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玉娘,他始终清楚那不是他的洛儿。
她只是他不愿斩断的与洛儿之间的联系罢了。
她是洛儿的婢女朝花。
这个名字他许久没有想起了。
朝花、疏风,还有绛雪,在他的记忆里每个名字都被鲜血覆盖。
令他不敢直视。
现在他不怕了,他找到“洛儿”了。
卫羌不知在树后站了多久,直到那道绯色身影离开才骤然回神,察觉面上一片冰凉。
骆笙回到帐前临时搭起的锅灶旁,令盛三郎好生疑惑。
“表妹,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骆笙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开阳王说他一个人收拾就够了,我就回来了。”
“啊。”盛三郎四下瞄瞄,警醒道,“你的篮子呢?”
表妹不是要去溪边洗六月柿,怎么篮子也不见了?
骆笙一滞,面不改色解释道:“开阳王说他来洗。”
被那混账一闹,她哪里还记得六月柿。
盛三郎猛然色变:“不好,六月柿万一被开阳王吃了怎么办?”
表妹说过的,罐焖鹿肉非六月柿调味不可,为此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了这么一篮子六月柿。
要是被开阳王吃了,那罐焖鹿肉怎么办?
盛三郎越想越慌。
骆笙淡淡道:“不会的,表哥放心。”
她与那个男人才闹成那样,难以想象作为另一个当事人,还有吃六月柿的心思。
“表妹这么相信开阳王?”
骆笙表情微冷:“不是相信,只是开阳王不大吃的惯六月柿。”
相信那个人么?
从他发现她射出那一箭而她还安安稳稳到如今,许是有一些吧。
“那就好。”盛三郎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
盛三郎以为是卫晗,忙扭头看,却见卫羌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内侍与护卫。
“见过殿下。”
卫羌一路走来,无视了诸多见礼,目光定定落在骆笙身上。
他看着她微微屈膝,脊背笔直,丝毫没有因为向身份更尊贵者行礼而落下风。
不卑不亢,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
因为只有意识到自身的卑,才会有不卑不亢。
而对于眼前少女来说,似乎他们之间是平等的,甚至于——
卫羌神情莫测,越发觉得眼前少女像那个人。
“骆姑娘不必多礼。”卫羌开了口,声音微沉。
骆笙面无表情直起身来。
她此刻,并没有应付这个人的心情。
“殿下是听闻玉选侍受伤才赶回来的吗?”
“呃,是。”
“那真是不巧了,玉选侍离开了。殿下心挂玉选侍,我就不留您用饭了。”说到此,骆笙欠了欠身,“恭送殿下。”
直到卫羌走出十数丈,心思还是恍惚的。
他这是说了两句话,就被骆姑娘打发了?
“殿下?”见卫羌停下,窦仁唤了一声。
“回行宫!”
而在卫羌离开后,卫晗背着收拾好的鹿肉,提着竹篮回来了。
“王爷都收拾好啦,还挺快。”盛三郎笑出一口白牙,默默数起竹篮里的六月柿。
第225章 再问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
盛三郎又默默数了一遍。
一个,两个,三个……还是八个!
不对呀,他明明记得有九个的。
盛三郎皱着眉:“六月柿好像少了一只。”
关乎到调味的大事,必须问清楚。
“我吃了一只。”卫晗一脸平静道。
盛三郎猛然睁圆了眼睛,随后看向骆笙。
表妹不是信誓旦旦说开阳王不喜欢吃六月柿?
骆笙已是无言以对。
她可真是低估了这个饭桶!
卫晗默默看着表兄妹目光交流,微微敛眉。
他只是吃了一只六月柿,他们这是怎么了?
