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布恬翻了几页, 退出了微博。
暗自思杵了一会,她拨通了苏叶的电话。
“怎么样?昨晚还愉快吗?”
苏叶显然已经从震惊中满血复活,八卦兮兮地揶揄她:“说说说说,几次?”
倪布恬:“……”
脸颊一热,她险些忘记想说的话,停顿一秒才开口:“苏叶,《流火荒原》的合同发来了吗?”
“刚收到,我看了没什么问题,正商量着明后天找个时间我们过去一趟签掉呢。”
倪布恬抿了抿唇,淡声说:“推了吧。”
“哦……啥?”
苏叶声音都拔高了两度:“宝贝儿,你不是在逗我玩吧?”
“我说认真的。”倪布恬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苏叶,这部剧我不想演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个角色吗?”
苏叶觉得倪布恬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短短十几个小时里接连在自己耳边炸了两三个响/雷:“为什么突然不想演了?”
听出倪布恬语气里的认真,苏叶也不和她绕弯子了:“作为你的经纪人,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
倪布恬轻轻吸着气,眼睫耷下来,遮住眸中的复杂情绪:“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易安先生,是我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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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和倪布恬是在大学时相识的,那时苏叶就头脑活络,喜欢社交,在大学里建了个兼职群,成天给人介绍兼职模特、礼仪走秀的工作,从中拿些抽成,倪布恬是她当时手里的一张王牌。
她家境优越,人脉资源又广,给倪布恬介绍的都是上得了台面的活动,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倪布恬帮几个国内杂志拍了几张内插,大大小小算是个平面模特。大四毕业那年苏叶熟识的一个摄影师朋友说有部偶像剧要公开选角,苏叶就推荐倪布恬过去,倪布恬之前学过几年古筝,刚巧剧里有个会弹古筝的配角,她形象气质各方面都符合,就顺利面上了。
由此,算是一脚踏进了娱乐圈的门槛。
倪布恬不爱提及自己的家事,直到大二下学期苏叶才知晓她还有个弟弟。
后来两人成了挚友,苏叶看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倪布恬要兼顾学业,到处打工跑各种活动现场,又要像半个妈似的照顾倪不逾,就觉得奇怪,某次她喝得有点多,一时大意就问了出来。
倪布恬当时正在用湿毛巾帮她擦脸,听到这个问题动作一顿,沉默了。就在苏叶后悔着想要道歉时,她扯了扯唇,平静地说:“我和不逾没有血缘关系,我是被他父母领养的孤儿。”
苏叶眨了眨眼睛,本来是想自然地把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掀过去,结果脑子一抽,又问:“你养父母不管你们吗?”
“……”
这句话一问,空气彻底沉默到凝滞。
倪布恬一言不发地走开,隔了片刻,才端着杯蜂蜜水回来,小口小口地喂她喝,“苏叶,我记得你以前喝醉酒就会断片的。”
苏叶瞪着眼睛懵懂地看着她。
“那我就告诉你吧。”她自嘲地冷嗤了声:“人憋太久是会憋坏的。”
然后苏叶听到她平静地开口:“我养母身体不好,在不逾7岁那年去世了,我养父……”她顿了下,声音更低:“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苏叶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震颤,她微阖着眼睛,假装半睡半醒。
倪布恬唇角轻抿着,低声平静地像在讲述某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悲哀故事,“小时候在孤儿院,我最渴望的事情就是长大,快快长大,走出去,去找到亲生父母,去找一个家。可后来有一天,我真的有了家,却又怀念孤儿院的里的生活。”
“至少在那里有疼爱我的院长,有可爱的朋友,有许许多多对明天的期盼。我不用努力融入难以融入的群体,不用收起满身尖刺谨小慎微地讨人欢心,不用担心随时担心自己被丢掉,不用忍受养母的漠视和养父醉酒后的拳脚。”
“我曾经认为孤儿院是被遗弃的废墟,后来才发现,或许那里才是象牙塔。在那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希望,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苏叶,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是等待了太久,拥有得太短,失去得太快。”
苏叶紧闭着的睫毛在轻轻颤抖,眼角渐渐被水光浸湿。
她秉着呼吸,还在装睡。
余光里,倪布恬好像在笑,可苏叶宁愿她此刻是哭着的,那笑容实在太牵强,让人难受。
倪布恬把水杯放下,像是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怎么会突然说这么多,像个神经病似的。”
