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没有吭声。
看到信上开阳王要赶到的消息,他第一个反应确实是松了口气,可想到国师的话又难免忧心。
将星有变……
可眼下危机重重,若是不用开阳王,只会更糟。
永安帝权衡良久,吩咐周山:“传朕旨意于开阳王,命他调集北地部分驻军,剿灭乱贼靖北王。”
周山忙应了,小心翼翼提及正闹事的锦麟卫:“皇上,锦麟卫那边——”
永安帝想到已经失控的锦麟卫就怒火高涨,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闭目揉了揉眉心,再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冰冷:“传朕旨意,赐长乐公主白绫三尺,以慰军民……”
“皇上——”周山惊愕出声,唯恐听错了。
永安帝凉凉看他一眼:“怎么?”
周山心头一凛,忙低头应是。
“去办吧,这两件事都耽误不得。”永安帝转身,负手走去窗前。
殿外的桃花已经谢了,草木正是葱郁之时。
这位凉薄深沉的帝王不由叹了口气。
让开阳王领兵来京非他所愿,赐死女儿亦非他所愿,可偏偏不得不这么做。
就如当年过继平南王世子卫羌为太子一样,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呢。
永安帝脚步沉重,往萧贵妃那里去了。
一道密旨被悄悄送出,快马加鞭去送给开阳王。
卫晗一路西行的动静自是瞒不住朝廷这边,很快就接到了由两名身手高强的侍卫送来的密旨。
随着密旨一同接到的,还有兵符。
把密旨看过,他对两名侍卫微微颔首:“本王知道了,二位可以回去复命了。”
目送两名侍卫策马离去,卫晗垂眸看着手中兵符。
这枚兵符已经被收回去许久了,吩咐石火去北地是为某些局面做准备,依仗的不是能调兵遣将的兵符,而是他多年来在军中的威望与人脉。
他有这个自信调动北军,特别是在如今风雨飘摇的乱世。
没想到如今倒是名正言顺了。
“石炎。”
“卑职在。”
卫晗把兵符递过去:“去与你兄长汇合,调两万大军赶往京城。”
“卑职领命!”石炎片刻没有耽搁,带着兵符走了。
卫晗却转身望向南方。
除妖道,清君侧,他一路往西已经听说了各方纷纷打出的名号。
他还听说骆大都督为了保护女儿被逼逃出了京城,如今成了河阳城的新主人。
“主子。”一名亲卫凑过来。
卫晗压下万千思绪,淡淡道:“继续赶路。”
京城,公主府门前不但围满了锦麟卫,还聚集了大量百姓。
眼见这些日子被视为噩梦的那些锦麟卫站在了他们这一方,人们再也忍不住对着公主府放声咒骂。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队金吾卫开道,走出数名内侍,为首的正是周山。
周山手托圣旨走至带头闹事的锦麟卫面前,问道:“是你杀的锦麟卫指挥使李竞?”
那名锦麟卫不由握紧刀鞘,浑身紧绷反问:“是又如何?”
他真的受不了了。
先是杀十七岁七夕出生的女子,后来只要是年十七的女子都要杀,他因此失去了妹妹,有家不能回。
再后来开始抓走十六岁的、十八岁的……终于连十四岁的都要带走杀掉。
他另一个妹妹正好十四岁。
偏偏开了这个头的是他,也是他熟悉的那些同伴。
这让他更自责,更后悔,每时每刻都被这些情绪啃噬着内心。
一个妹妹让他升为了小队长,难道再用一个妹妹升为中队长吗?
他还是人,不是恶鬼!
死吧,干脆一起死好了!
当他红着眼挥刀砍下新任锦麟卫指挥使的脑袋,任由对方的热血喷到身上,感觉到的只有痛快。再后来如何包围了公主府,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干得好。”
“什么?”锦麟卫一愣。
周山扬声道:“皇上从没下过残杀城中年轻女子的旨意,是李竞歪曲圣意,仗着身份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你除了奸臣是大功,皇上已下旨封你为新任锦麟卫指挥使。”
锦麟卫彻底愣了。
“接旨吧。”周山笑眯眯提醒。
锦麟卫如梦初醒,跪地接旨。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一切,又怒又怕。
天家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吗?就算皇上没有说杀尽城中年轻女子,是李竞那个狗官扩大了范围,可一开始抓走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肯定不是假的!
