟瞬间愈合。见我没事,她继续向前走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花田中。
看着连伤疤都没留下的掌心,似乎刚才的剧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那女人是女巫无疑,但她为什么要治愈我的伤口,还说是看在我和她有些渊源的份上,才警告我不要往前走?
为什么不能往前走?我和她又有什么渊源?她究竟是不是梦中的女巫?
我满脑子都是疑问。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蓝伯特应该已经变成了野兽。不管怎么说,蓝伯特都比身份不明的女巫安全一些。我最后看一眼她离开的方向,继续朝城堡走去。
第29章
穿过玫瑰花田, 进入城堡的范围。一瞬间,如同走进一个不见天日的冰窖。大雪是细盐般的海浪, 无孔不入, 几近遮天蔽日,如果不用斗篷遮挡风雪,连前路都无法看清。记得离开时,这里的天气还没有这么糟, 发生什么了?
树木被狂风吹得几乎要连根拔起,我抬起手,勉强挡住铺天盖地的雪粉, 眯着眼望向前方。城堡的大门紧锁着,石墙凝结着尖锐的冰棱, 大理石台阶被风雪砌成一条平路。还好我不走那边,不然怎么陷进雪地的都不知道。
艰难地转向另一边,按照记忆找到那扇狭窄的暗门。也许是因为没发现我从这里进去过, 也许是因为这扇暗门过于狭窄,它还是敞开的状态。伸进一只脚,像之前那样钻进去,强烈的铁锈味挤满鼻腔。不知是否最近经历了太多事的原因,闻着铁锈味, 摸着凹凸不平的墙壁, 我的心情竟然平静无比, 完全没有最初那么恐惧。很快, 就走到锈迹斑斑的地牢。正要沿着唯一的楼梯上去, 却听见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响起:“野兽呢?”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我、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可能在休息。你们不是只要钱吗?这里的东西都很值钱,随便拿两样就走吧。”
“我要钱,只是因为你欠我钱。作为一名优秀的猎人,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吗?”马刺锵锵作响,男子似乎异常壮硕,不仅中气十足,脚步声也相当洪亮,“我来这里的目的是,狩猎最凶悍的野兽。”
“它能单挑巨蟒……不是你能对付的。”
“你越这么说,我越感兴趣。前面去,带路。”
雄浑男子的声音很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楼梯的出口,尽量贴着墙壁望过去。只见一个强壮如公牛的男人,正叉腰站在大厅的中央。他穿着猎人的紧身装,肩部、手臂、胸腹都覆着坚硬的盔甲,背着一把长刀,一个箭筒,手上拿着一把长弓,鞋子后跟拖着尖锐的马刺,这种马刺很容易让马受到惊吓,除了极其特殊的场合,几乎没人使用,他却当成装饰品装在鞋跟上。
看见他的正脸,我总算想起他是谁——小镇最英俊的男人、女孩们眼中的梦中情人!
他怎么来这里了?
我又看向那个中年男人,长相有些熟悉,好像也见过。等等,他是前几天入侵城堡那些人之一,当时他还向蓝伯特道了歉,说如果不是因为巨蟒作祟,收成不好,要养家糊口,也不会来城堡干强盗的勾当……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中年男子欠了雄浑男子的钱,把他带到城堡里,希望他拿几样值钱的东西抵债。谁知,雄浑男子被征服欲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猎到最凶悍的野兽,开始四处寻找蓝伯特的存在。
难道,蓝伯特提前知道这些人会来这里,所以才把我气走?
不对,这些人闯进城堡,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如果只是外人入侵,他就要把我赶走,我根本不可能在城堡逗留那么久。
现在……我该怎么办?
怎样才能绕过他们,去找兽化的蓝伯特?
幸好,他们没打算在大厅内久留,很快就走上楼,一个一个地撞开房门,提着油灯搜寻起来。我趁机跑上去,朝城堡后面的空中花园跑去。
走廊长而空旷,墙面雕刻着金色的浮雕,以前这里就像是黄金铸成的长廊,现在却变成了干枯的黄色,如同金丝马齿觅失去了水分。不仅墙上的浮雕变得黯淡无光,长烛也像要燃尽般昏暗……为什么会这样?
