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三郎返回骆辰那里:“表弟喊我干什么?”
“我想亲自烤肉,表哥给我帮忙吧。”
盛三郎一脸诧异:“表弟要自己做?”
这能吃吗?
然而看着少年认真严肃的脸,盛三郎只好点头:“行,亲自动手也挺有意思的。”
“兔子皮要剥吗?”骆辰问。
盛三郎默了默,叹道:“表弟在这等着,我去溪边剥兔子皮……”
对表弟烤的肉,他还是不要抱什么幻想了。
小七追上去:“表公子,我也去。”
打发走二人,骆辰抬脚走到骆笙身边。
骆笙坐在尚未升起火的简陋灶台前,不知想着什么。
骆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搭理自己,抿了抿唇问道:“你……心情不好?”
骆笙看他一眼,否认:“没有。”
骆辰拧了眉。
明明就是心情不好,也就是三表哥看不出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少年问:“与秀姑有关?”
骆笙看他一眼。
骆辰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快:“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傻子。”
“十三岁不是孩子吗?”骆笙轻声说了一句,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你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往家里抢面首了。”少年一针见血。
骆笙盯着冰冷的灶台,淡淡道:“你这样说,我心情更不好了。”
“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骆笙颤了颤睫毛。
听闻朝花死讯,面对骆大都督她没有哭,面对秀月她不敢哭,面对开阳王她不能哭。
可是面对这个半大少年带着别扭的关心,她却有些想哭了。
“女孩子难免有无缘无故心情不好的时候。”骆笙随口给出答案,起身往帐子里去了。
少年眉头紧皱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抬脚去溪边寻找盛三郎。
一顿烤肉吃得一言难尽,以至于几人连继续打猎的心情都没有了。
打到猎物就是为了吃,吃不好还打什么猎啊。
骆笙却准时牵出了枣红马。
她在等一个人的消息,而等待太煎熬,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没那么难受。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狩猎的人或是回了行宫,或是回了别院。
山脚山腰,点点灯火亮了起来,与天上繁星相映成趣。
一年一度,这就是北河围场最热闹的时候了。
骆笙院子里却是冷清的。
骆笙没有换衣裳,一直在西屋看书。
在草原上奔跑了一整日又没吃好,红豆却有些困了,歪靠着屏风打瞌睡。
“红豆,你先去睡吧。”
“可是姑娘——”
“去吧,听话。”
红豆应声是,揉着眼睛往东屋去了。
骆笙继续垂眸看书,实则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对开阳王说找到朝花的第一时间就知会她,不知会等什么时候。
明日、后日,还是更久?
摆在案上的烛台,烛火突然晃了晃。
第235章 拥抱
随着烛火微微晃动,书卷上光影一掠而过。
骆笙随手放下书卷,起身走向窗口。
糊了轻纱的纱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略略站了片刻,伸手推开窗。
晚风立刻吹进来,吹动她垂落的黑发与同色的衣袖、裙摆。
窗外立着一名青年。
他换了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一张脸白皙如冷玉。
隔着窗,二人有一瞬对视,男人开了口:“找到了。”
“王爷稍等。”骆笙说完这话,抬脚去了东屋。
卫晗立在窗外,打量着着屋内。
桌案上摆着一对烛台,把屋中照得通亮。
内里是常见的书房布置,整洁雅致,一角摆着一张瑶琴。
骆姑娘会弹琴么?
卫晗不自觉生出这般疑问。
他见过那双手掌勺,也见过那双手拉弓,有些想象不出素手调琴的样子。
当然因为离得远,琴案上那一层灰并没有瞧见。
骆笙去了东屋,见红豆已经在外间的榻上睡着了。
“红豆。”她轻轻喊了一声。
红豆颤了颤睫毛,艰难睁开眼睛:“姑娘?”
“你继续睡吧,我出去办点事儿。”
“那婢子陪您啊。”红豆脑袋沉沉,准备爬起来。
“不用,开阳王陪我去。”骆笙交代完,转身返回西屋。
红豆重新闭上眼睛,片刻后猛然坐了起来。
开阳王陪姑娘去办事儿?
