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关掉水龙头,抽了浴巾裹在腰间,抬脚走出去。
手机安静躺在桌面上,没任何动静。他走过去,揿亮,倪布恬的微信比夜色更沉静。
头发没擦,还在滴水,顺着下巴滚过喉结,他盯着两人的聊天页面看了片刻,打算退出去。
微一晃眸,他视线顿住,聊天页面顶端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顾辞年手指一顿,眼睛紧盯着页面,想看看她会发些什么。
然而,片刻后,“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又消失了,聊天页面归于平静。
房间暖气足,他随手从衣柜里扯了件白T,套上,又套了条睡裤,曲着长腿坐在窗台上,再次查看和倪布恬的聊天页面。
说来也巧,那微信像是得到了什么心电感应,又开始躁动起来。
顾辞年单手托腮,微抿着唇看“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
又过了片刻,字迹消失,像是哪家调皮的孩子在湖面上随手丢了个石子,涟漪散去,湖面归于平静。
过了两分钟,又重蹈覆辙。
到最后,顾辞年等到头发都干透了,也没见她发来只字片语。
他一条腿闲散地点着地板,戳开键盘,想说些什么,草草打了几个字,又快速删掉,退出了微信。
算了,太晚了,还是让她睡个好觉吧。
顾辞年关掉落地灯,仰面躺在床上。
夜色消沉,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寒风在窗台边吹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在黑暗中解锁手机,切换小号,登录了微博。
找到那个名为“年年有甜”的超话,他像皇帝出巡般威严肃穆地扫了眼粉丝数量,看到粉丝数量由前几日的5000人悄然涨到了9800人,略微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一条条翻阅主页里最新的帖子。
今晚两人上了热搜,新帖子格外多,CP粉们夹缝里找糖,磕糖磕到头昏脑涨。
@年年甜甜今天在一起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妹们今天过年了!影帝光明正大地发糖了!】
这就叫发糖吗?顾辞年眼皮掀了掀,继续往下看。
@年年甜甜快点搞:【呜呜呜呜呜,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正主互动,感!天!动!地!】
年年甜甜快点搞?顾辞年眉头蹙了蹙,沉声点评了句:“粗俗。”过了一秒,视线又绕回来,盯着那个ID看一眼,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
他继续往下翻。
整个首页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帖子,转发或发布了他在媒体探班上提到倪布恬时的视频和照片,然后用堪比放大镜般的观察能力细致分析他的每一个微表情,最后打上结语——
发糖了!过年了!她们搞到真的了!
这就是饭圈语言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像复读机似的,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大概夜深人静容易让人头脑发昏,高贵冷艳的顾影帝脑子一抽就退出去,点到排行榜第一的CP超话主页巡视了会,表情一言难尽地回到了“年年有甜”。
那是两个男演员的CP超话,主页里的帖子精彩纷呈,无论从字数、配图还是内容形式上都完全碾压“年年有甜”。
最令他瞠目结舌的是,还有许多粉丝自主自发提笔写了很多同人小作文。作文内容简直令他一言难尽,一眼失明。
都什么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
顾辞年耷着眼皮敲了敲右下角的“发帖”功能,写下了平生第一个帖子——
@kfjgdnvmla:别人家的简介里都有口号,我们怎么没有?
一副教导主任批作业的语气。
发完后,他点击话题头像,打算换上在飞机上和倪布恬的那张合影,点了半天都不得要领。
五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打开百度搜索,又面无表情地回到超话首页。
搜索结果告诉他,只有超话主持人才有权利更换超话头像,而成为主持人,则需要持之以恒地签到、发帖、积攒经验,在超话里拥有一定的贡献度和影响力。
啧,麻烦。
黑暗中,顾影帝意兴阑珊地将手机揿灭,丢到一旁。
两分钟后,他冷着脸将手机捞回来,解锁,进入超话,点击签到。
又五分钟后,高贵冷艳的顾影帝像皇帝选妃似的选中了一条帖子。
那条帖子下配了则视频,视频内容是顾辞年提到倪布恬时的采访剪辑。
视频里的男人唇角轻扬,垂眸淡笑,眼底蕴着光:“倪布恬啊……名不副实……真人比名字甜多了。”
帖子正文:啊啊啊啊啊啊啊,是爱情呀!!!