不安弥漫在心头,穿过走廊,我从空中花园走向另一座塔楼。阴风阵阵,黑云盘踞在城堡的塔尖,似乎随时会压迫下来。眼前时黑时白。我必须在闪电划过的一瞬间,记住正确的路线,否则很容易走岔。本想从另一座塔楼的桥梁,走到前厅的三楼,谁知一抬头,就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看见了一头比老树还要粗壮的黑鳞巨蟒。
有那么几秒钟,忘记呼吸,连心跳都停止。乌云如盖,草坪因此被染成深蓝色,如同幽暗神秘的沼泽地。这是最佳的天然狩猎场所,除非云破日出,几乎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双脚已僵成木头,我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正想掉头原路返回,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劈开浓重的夜雾,四周一下亮如白昼。我在转身的瞬间,对上巨蟒猩红如鸽子血的瞳孔。
等下,好像不是之前那头巨蟒。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它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瞳孔是两盏猩红的灯。身体已彻底僵硬。与它庞大如高楼的躯体相比,我的身板根本不值一提……这头巨蟒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与此同时,又一道闪电劈下。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它的蛇头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它不会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中升起,我连忙摇摇头,不敢细想下去。
但是,这头巨蟒的一切行为都让我熟悉:比如,我摇头的时候,它的蛇头也随着我左右摆动。如果它是之前那头巨蟒的话,估计已经把我吃掉了。它却只是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薄膜时不时包裹一下眼球,似乎在思索什么,蛇头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躁戾。
难道真的是……冷汗流满后背,我吞了口唾沫,小心而缓慢地抬起一只手。它的瞳孔立刻紧缩成针,紧紧地盯着我的手,喉间发出可怖的恐吓低吼声。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个低吼声非但没使我害怕,反而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贴在它的蛇头上。黑鳞受到刺激般依次竖起,它冰冷而焦躁地盯着我,低吼声比轰雷还要浑厚,一声又一声,震得我身上的斗篷都在颤抖。
其实已经害怕得头皮发紧,但因为它始终没有伤害我,所以还没到双腿发软昏过去的程度。不过,它再这么低吼下去……不被吓晕,耳朵也要聋了。就在这时,它突然垂下头,长长的蛇尾甩过来,将我拦腰卷起。冰凉的蛇鳞是一块块冒着寒气的冰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巨蟒将头贴近我的颈项间,喉咙时而发出恐怖的低吼声,时而受了委屈般低哼哼,见我僵硬地一动不动,它眼眶的薄膜上下裹住一半的瞳孔,像人类那样眯起眼睛,用尾巴尖把我的手腕顶起,放在它的下颚处,自己在上面蹭来蹭去,竖起的黑鳞渐渐闭合了下去。
这样子撒娇,我已经能百分百确定,它……就是蓝伯特。
所以,他赶我离开,是因为他兽化越来越严重,怕伤害到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时,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大厅里的那些人。他们正朝这边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身穿猎人紧身装的男人。他手提一盏油灯,到处勘探。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弄得他很不耐烦:“前厅有壁炉,都去给我烧点火把过来,这边这么黑,就靠着一盏油灯,要找到天亮去!快去,别他妈在这里傻愣着看我。”
蓝伯特听见他的声音,蛇头猛然抬起,猩红的瞳孔望着前方,就像被入侵地盘的雄性动物般,已闭合的黑鳞再次竖了起来。
第30章
我连忙搂住蓝伯特的蛇颈, 想把他的蛇头拽下来。然而晚了一步,雄浑男子的听觉十分敏锐,几乎是蓝伯特抬头的一瞬间,他就转过身,高举油灯,大步朝我们走来:“谁在那边?是怪物, 还是野兽?”