小丫鬟起身下榻,趿着鞋子跑去了西屋。
西屋中空荡荡不见人,只有翻开的书卷静静搁在床头。
红豆在屋子里打了几个转,一屁股坐下开始发呆。
这年头不但要提防厨娘,还要提防外头的野男人了?
想保住头号大丫鬟的地位,太难了。
至于自家姑娘夜里与男人出去——这倒无所谓,反正姑娘不吃亏。
红豆郁闷了一阵子,困意袭来,揉着眼睛继续睡觉去了。
姑娘不带她自然有不带她的道理,她还是不瞎操心了。
骆笙跟着卫晗顺利离开了别院。
比起白日,夜间的草原有些令人心悸,那种无边无际又开阔的黑暗酿成了难以言说的恐惧,压在置身其中的人心头。
骆笙并没有这种感觉。
她只有想见到朝花的急切。
眼前是一片密林,夜色里枝丫横伸,远远望着好似模糊畸形的人影。
风吹来,带着寒意。
“在林子里么?”骆笙开口问。
没有波动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出,有种不是自己声音的错觉。
卫晗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
“那就带我过去吧。”
“好。”
二人并肩进了密林。
比起外面的风吹草动,林间似乎更加安静,也更加黑。
因为那场雨,林间的草地还有些湿软,踩在上面越发让人一颗心空荡荡没有着落。
骆笙一脚踩下去,身子微微一晃。
一只大手牢牢握住她的手,令她稳住身形。
“多谢。”骆笙声音空洞道了谢,抽回手。
卫晗悄悄把手握紧,仿佛要抓住手心留下的那抹冰凉。
骆姑娘的手太冷了,冷得让他不想放开。
走到林子深处,卫晗在一株树前停下。
借着月色,骆笙看到那处的泥土颜色明显与其他处不同。
一颗心好似被无形的大手用力攥了一下,有那么一瞬痛得难以呼吸。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伸手扶住那棵树问身边男子:“玉选侍在这里么?”
卫晗沉默了一瞬,点头:“在。”
骆笙缓缓蹲下来,伸出手去扒泥土。
那只大手伸出,按住了她的手。
骆笙默默看他。
“我来吧。”卫晗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花锄。
骆笙伸手把花锄拿过来,一言不发开始挖土。
卫晗又摸出一把花锄,加入其中。
因为才下过雨不久,又翻动过,泥土十分松软,不多时就触到一物。
骆笙动作停下,呆呆望着那里。
那隐约露出来的,是草席。
这一刻,她险些掉下泪来。
她的朝花,委身豺狼十二载,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草席殓尸,连一口薄棺都无。
卫羌!
她咬着唇,尝到了血腥味。
卫晗没有停下挖土,很快露出了席子裹着的尸首。
骆笙深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揭开草席。
散乱的长发,骇人的面孔。
骆笙猛然缩回手,盯着那张脸有一瞬的错愕。
不是朝花!
那一刻,她心头狂喜,忍不住去看身边的男人。
他弄错了,这不是朝花!
这是朝花的贴身宫婢青儿。
或许骆大都督也弄错了,她的朝花没有死……
卫晗垂眸,拿起花锄继续挖土。
不多时,土坑加大加深,露出被压在下面的另一捆草席。
骆笙踉跄后退一步。
另一具裹着草席的尸首呈现在面前。
骆笙死死攥着拳,盯着露出草席的那只手。
手腕上精致华美的金镯熟悉得令她心碎。
那是她的金镶七宝镯,与朝花拼尽全力守了十二年的镯子是一对。
她伸出手,颤抖着把席子揭开。
她早就不是那个有双亲遮风挡雨清贵无忧的小郡主了,再难的事也没资格逃避。
唯有面对。
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没有想象中的狰狞扭曲,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骆笙凝视着那张脸,一时忘了反应。
卫晗轻声提醒:“骆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骆笙回了神,声音干涩:“我要确认她是怎么死的。”
卫晗默默指了指尸身脖颈处。
骆笙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
朝花是被掐死的!