顾辞年冷静转发,配文:嗯。
作者有话要说: 论磕到真CP的正确方式:自己搞。
说实话我觉得这文有点齁┑( ̄Д  ̄)┍
第36章 认真
剧组赶进度, 次日又是一大早开工。
顾辞年仅睡了四个小时便要起床, 闹钟响起, 他皱着眉翻了个身, 将手机丢到床尾。
两分钟后,他抓了把凌乱的黑发,翻身下床。
拿冷水简单洗漱完毕, 他从衣柜里挑了顶黑色针织帽戴上, 换鞋出门。
一分钟后, 他又刷卡进门,径直走到床边,拿起枕头旁的圣诞袜,摸了两颗糖揣进兜里。而后, 将袜子在枕头下妥帖放好。
阿远拎着早餐等在电梯旁, 远远就见他家老大一手抄兜神清气爽地走来。明明只是用清水洗了把脸,皮肤却干净又清透, 明明都二十好几的人了, 身上偏还保留着几分难得的少年感。
阿远按了电梯, 没忍住好奇:“老大, 你怎么大清早吃糖啊?”
他家老大拍戏时不是一向都很注重身材, 严格控油控糖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辞年眼皮掀了掀,波澜不惊道:“低血糖。”
阿远一听就急了:“上次体检的时候还很正常啊,要不要跟锐姐说一声把营养师派过来?”
“不用。”顾辞年唇角轻扯:“多吃点糖就好。”
阿远忧心地点了点头,一边在备忘录上记录,一边在心里盘算:还是要偷偷跟锐姐报告一下, 不然万一哪天老大低血糖晕倒,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到了地下停车场,远远地看到小可守在保姆车前刷手机,刷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激情飞扬,连两人走近了都没察觉。
“小可!”阿远突然从她背后冒出来:“看什么呢?”
“啊!”小可吓得浑身一抖,偏头看到冷冷清清立在阿远身侧的顾辞年,下意识便将手机藏进了兜里,笑呵呵地打招呼:“顾老师,早上好。”
“早。”顾辞年颔首。
“看什么呢?”他个子高,视力也不错,饶是隔着一个阿远的距离,不经意间的那一瞥也看到她在刷微博,一晃而过,只觉得那个页面似乎有些眼熟。
“没什么。”小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就看看微博上有没有黑粉,嗯,对,黑粉。”
阿远问:“是看倪老师的黑粉吗?”他撇了撇嘴,一副不太理解的表情:“大清早就看那些黑子的污言秽语也太影响心情了吧?反正不管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放弃黑人的,不理他们就好了。”
小可敷衍一笑:“你说的对。”
寒暄至此,恰巧顾辞年的保姆车开到面前,阿远眼疾手快帮他拉开了车门。
顾辞年抬脚上车,一只脚迈进车里,他突然回过头来,就那么微俯着身子,长腿点着地面,看向小可:“倪老师有很多黑粉?”
小可:“有一些吧。”
他又问:“每天在网上骂她?”
小可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说道:“嗯,还会造谣抹黑诅咒。”
顾辞年眸光微敛,面色就冷了下来。
沉默片刻,他微一颔首,上了车。
保姆车很快开出去,留下一排浅淡的尾气。
默默吸着尾气的小可愣在原地深思:影帝刚刚是不太高兴吧?影帝因为甜甜姐的黑粉不开心了?他这是感同身受地厌恶黑粉还是心疼了?
啊啊啊啊啊我不管他就是心疼了!
资深唯心主义者小可同志麻利地抽出手机,打开刚才那个页面,唇角疯狂上扬着,满足地打下一行字。
@年年甜甜快点搞:【我掐指一算,我粉的CP今天又!发!糖!啦!】
帖子发出去,很快就有一个常年混迹超话的姐妹回复:【姐妹怎么算的?教教我?】
小可喜滋滋回复:【独家秘笈,不传女不传男!】
远远看到倪布恬走过来,她忙将微博切换回大号,然后关掉软件,将手机放回兜里揣好。
******
倪布恬今天的戏份主要在下午,上午只需要补拍一个特写镜头,很快就完成了。
上午的重头戏是三王朝堂争论,她戏服外面裹着羽绒服,抱着暖水袋在监视器后观摩学习。
镜头里,顾辞年身着朝服,黑发向上绾起,越发显得五官精致深邃。那双黑沉的眸子褪去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动一静间全是帝王家的持重与威严。
很多时候倪布恬觉得自己分不清顾辞年与宁王。慵懒的、淡漠的、认真诚挚的、漫不经心的、亦或是冷峻矜贵的,每一面都是宁王,每一面也都是顾辞年,好像眼前这个男人与生俱来就带着这些特质,全凭他的心意拿捏展现。