她仰着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索,“大概因为今天是我养母的忌日吧。是个特别的日子。”
“虽然她活着的时候只心血来潮地爱过我几个月,后来又把我丢掉,可我还是有点想她。多好笑,这个不爱我的妈妈,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妈妈了呢。”
“……”
倪布恬侧过头,发现苏叶已经彻底睡熟了,她轻舒口气,感觉压在胸口的滞闷似乎找到了一个细小的逃脱的通道。
橘色的灯光在床头晕染开来,是温暖的一片,却好像笼不进她眼里。
她面容平和淡然,眉宇间,拧着股不知在和谁较劲的倔强。
等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被子里的苏叶才慢慢拱了拱脑袋,蹭去眼角的一滴泪。
苏叶脑袋昏沉闷疼感觉要爆炸,浑身的感性因子混合着酒精不断催发着她的眼泪。
她觉得倪布恬可怜,又觉得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是坚韧勇敢靠自己而活的女孩,她注定不是公主,却活成了自己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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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倪布恬话音落下,电话那端,苏叶呼吸轻轻一滞。
时隔多年,这是倪布恬再次提及自己的家事。当年那晚的夜谈,被她们两个人当作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严丝合缝地掩盖在了记忆里。
“好。”苏叶说:“我去帮你推掉。”
“谢谢你。”
倪布恬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对她解释:“你知道吗?阮念真这个角色,竟然是易安帮我争取来的,这是他同意加入《流火荒原》剧组的条件。”
其实那晚从倪天易口中听到这句话时,她倒是莫名地想起刚被领养的那段时间。
她到倪天易家半年之后,养母就怀上了不逾,对她的心血来潮的关心渐渐变得稀薄,倒是有酒后家暴倾向的倪天易清醒的时候对她还算不错。
她还记得有一年圣诞节,倪天易兴致勃勃地为她买来一台古筝,她虽然对学古筝没丝毫兴趣,还是足足高兴了一个星期。
可后来,那样的开心就微乎其微了。
电话那端的苏叶没说话,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倪布恬倒是坦率:“我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因为恨他,我就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她以前太弱小,处处仰仗别人而活,而从她十八岁之后,从她与倪天易解除父女关系的那天起,她就只想靠自己而活。
不对别人设限,不抱有奢侈的期待,就永远不会有喜怒哀乐被人拿捏摆布的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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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和苏叶的通话,倪布恬走出休息室。
手机上,还有一条来自顾辞年的未读微信——
男主角:【下周五言落生日,你陪我去吃饭?】
倪布恬想了想,回复:【好。】
聊天页面立即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又弹出两条消息。
男主角:【你昨晚为了留我睡觉赶走了你的朋友,我很感动。】
男主角:【为了表达感动,我决定今晚还陪你睡。】
倪布恬:“……”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问题上了?
顾辞年大概不知道“脸”这个字怎么写,还在淡然自若地说着自以为一本正经的“情话”。
男主角:【我以前不太喜欢夜晚的,可是因为你,我现在又不太喜欢白天。】
男主角:【白天太吵了,只能隔着人群偷看你。】
男主角:【真希望一天有48个小时的黑夜,能每夜每夜地抱着你。】
倪布恬:“……”
倪布恬眼尾弯弯的,笑成了一座拱桥,打出来的字却是冷静又冷酷——
【没有白天不逾要怎么上课?】
顾辞年:【……】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这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呜呜呜,今晚我为甜甜哭泣,抱抱我的甜。
第70章 骚话
当晚, 顾辞年最终也没能住进倪布恬的家里。
因为家里有尊小少爷稳如泰山端坐客厅, 像一尊无情的守门神。
趁着他凝眸专注玩switch时, 倪布恬偷拍了张照片发给顾辞年。
隔了一会, 顾辞年回复:【不然你来我家?】
倪布恬:【……】
她放下手机,去浴室吹干了头发,而后关掉客厅的灯, 催促倪不逾去睡觉。
恰好一局游戏结束, 倪不逾兴致缺缺地伸了个懒腰, 趿拉着拖鞋往房间走。
不知道是不是倪布恬的错觉,走到客厅中段时,感觉他似有若无地朝玄关处瞥了一眼。
倪布恬哭笑不得。
倪不逾回头撞上她失笑的表情,眼底划过一丝被看穿的窘迫, 凶巴巴地先发制人:“这么急着赶我去睡觉, 等下不会有什么不速之客登门吧?”