许是兵临城下的靖北军让城中百姓的心态有了变化,终于有人喊了出来。
这时周山又拿出一道圣旨,心中一叹。
皇上没有料错,若想平息民愤彻底化解这场暴乱,赐死长乐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第525章 如她所愿
长乐公主听周山宣读完旨意,完全不敢置信。
“狗奴才,你一定是假传圣旨!”
公主府被围,她一心等着父皇派兵来解困,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救兵,而是赐死的圣旨。
这不可能,父皇那么疼她,怎么可能赐死她!
“让开,本宫要进宫见父皇!”长乐公主一把推开周山。
周山叹气:“殿下,外面围着的锦麟卫和百姓还没散呢。”
刚刚他在公主府外宣读了赐死长乐公主的旨意后,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想必在府中的长乐公主也听到了。
那些百姓是真的把长乐公主当成了祸水,恨不得除之后快。
长乐公主脚步一顿,怒目瞪着周山。
周山微躬着身道:“殿下,您心中清楚,奴婢不可能假传圣旨,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呢。”
“本宫不信!”长乐公主眸光闪烁,语气坚决,“总之本宫要见父皇!”
周山腰弯得更深:“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皇上若是会见您,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呢?”
长乐公主怔住。
周山抬眼,看着面色如冰的长乐公主轻叹口气:“殿下是高贵无比的帝姬,一直以来最受皇上宠爱。奴婢斗胆说一句,殿下还是体面去吧,不要闹到最后徒惹人笑。”
“你——”长乐公主没有骂下去,闭了闭眼,嘴角露出讥诮。
最受皇上宠爱?
她若真的是父皇最疼爱的人,父皇怎么舍得赐死她?
到现在,她隐隐明白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父皇需要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性命,却把她推到前边背黑锅。
难怪流言越演越烈,难怪朝廷无人管束……
踩上凳子,头探入白绫结成的圆环的那一刻,长乐公主耳畔突然响起骆笙的话:最疼爱,难道不是因为别无选择么?
怨恨与悲凉涌上心头。
骆笙说得不错,最疼爱,只是因为别无选择。
现在父皇有了萧贵妃为他生的女儿,将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子女,她又算什么呢?
说到底,她与早逝的姐姐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公主中的一个罢了。
怨父皇吗?当然怨。
可这就是帝王家,天家无父子才是正常。她更怨的是自己,被那浮萍般的宠爱迷瞎了眼,落到今日这般结局。
骆笙可真聪明啊,早早就替她看透了这一点。
可她的阿笙没有这么聪明,她的阿笙早就死了吧?
凳子倒地的声音传来,长乐公主闭上了眼睛。
人间太寂寞,太残酷了,她要去找阿笙啦。
许久后,周山命人把长乐公主的尸身放下来,亲自试探过鼻息,这才回宫复命。
“已经办好了?”养心殿中,永安帝神态疲惫,语气淡淡问。
周山没敢抬头:“办好了。”
半晌,传来永安帝的声音:“那就好。”
周山躬着身,默默无言。
“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周山悄悄退了下去。
永安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越发显得近来消瘦的身躯有些单薄。
那些该杀的蠢材!
他只是命李竞把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解决掉,谁想到李竞为了不漏一人竟要把所有年十七的女子抓起来,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居然变成杀尽城中年轻女子。这样一来,岂能不生民怨。
若没有这些蠢材乱来,他又何须牺牲长乐。
永安帝恼怒不已,可这个时候却不能随心发泄。
局势越发恶化,他若再沉不住气就更糟了。好在开阳王快赶回来了,应该能化解靖北王兵临城下的这场危机。
至于之后如何控制开阳王,只能放到以后再说。好在这些年来冷眼旁观,开阳王心思纯粹,不像是有什么想法的。
靖北王开始攻城。
城内,以锦麟卫、金吾卫为主的各卫率领禁卫军与之对抗。
城内人心惶惶,愁云惨雾,就连整日沉迷享乐的皇亲勋贵都变得老老实实,没了玩乐的心情。
号角声吹响,又一场战斗开始了。
初夏的护城河被染成了红色,乌云笼罩着城里城外。
突然马蹄声如雷,大地都仿佛在震动。
攻城的人下意识扭头张望,就见远方尘土飞扬,数不清的兵马如潮水涌来,招展的旌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阳“字。
领头攻城的将军一愣,随后脸色大变:“开阳王,是开阳王的朝阳军!”