眼前是宁王朝堂力敌众议,倪布恬的思绪却慢慢飘远了,脑海里无端就浮现出前一晚他隔着淡薄烟雾不偏不倚的那道眸光,以及房间门前,他凝眸俯身撑在自己眼前的那句“没开玩笑”。
这个男人极其聪明,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摆出让人无法不被吸引的姿态……
心里五音杂乱,像是某个不通乐理的新手在心弦上随意拨弄,惹得人心烦意乱。倪布恬没发现自己耳根什么时候又悄悄热了起来,直到林以平回头惊讶道:“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啊?”倪布恬下意识捂住脸颊,“大概是穿得有点热,我出去透透气。”
另一边。
倪布恬出去后,剧组进入了短暂的休息,在监视器前看完回放,顾辞年和林以平在单独谈事情,其余几个演员则在休息区喝茶闲聊。
安王的扮演者辛格今年才十七岁,性格也像小孩子,爱吃零食又嗜辣嗜甜。少年早上贪睡,起得太晚没顾得上吃早餐,这会儿趁着休息从兜里摸出颗奶糖背着经纪人偷偷丢进嘴巴里。
不料,那经纪人像是在他身上装了雷.达,他这边刚将糖丢进嘴巴,经纪人那边就杀过来了。
“格格,你怎么又偷偷吃糖!到时候牙疼还得请假去医院!”三十岁的男人像个老妈子似的在他耳边苦口婆心地叹。
辛格被吵得不耐烦,微眯着眼睛充耳不闻,全当他和尚念经。
周围几个演员看得好笑,又觉得孩子也挺不容易,小小年纪连块糖都不给吃,着实有点心酸,就有意为他开解。
“小孩子都爱吃零食,吃块糖没什么的。”
“对啊,他又长不胖。”
信王的扮演者盛临颀从兜里摸出个圣诞袜,拿了块奶糖出来,直接剥开堵住“老妈子”喋喋不休的嘴巴,“大家一起吃,谁也不骂谁。”
说完,他也剥了一块塞进嘴巴里。
嚼了两下又说:“甜甜买的这糖还挺好吃。”
辛格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等会我要问问甜甜姐在哪买的,买点带给我同桌。”
盛临颀逗他:“同桌是个小姑娘吧。”
话音刚落,刚被奶糖堵上嘴巴的经纪人脸又拉了下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几个人正聊着,刚做好造型的关荷突然从背后绕过来:“什么糖?什么小姑娘?”
盛临颀也没看来人,随口说:“甜甜圣诞节给的糖果,小格说要带一些给同桌小姑娘。”
“圣诞节给的糖?”关荷扫了眼众人手里的糖纸,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声音还是娇甜的,语气却有些意有所指:“这糖怕是传男不传女吧?”
辛格童言无忌:“婷婷姐思语姐她们也都有。”
“……”
一瞬的尴尬,辛格经纪人的脸色又僵了一分。
盛临颀忙解围,从圣诞袜里又摸出两块糖塞到关荷手里,笑着说:“来,我们来个糖果茶话会。”
帅哥笑脸相对,关荷即使心里不满也只能忍着,揪着那糖纸瞅了一眼,笑了笑。
顾辞年过来时恰巧看到这个画面。
一群演员人手一块眼熟的奶糖,盛临颀正拿着只圣诞袜从里面掏出糖来挨个给众人发,那袜子,和自己小心翼翼压在枕头下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眼风稍稍一瞥,连关荷手里也有。
顾辞年:“……”
呵。
******
拍摄现场外面总是聚餐着许多粉丝,倪布恬说是去透气,却也不敢走得太远。
沿着宫道走了几十米,她在一个四下无人的隐蔽宫门后止步。
她在半人高的围栏边坐下来,摸出手机打开和顾辞年的微信页面,单手托着腮,继续昨晚的纠结。
昨天就那样直接把人关在了门外,导致倪布恬今天一整天都避着顾辞年,不敢靠近他周围,不敢和他说话,更不敢和他对视。
要不要解释些什么?
怎么解释呢?
她手指纠结地敲着键盘,两条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脚腕上蓦然一片温热,被一只手握住。
倪布恬吓得几乎要叫出声来,视线一垂,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顾辞年不知何时从她身侧的转角走出来,手腕轻轻一抬,就那么抓住了她的小腿。
他微挑了下眉,眼底藏着一丝促狭。
隔着衣服布料,他掌心的温度似有若无地传过来,熨帖着她的皮肤。倪布恬耳根又开始发烧,又羞又气,脚朝他的方向踢了踢。
顾辞年右脚稍稍向后一撤,松了手。他单手撑着栏杆,纵身一跃,跳上去,坐在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