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恢复了?”我小声问。
他看我一眼,然后,烦躁地移开了视线,一拳打在地板上,声音低哑地说道:“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因为兽化的他一直在做捕食的动作,他的黑发几乎全部湿透,一缕一缕地垂在额前,衬得他的额头与鼻梁的线条更加凌厉。他站起身,随手解开了两颗扣子,颈间的皮肤也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你回来后,我经常莫名失去意识。巫医诊断后得出结论,‘它’本该随着你一起消失,但你用怀表活了下来,导致‘它’也留在了我的身体里,五年后才苏醒。”
“……对你的健康有影响吗?”
“没有。”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它’算不算你的一部分?”
蓝伯特看着我,微微一笑:“小玫瑰害怕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我走来,单手撑在我的身侧,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压低了声音:“一个身体,存在着两种性格,都想拥有你,都嫉妒和排斥对方,想尽办法地控制身体独占你……是不是让小玫瑰恐惧了?”
他说这句话时,尽管语气波澜不惊,神情却像沸水般极不平静,仿佛只要我点头回答说是,他就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一样。如果是以前,他露出这个表情,我可能还会害怕一下,但是现在已经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还会害怕他。一把打掉他的手,我看着他的眼睛,正色说:“我永远不会恐惧你。”
他双眼闭合了一下,握住我的那只手,垂头亲了亲我的指尖:“小玫瑰真好。”
“这个……有可能恢复吗?”我想了想,问道,“或者说,你和另一个性格有可能融合吗?”
“不知道。”提起这个,他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比,“可能会,可能不会。可能一辈子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跟爱人无法厮守的怪物。”
第42章
“可能会,可能不会。可能一辈子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跟爱人无法厮守的怪物。”
“不准再说这种话!”我皱皱眉,难得用上训斥的语气,“不管你是否恢复,不管你的外表是人类还是野兽,你在我的眼中都永远不可能是怪物……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这句话说完,蓝伯特突然将我推到沙发的靠背上。后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吃痛地低吟一声:“你……”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他想做什么,下一刻,两片温热的唇近乎野蛮地堵住了我的唇。这不像一个吻,更像是在拼命确定我的存在。他一边粗鲁地吮—吸着我的双唇,一边用手掌扣住我的后颈,反复地摩—挲有心跳的位置。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我的头开始发昏,他才停下动作,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低喘着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又说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无法给你正常的夫妻生活。长此以往,你肯定会觉得厌倦。如果真的为了你好,也为了你的幸福,其实我该放手。”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呼吸变得混乱而粗重,“但是,我做不到。光是想一想你和其他男人说笑的画面,都会感到难以抑制的嫉妒和愤怒。”
可能因为知道他不会伤害我,他的占有欲不仅没让我觉得害怕,反而让我感到心疼。主动环住他的颈项,我亲了亲他的脸颊,尽量放柔声音安抚他:“别这么想,你是最完美的丈夫。就算你放我离开,我也不会离开你。”
他沉默着,将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平定了很久的呼吸。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已恢复了冷峻而威严的神情。他拿起桌上的魔法铃晃了晃,侍女们很快走上楼,无声而迅速地收拾了残局。我看见他走进衣帽间,换了一身简约的衣裤,戴上金链眼镜:“刚才是不是吓到小玫瑰了?”