“骆姑娘,鹿肉收拾好了,六月柿也洗好了。”
骆笙冷淡点了点头:“王爷放那里就好。”
卫晗把东西放好,乌湛湛的眸子望着她。
这一瞬间,骆笙竟瞧出几分乖巧来。
这个发现令她好气又好笑,最后在心里叹口气。
罢了,开阳王大概只对吃坚定执着,只要像上一次那样守口如瓶,那就这样吧。
不这样,似乎也不能如何……
毕竟她不能真的杀人灭口。
只不过以后还是离这个洞察力惊人的变态远一些好了。
“鹿腩肉要切成什么形状?”卫晗问。
骆笙神色淡淡:“王爷不必操心这个了,秀姑会处理的。”
“不是骆姑娘做么?”卫晗微讶。
骆笙深深看他一眼,语气冷淡:“王爷莫非忘了,秀姑才是有间酒肆的大厨。”
什么时候这人把吃她做的饭当成理所当然了?
卫晗沉默了一瞬,才道:“秀姑做的也好吃。”
只是远不及骆姑娘做的好吃。
骆笙睨他一眼。
所以,秀月的手也在他观察之内么?
骆笙抬脚往前走去。
卫晗见此,默默跟上。
留下盛三郎一头雾水挠了挠头。
表妹和开阳王打什么哑谜呢?
不管了,只要还有人做饭就好。
盛三郎拿起一颗六月柿冲秀月晃了晃:“秀姑,六月柿还够不够啊?”
秀月默了默,道:“再吃就真不够了。”
盛三郎悻悻把新鲜水灵的六月柿放回竹篮,并对偷吃六月柿的某人暗搓搓生出一丝不满。
堂堂王爷怎么能偷吃呢?
骆笙停下来,蹙眉问:“王爷跟着我做什么?”
“太子有没有来过?”
骆笙一怔。
卫晗见她反应,便明白是来过了。
“刚才在溪边的时候,太子也在。”
卫晗本来觉得没必要提起不相干的人,又担心骆姑娘知道了会生气,那还是提一下为好。
骆笙脸色沉了沉:“我们的话,太子听到了?”
卫晗微微摇头:“听不到,他又不是狗耳朵。”
要是能听到,他就不会视而不见了。
骆笙松口气之余,恼火难消:“既然太子来了,王爷为何毫无反应?”
还死乞白赖拽着她的手?
卫晗老老实实道:“我拉住骆姑娘的手后,太子才来的……”
他当叔叔的牵女孩子的手,还需要顾及侄子的想法吗?
骆笙嘴角微抖。
开阳王这意思,反正已经被看到了,那就无所谓了?
收拾好情绪,骆笙冷冷警告:“王爷以后还请自重。”
他这是第二次握她的手了。
第一次还能说是喝多了,这一次只能归为登徒子的行径
“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知道了。”男人望着她,神色柔软,语气温柔。
骆笙见他如此态度,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转身往回走去。
卫羌回了行宫,并没有直接去看朝花,而是进了书房往矮塌上一坐,出起神来。
他脑海中一幕幕,一会儿是清阳郡主,一会儿是骆姑娘。
搅得他心烦意乱,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兴奋感。
就好似颠簸了许久的一叶孤舟终于寻觅到港湾,总算有了停靠处。
骆姑娘——卫羌再次默念这个名字。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离开书房,去了朝花那里。
朝花的好心情在听到“殿下来了”这句话时,戛然而止。
离狩猎结束还早,太子怎么回来了?
压下疑惑,朝花起身相迎。
“不是说受伤了么,怎么还要起来?”卫羌习惯性伸手握住朝花的手,只是才握了一下又突然松开。
朝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打了一个突。
这个男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她不敢说对这个人有多少了解,可毕竟跟了他十二年,这种变化还是能感觉到的。
就仿佛对她的态度一下子有了改变。
朝花其实并不在意卫羌的态度如何。
镯子已经回到了郡主手中,可以说她在这座樊笼里已经没了弱点,也就不需要在意是得宠还是失宠了。
只要郡主没有危险,她怎样都无所谓。
可不在意是一回事,留意到这个人态度改变的原因是另一回事。
朝花心念急转,面上一切如常:“只是扭了一下脚,青儿替我以药酒揉捏过,已经不觉得痛了。”
“那就好。”
“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卫羌笑笑:“我听内侍禀报说你伤到了脚,就回来了。”
朝花垂首:“影响了殿下打猎,是妾的不是。”
“还有那么多日子可以狩猎,少去一两次有什么打紧。”卫羌随意坐下来,示意朝花坐下。
“今日去骆姑娘那里了?”