骆笙眼神一缩,控制不住流露出愤怒与痛苦。
那愤怒排山倒海而来,痛苦亦排山倒海而来,两股巨浪呼啸着毫不留情把她淹没,全然不管纤细的身躯能否承受。
一滴泪终于落下来,砸在沾满泥土的冰冷草席上。
然后是第二滴泪,第三滴泪……
骆笙怔怔想,她好像哭了。
静谧的林刮起一阵风,秋叶簌簌作响,飘然而落。
可林间仿佛更静了,静得让卫晗能听到眼前少女落泪的声音。
那泪似乎不是落在潮湿腐朽的泥土中,而是砸在他心上。
骆姑娘哭了。
骆姑娘看起来……很难过。
卫晗沉默着伸出手,把哭泣的少女轻轻环在怀里。
第236章 警惕
林间风停了,越发安静。
天上明月皎皎,洒落下清霜。
骆笙在那温暖干爽的怀抱中醒过神来。
醒过神,眼泪收起,理智回笼。
她坚定推开了男人,仿佛那温暖宽阔的怀抱不值得一丝留恋。
“劳烦王爷帮我一同埋好吧。”
如果有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她会回来把朝花带回家。
带回属于她们的南阳城。
如果没有那一日,那便让朝花在此地安眠吧,因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葬在何处。
挖开的泥土重新撒在草席上,撒在那只没有盖好的手上。
骆笙伸手去拉草席,冰凉的指尖触到同样冰凉的镯子,停了一瞬,把镯子轻轻取下来。
这对镯子困了朝花十二年,就不要再困着她了。
走出密林,瞬间天地开阔。
骆笙回眸望了一眼,平静道:“走吧。”
卫晗默默走在她身侧。
不知走了多久,骆笙侧头看着他:“王爷不好奇我与玉选侍的关系?”
这个男人,沉默得令人费解。
卫晗凝视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又生出了抱一抱她的冲动。
骆姑娘这般伤心,还需要问与玉选侍的关系吗?
倘若是他……恐怕不会让骆姑娘这样难过的。
卫晗不知怎的冒出这个念头。
“骆姑娘如果想说,自会说的。”
如果要问,他想问的有很多。
比如骆姑娘为何出现在镇南王府旧宅,比如他在那里见到的毁容女子为何成了骆姑娘的厨娘,比如骆姑娘为何射杀平南王……
然而这些追根究底如果会引起骆姑娘的不快与戒备,那他就不问。
骆笙往前走了许久,轻声道:“多谢王爷了。”
卫晗犹豫一瞬,开口道:“骆姑娘,你可以叫我名字。”
骆笙语气冷下去:“不,还是叫王爷合适。”
卫晗又恢复了沉默。
他的名字难道不比“王爷”叫着更顺口么?
他其实觉得“笙笙”比“骆姑娘”好听。
二人沉默着走了许久,骆笙脚步一顿:“王爷的别院在那个方向。”
“我送你回去。”
骆笙拒绝:“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在此分开就好。”
卫晗摇头,语气坚定:“我从何处把骆姑娘带走,就把骆姑娘送回何处。”
有始有终,他才能安心。
见他神色坚决,骆笙不再坚持。
在这一晚,她也没有坚持的心情。
别院连成一片,那些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还没有熄灭,把路朦胧照亮。
立在静谧的小院中,骆笙停下来:“王爷回去吧。”
“那明日见。”卫晗深深看她一眼,轻轻跃上墙头。
动作之轻松,简直令所有有女儿的人家恨不得在墙头种一片仙人球。
骆笙直接去了厢房。
秀月就歇在厢房中,这个时候定然没有睡。
她的异常,还没给秀月一个答案。
骆笙轻轻叩门,才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她走了进去,衣裳与手上都沾着泥污。
秀月低低喊了一声:“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