“我不会被你吓到。”虽然确实出了一点冷汗。
他笑了笑,命令侍女将晚餐送过来。吃完饭,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劝他留下来……倒不是害怕野兽出现,而是担心第二天,他醒来后吃另一个自己的醋。
正在犹豫,他却已经披上了黑色大衣,戴好皮手套,走过来,俯身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晚安,小玫瑰。”
我担忧地看向他:“晚安,蓝伯特……”
不等我把话说完,他捧着我的头,再度吻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吻的是我!我的嘴唇。
一吻完毕,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眼中的情绪却混乱而挣扎,有嫉妒、占有欲,还有克制的情—欲:“不要挽留我,我不想让他得逞。”
我只能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浓稠的夜色中。
很担心蓝伯特的精神状况,总觉得他会在另一个自己的影响下,行为越来越失控。在这样浓浓不安的氛围下,一日,蓝伯特突然在朝会上宣布已和我结婚的事,然后,破格封赏了我的父亲,并称择日举行封后典礼。消息传出去后,新旧贵族乃至普通民众一片哗然。
本以为一个毫无背景的乡村女孩,成为一个国家的王后,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谁知两日后,一个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忽然在民间流传了起来,取代了那些反对的声音。
故事里,我是一个善良如天使的女孩,勇敢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破除了女巫的诅咒,救下化为野兽的蓝伯特。所以,蓝伯特才对我如此情根深种。后来,因为感动了无所不能的神,我活了过来,被洛克菲勒勋爵带回了王都。缘分、命运,以及神的指示,让我和蓝伯特再次相遇。
这个故事,一下让我从最低贱、最放浪、最不堪的女孩,变成了最幸运、最善良、最勇敢的女孩。尽管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这个说法,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北国国王必须娶我的其他理由。
封后典礼的前一日,我见到了奥菲莉亚。她才从附属国的庄园度假回来,得知我的消息后,立刻前来探望我,还带了一封玫红裙的道歉信。我想了半天,才想起玫红裙是谁。
拿出那封信时,她表现得比信的主人还要抱歉:“对不起,罗莎。莉娜被我和我父亲惯坏了。她是我母亲最后一个孩子,生下她后,我母亲就难产去世了。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比较纵容她……我母亲和陛下的母后又关系匪浅,陛下看在前王后的面子上,没有严惩她。不过,我回去后,已经教训了她一顿,希望你不要介意。”
玫红裙只比我小两岁,性格却像是小十岁不止,我怎么会跟一个娇纵过头的孩子计较,摇摇头说:“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王都的势力错综复杂,每个人背后,都有着如同树根般虬结的背景……你在乡村里长大,不明白这些势力之间的较劲与制衡,尤其是当下这个情况,敌国虎视眈眈,陛下想!想要扶持新贵族,肃清旧贵族尸位素餐的风气。表面上是莉娜在针对你,实际上想要针对你的人,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新旧势力。”
奥菲莉亚垂下眼眸,喝了一口热茶,说道:“这两年,陛下变了很多,从前的他绝不会如此频繁地征战,扩张疆土。我亲眼看着他越来越阴晴不定,越来越喜怒无常……失去你后,他变了太多太多。我和他毕竟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有些话说不出口,你是唯一能靠近他、安抚他、影响他的人,但我又怕你落入其他人布置的陷阱中。若是碰到什么不懂的事,尽管来问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你。还有,要保护好自己。”
听见这番话,我顿时想起当初为什么只跟她相处了一天,就认定她是值得结交终身的朋友。五年过去,她已经嫁人生子,却仍像初见时那样真挚善良。
在薰衣草色的花园里,我和奥菲莉亚手挽手聊了很久,喝了两壶花茶。本想向她打探一下老国王和尤利西斯的消息,但聊到一半,蓝伯特处理完公务,过来陪我们一起聊天。我只好把话吞进肚子里,继续聊北国的风土人情。
话落,气氛诡异地静了一下。
该怎么回答?
你的陛下因为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至今不愿与我睡在一起?
短暂却尴尬的沉默后,我干咳两声,正要敷衍过去,蓝伯特忽然扣住我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罗莎,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奥菲莉亚没有发现异常,我却感到了强烈的不对劲,有那么一刹那,头皮发紧,呼吸都停滞了一下。一点一点地低头看过去,只见他扣住我的那只手,手背逐渐覆上盔甲般漆暗坚硬的黑鳞。
另一个蓝伯特掌控了身体。
令我震惊的是,他的学习能力强悍到恐怖的程度。上次看见他,他还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发出低吼声或山羊叫,现在却能模仿正常人进行思考和回答。尽管知道他是蓝伯特被压抑的本性,甚至可以说是同一个人,只是性格不一样,我还是禁不住遍体生寒。
第43章
为防止他继续说出一些惊人之语,我连忙站起身,送走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奥菲莉亚。回到花园后,见他没有胡乱走动,而是肩背笔直地坐在玻璃花房的水晶椅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知谁教他的这个坐姿,一手搭着椅子的扶手自然垂下,另一手的指关节轻抵着自己的下巴。如果是清醒后的他做这个姿势,会显得威严帅气,现在的他……只像一个模仿大人动作的小朋友,因为他的眼神实在太单纯懵懂了,没有多余的情绪与**,仿佛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思考片刻,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他的来历,他的性格,甚至他的想法,他的行为……我都能揣摩得一清二楚,只是以前的他无法开口说话,现在突然能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吓我一跳,才觉得他变得陌生吓人起来。
可能是我无意间表现得有些疏远,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黑鳞,像被暴雨淋得狼狈的小动物般,垂下头,情绪低落地说道:“小玫瑰……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像伤害了一头凶狠危险却无比忠诚的雪狼。我轻叹一声,走到他的身边:“没有不喜欢你。”
他看我一眼,迅速地低下头,顿了顿说:“亲近……我。”
“什么?”