倪布恬:“……瞎说什么呢?”
“不是我说你。”少年斜倚着门框,双手抱臂, 居高临下地看着倪布恬:“女孩子要矜持, 不要随便邀请男人回家过夜。”
倪布恬脸颊一热, 眼神颤了颤, 说:“……我没有。”
倪不逾不为所动, 老成持重地叹了口气:“男人的劣根性我比你懂。”
倪布恬:“……??”
******
次日一早,倪不逾抓着睡乱的头发趿拉着拖鞋从房间走出来,半眯着眼睛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灌下一口,一转头,看到餐桌边坐着个男人, 正散漫地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操!”
倪不逾被吓了一跳,连最后那丝迷蒙的睡意也消散了。
仅用了一秒钟,他就掩饰住了自己没设防间流露出的失态,握着水杯干巴巴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辞年不答反问:“你姐姐听过你说脏话吗?”
倪不逾晨醒反应有点慢,不明所以道:“没。”
顾辞年:“哦,那她现在听到了。”
他话音刚落,倪布恬就一阵风似的从厨房里刮了出来,踮脚捏住了倪不逾的耳朵,拧上半圈:“你刚刚说什么?”
倪不逾无语地咧了咧唇:“语气词。”
倪布恬:“以后不许瞎说语气词,不礼貌。”
“哦。”倪不逾揉着耳朵不情不愿地应承了一声,余光瞟着顾辞年,在心里对他连说了一百个语气词。
他三两口喝完水,看倪布恬从厨房端出一杯热牛奶,眉心皱了皱:“我不想喝牛奶。”
倪布恬把牛奶放到顾辞年面前:“这是给你辞年哥的。”
倪不逾:“……”
倪布恬今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绒绒的针织开衫,柔顺的长发随意挽起,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细长白皙,说话时唇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愉悦又温柔。
倪不逾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看,是一种从内到外透出的淡然自若的好看。
耳边莫名刮过前几天前桌女生的一句八卦,说“热恋中的人会发光”。
他当时正趴在桌子上假寐,听到之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只觉得是一句无稽之谈。
可此刻看着倪布恬光芒细碎的眼睛,突然就觉得那句话似乎也不完全在扯谈。
他心里有些欣慰,又莫名地有点酸。
像是不小心吞了口牙膏,吐不出又不忍咽,酸酸涩涩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倪不逾扯了椅子在顾辞年身侧坐下,面无表情道:“哦,那我也要喝牛奶。”
顾辞年随手从一旁打包袋里抽出杯豆浆递过去:“给你的。”
倪不逾瞥了眼,是他平时最喜欢喝的那种原味豆浆。
他眼皮一耷,“我要喝牛奶。”
……
吃完早餐,倪不逾回房间拎出书包,看见顾辞年已经换好了鞋闲闲立在鞋柜边。
“送你去上学。”他晃了晃车钥匙。
“不要。”倪不逾闷头换鞋:“我自己打车去。”
“打车麻烦,我送你去。”顾辞年不容置喙道。
倪不逾随便扯了个理由:“你那车太高调,我不想坐。”
“哦。”顾辞年不以为意:“那我打车送你。”
倪不逾:“……”
他把鞋带拆开又重新系了一遍,低头含糊嘟囔了句:“你对倪布恬好就行,没必要对我……”
他觉得这话有点肉麻,说不出口,停顿了下,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个不那么恶心的词汇。
顾辞年却扯唇低笑了声,一本正经地接过他的话:“你觉得我对你有点好啊?”
“……”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垂睨着倪不逾,饶有兴致地欣赏少年越来越别扭的神色,悠悠道:“因为甜甜是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