蓝伯特垂头看我一眼,粗壮的蛇尾悄无声息地缠紧我的腰,一圈又一圈,像是要将我藏在他的身体里般。他俯下庞大的身躯, 匍匐在地, 是进入狩猎状态的猛兽,蛰伏在深蓝色的灌木草丛中,两只猩红如鸽血的瞳孔,警惕而冷酷地盯着雄浑男子的身影。
雄浑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边四处张望着, 一边半蹲下来,放下手中的油灯,轻手轻脚地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 架在长弓上:“我知道你在附近, 敢不敢出来见我……你这头胆小的野兽!”话音落下, 冷风辗过不远处的杂草, 发出簌簌声响。雄浑男子立刻闪电般转身, 瞄准那边, “咻”一下射出箭。他的力气极大,箭头插.进土地后,箭尾的羽毛还在嗡嗡颤动。
这时,雄浑男子的身后忽然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是那些人举着火把从大厅赶了过来。浓稠的黑暗被驱散,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雄浑男子接过火把,在惨白的闪电中,高高举起,提高音量吼道:“胆小的野兽,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不出来,我就火烧这座城堡!”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连忙劝道:“你、你千万别这么做……”
“滚开,孬种!”
雄浑男子不耐烦地踹开他,靴后跟的马刺划破中年男子的皮肉,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他的衣服。中年男子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被马刺划伤,直到在闪电下看见潺潺的鲜血,才惊惶地哭喊起来。雄浑男子看也没看他一眼,向身后那些人招招手:“别管这个孬种,我们继续。”
与此同时,闪电再一次刺破夜色,照亮渗进青石路缝隙的鲜血。这一幕简直就是噩梦中的场面。我低下头,看了看缠紧自己的蛇尾,扶着额头,完全想象不出安全渡过这次难关的办法。
虽然雄浑男子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但只要他不是瞎子,发现我和蓝伯特是迟早的事。我看着蓝伯特的蛇头,一阵无力涌了上来。
他对上我的视线,薄膜包裹了一下眼珠,像人类那般眨了眨眼。因为眼中的情绪与欲.望非常单一,目光竟显得有些天真。想起之前他口吻疏冷说“我不喜欢你”的模样,再对比他现在依赖又眷恋的眼神,不可谓不好笑。
我轻叹一声,轻顺了顺他蛇尾的鳞片。然而不知碰了他哪里,他一下兴奋起来,像一只被主人纵容的宠物,巨大的蛇头靠拢过来,蛇信从扁平的双唇间滑出,在我的脸上留下黏腻的水痕。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手擦掉脸上的口水……完了,心里竟然不怎么抵触。我的底线真是越来越低了。
见我并不反感,也没有教训他,他低低地“咕噜”两声,一会儿用蛇尾紧紧地缠着我的腰,一会儿用蛇头轻蹭着我的脸颊。他对自己有多么庞大完全没有概念,一个蛇头相当于我上半身那么长,我的手也只能堪堪握住他的蛇喙……根本承受不了他的大型撒娇。再说,他的蛇鳞也太冻人了。没过多久,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指被冻成木头。他却沉浸在撒欢的愉悦中,蛇头着了火一样,在我的手上扭来扭去,哼哼着让我挠他。
“……”
差点被他磨得忘记回城堡的目的。我固定住他的蛇头,直视着他猩红的瞳孔:“你是喜欢我的,对么?”
话音落下,我竟然在一张蛇脸上看见了逃避。他的眼神变得焦躁起来,长长的蛇尾从我的身上离开,不耐烦地甩来甩去。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我皱着眉,继续问道:“你既然喜欢我,本能地想要亲近我,为什么之前要赶我离开?”
我以为兽化的他再怎么逃避这个问题,也不过是扭来扭去,谁知他低吼一声,竟然钻进了旁边的树林里。我拔腿跟上去,但他的速度比猎豹还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深蓝色的树林深处。他的黑鳞几乎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我又没有追踪猎物的经验,一下就失去了他的行踪。
……没见过这么讨厌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