朝阳军的大名在北地可谓无人不知,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也不夸张。只是以前的敌人是异族,如今换成了靖北王大军。
乌压压的兵马眨眼就到了近前,旌旗蔽天,戈甲耀日。
守城的人一下子成了局外人,望着城下激烈的厮杀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将士们如梦初醒,发出阵阵欢呼:“开阳王到了,开阳王到了!”
很快就有人把喜讯报到了宫中。
永安帝喜出望外:“太好了!继续去打探,有情况随时来报!”
城外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之后,靖北王一方匆匆退回营地。
己方把胜利的消息报到永安帝那里,永安帝微一沉吟,吩咐道:“传朕旨意,请开阳王扎营京郊,待彻底击溃靖北王大军之后再入宫来。”
已经安排手下开始安营扎寨的卫晗听了周山来传的口谕丝毫不觉意外,平静道:“劳烦公公传话,请皇上安心,臣弟何时平乱,何时入宫。”
周山回宫把这话说了,永安帝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七日后,卫晗斩杀靖北王于城外,靖北王大军彻底溃败。
城内一片欢腾。
永安帝率文武百官等在宫门外,亲自迎接凯旋的开阳王。
朝阳军则依旧在京郊扎营,旨意中丝毫没提让大军入城的事。
巍峨的宫门外,永安帝站在最前方,身后站着国师与首辅,再然后是按官阶而站的文武百官。
无数双眼睛注视下,身穿银甲肩披腥红披风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到永安帝面前。
“臣弟见过皇兄。”
“免礼,十一弟辛苦了。”永安帝亲自把单膝跪地的卫晗扶起。
卫晗直起身来,视线落在一头白发的太光真人面上。
“皇兄,这就是国师吧?”
永安帝笑着点头:“正是——”
话音未落,眼前刀光闪过,国师的头颅高高飞了起来。
第526章 惊
俊美的头颅从永安帝面前飞过,腔子中的热血喷了他满身。
鼻端满是浓浓的血腥味,身上湿漉漉似是淋了血雨,眼前的青年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手中长刀寒光闪闪。
“你——”永安帝张嘴,却仿佛有什么堵在了胸腔里,激得他瞬间无法呼吸,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皇上!”周山大惊失色,把永安帝扶住,大声疾呼,“护驾,快护驾!”
两侧的锦麟卫与金吾卫涌了上来,警惕对着卫晗。
文武百官则吓傻了眼,个个呆若木鸡。
卫晗提着刀,向前一步。
刀尖上的血滴落下来,明明只是零星点点,却令所有侍卫下意识齐齐后退。
当着皇上与满朝文武的面一刀斩杀了国师,这样的冲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击溃了许多人的心弦。
那可是国师啊,能呼风唤雨、断人生死的神仙中人,就连在皇上面前都能坐着。
开阳王一刀就把神仙砍了?
这样的卫晗给众人带来何等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妖道已除,周公公还喊护驾干什么,这时候不该喊太医吗?”卫晗淡淡开口,边说边取出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刀尖。
周山嘴角不停抖动,大恐惧之下竭力喊了一嗓子:“传太医!”
很快一群太医提着药箱跑来,把仍在昏迷的永安帝带走了。
宫门前一时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满朝文武。
首辅陶朔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沉声道:“王爷怎能御前带刀,惊了圣驾!”
卫晗抬了抬眼帘,看向前方。
众臣不由扭头看,却不知道他看的什么。
迎着无数不解、警惕的目光,卫晗平静道:“杨大人可能忘了,这是在宫外。本王没想到皇兄会带着诸位在此迎接,没来得及解下佩刀。”
陶朔一滞,想斥一句强词夺理,却不敢真骂出口。可眼下国师被杀,皇上昏迷,身为百官之首若是一声不敢吭就太难堪了。
“王爷为何一来就对国师举刀?”
卫晗微微皱眉:“不是要清君侧?”
陶朔忍不住反驳:“这只是那些乱臣贼子造反打出的幌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