他再次抬头,目光还是那么纯净,眼珠却开始泛起骇人的猩红:“我要你……亲近我。”
遍体生寒的感觉重新出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对他产生恐惧感了。人都害怕过于极端的事物。他看我的眼神太过纯净,只有动物才会露出如此单纯的眼神,因为它们**单一,只知道满足食欲与生存欲。相较于动物,人类的**要复杂太多。蓝伯特很爱我不假,却很少露出兽化的他这样直白的目光,仿佛我是除了食欲、生存欲之外的第三种**。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蓝伯特……”
他站起来,身形骤然高过我许多,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失去你……我比他……更痛苦。”他停顿一会儿,眼珠转动,似乎在思考如何用词,“他不让我……占有你,我也不会……让他拥有你。”
不知不觉间,我已退到了玻璃花房的边缘。他一步步接近我,眯!眯着眼,紧盯着我的嘴唇,逐渐露出猛兽捕猎前夕的神态。以前只需要安抚一个他,现在却要安抚两个。我不由有些心累,飞快地思索如何转移话题。几秒后,灵机一动,握住他的手:“你饿了么。”
果然,兽化的他保留了动物的一部分习性,注意力也像动物那样容易转移。听见我的话,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吻了吻他的唇,柔声哄他:“陪我用晚餐吧。”
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鸡鸭鱼羊肉都送了一些过来。餐桌是长方形,他本来应该坐在主位上,却坚持要坐在我的旁边,纠正了几遍,都没能纠正过来,顶着侍女们或好奇或吃惊的目光,随他去了。
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一口吞掉烤鸡,他也确实单手拎起烤鸡看了看,似乎在估量烤鸡的大小,见我不赞同地摇头,又皱着眉放下烤鸡,撕扯下一块外焦里嫩的鸡肉,野蛮地嚼了起来。
我禁不住失笑。平时和蓝伯特用餐,总感觉有些压力,因为他无论吃什么,都是细嚼慢咽,绝不会发出半点声音,刀叉也不会失礼地碰到餐盘。虽然他并不介意我的吃相,但和他用餐的时候,难免有些局促。现在他却看着我的脸色吃饭,有种位置颠倒的满足感。
这时,他冷不丁放下烤鸡,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还以为是我的笑声伤到了他的自尊,正想道歉,却听见他声音冰冷地说道:“我……不喜欢……你想着……别人。”
“啊?”
他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双眼因为过于发红,已经有些暗沉:“我……不喜欢……你想着……别人。”
我试图跟他讲道理:“可是在我的眼里,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啊……”
不知这句话令他想起了什么,他猩红色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掀翻椅子,猛地扑了过来,狠狠地将我压在地毯上。尽管有绵密柔软的地毯缓冲,我还是被他撞得脑袋嗡嗡作响,忍不住怒道:“蓝伯特!”
抬起头,却看见他有些无措的眼神,心又软了下来,轻声说:“你弄疼我了。”
他犯了错似的垂下头,看了我的眼睛很久很久,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一个音节:“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我是他的另一面,知道!道,他所有无法诉诸口的……隐秘的,阴暗的**。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像是要让我看清楚般,他缓缓地摇头,“不是的……他是掌控身体的一方……他能影响我,而我,不能影响他。”
怪不得当蓝伯特对我的独占欲变强时,兽化的他也会想尽办法地控制身体独占我。怪不得他们会互相嫉妒,互相排斥,因为他们共享着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