“嗯,陪着贵妃娘娘一起去的。”
“贵妃娘娘?”卫羌不由拧眉,脱口问道,“贵妃娘娘没有难为骆姑娘吧?”
朝花诧异抬眸,看着卫羌。
她心中的惊诧比面上更甚。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如此关心骆姑娘了?
她还清楚记得太子第一次对她提起骆姑娘看中了她戴的镯子时,难掩的无奈与不满。
“怎么了?”见朝花不语,卫羌笑问。
朝花忙摇头:“没什么,就是殿下突然这么问,令妾有些惊讶。”
“呃,就是随口问问。”
“贵妃娘娘没有为难骆姑娘,看起来关系融洽。”
“那你呢?骆姑娘对你如何?”
朝花颤了颤睫毛:“殿下,妾不大懂您的意思。”
卫羌终于开始不耐,直言道:“玉娘,你真的不觉得骆姑娘像洛儿么?”
朝花一颗心猛地坠了下去,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妾记得这个问题殿下问过,当然不像。”
第226章 生疑
“不像么?”卫羌显然对朝花的回答有些失望。
朝花咬了咬唇:“殿下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卫羌摇摇头,似乎没了待下去的兴致,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
卫羌没有回头:“我出去走走,你好好歇着吧。”
眼看那个男人消失在转角,朝花扶着门框惊疑不定。
太子已经连续两次问起骆姑娘像不像郡主了!
他是什么意思?
莫非发现了“骆姑娘”与郡主的相似之处?
想到这种可能,朝花浑身发冷。
“选侍——”青儿喊了一声。
朝花定了定神,若无其事走向矮塌。
或许没有那么严重,她不能乱了阵脚。
今日已经去过郡主那里,等明日吧,明日她去见郡主,或请秀月过来,要给郡主提个醒。
不行!
朝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太子既然察觉到骆姑娘像郡主,并忍不住来问她,她暂时不能与郡主她们联系太过频繁。
不然即便她再否认,也会让太子觉得骆姑娘与郡主有关联。
倘若那个男人联想到骆姑娘身边的厨娘秀姑就是郡主的婢女秀月,那就麻烦了。
不能慌。
朝花捧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青儿忙道:“选侍,茶已经冷了,奴婢换新的来。”
“不必了,冷茶提神醒脑。”
卫羌走出行宫,不知不觉又来到那顶帐子附近。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顶顶帐子仿佛点缀在绿色天空中的洁白云朵。
而吸引住他全副心神的只有那一朵。
饭菜显然快好了,诱人的香味飘出老远,引得周围的人苦着脸徘徊。
知道好吃却吃不着,太惨了。
卫羌一步步走近,走到不远处再次驻足。
那些内侍与护卫识趣停下,个个面无表情。
服侍贵人,做到不闻不问才能长久。
这个道理宫里的人都明白。
唯有心腹太监窦仁默默立在卫羌身侧,揣测着主子心思。
“窦仁。”不知站了多久,卫羌突然出声。
“奴婢在。”
“你还记得郡主么?”
卫羌声音虽轻,却令窦仁吃了一惊。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净身服侍太子了。
不,殿下那时候还是平南王世子。
王府中养有一定数量的内侍,他是其中一个。
可以说,像他这样的人里面,他是最了解殿下的。
殿下问起郡主,当然不是问如今的平南王府小郡主,而是十二年前就逝去的清阳郡主。
“奴婢当然记得。”窦仁低声道。
尽管东宫的人隐隐约约知道殿下从没放下过清阳郡主,可谁都不会多嘴提起。
清阳郡主毕竟是逆贼之女。
实际上,殿下这么问他,也是第一次。
“看到骆姑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