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少年来说,那种栖在潜意识的期盼浅的几乎察觉不到,只是后来回想起来,他那时候好像总是很期待和她见面,哪怕只是知道她回老家了,见不到也会很开心。
不咸不淡地度过了小学到了初中,一中那破地方太过于招人嫌,但是他是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自己决定去哪个学校,甚至没有办法决定自己有没有爹,他经常跟季天明吵架,经常挨揍,每回气头上他不是自己想原地去世就是异常逆子地想让季天明原地去世。
一中山大王一大堆,一撮又一撮的小群体自带社会属性,踩着非主流的尾巴追赶着伤痛文学,整天把殇啊爱啊挂嘴边写日记本上,发个空间说说能掰扯出一堆似是而非的爱情真谛,那股子酸劲儿让人烦,季峋那狗德行,主要是看什么都烦,他没什么靠山,不像那些个斜刘海的黄头发大哥,身边弟弟妹妹哥哥姐姐一大帮,约个架都不用动手,互相吐口水都能挨个儿吐个几天,季峋是头独狼,但骨子里那股混账劲儿一点也不输别人。
所以季峋在一中也没人敢惹,人送外号炮哥,脾气坏到炸裂,谁点炸谁,谁的面子也不留,别人越架靠气势,季峋打架可是直接拳拳到肉的,这么一疯子谁要惹。
那时候季峋的女生缘就好,经常有女孩子献殷勤,什么季峋用不用我帮你带饭啊你卷子不想写我可以帮你抄啊你打球要不要我给你买水啊,季峋有洁癖,不,就是龟毛强迫症,自己脏死也没关系,别人碰他一下东西都不行,所以向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谁的殷勤也不吃。
就这么蹉跎到初二,班上来了个转校生,那天唐果一脸懵懂地站在讲台上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忽然弯了弯眼睛,冲他很轻地笑了下,唐果当时是因为在陌生而复杂的新环境里感到极不适应而猛然看到熟悉的人有些欣喜而已,可对季峋来说,那个笑柔软明亮得让人恍惚,魂灵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震颤嗡鸣。
于是一向不喜欢跟人坐一起所以从来都嚣张固执地霸占一整张桌子的他,第一次举手说:“老师,这边有空位。”
他是从那之后才有同桌的,并且再也没变过。
初中三年同学和老师都是跟班走的,唐果在季峋旁边从初二坐到初三。
唐果是个小书呆子,沉默,安静,不喜欢打闹,也不太和人交流。
季峋出去打球,回来唐果在学习。
季峋出去瞎逛,回来唐果在座位上发呆。
季峋出去……季峋无论去哪里,回来总能看到座位上的唐果。她以前不那么安静的,虽然有点儿呆,熟了之后也会喋喋不休。
后来慢慢发现,是因为没有朋友,一中这个地方,惯会抱团,每个人早早就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并且其他人很难再融进去,唐果作为一个转校生,整个人又干净得带着疏离感,所以没有哪个小团体会收留她,更何况沈慧茵一向看唐果不太顺眼。
或许被她传染了,季峋也变得懒洋洋的,喜欢睡觉,不太爱出去了,谁喊他打球他都不太乐意去了,上课睡觉,下课也睡觉,醒了就趴在臂弯里看自己的同桌,同桌在写作业、同桌在发呆、同桌又皱起了眉头、同桌喜欢在各种本子写字的空隙涂鸦……
他初中两年,大抵就做了这么些事,他比唐果要早熟许多,于是那牵肠挂肚的浓烈情绪早早便敲醒了他的灵台,他喜欢她这件事,他比谁都认识得更加清醒。
可怜他的心上人还是个糊涂蛋。
情窦初开最让人伤神的大概就是……对方全然无知无觉,那种一腔心思对牛弹琴的感觉,实在是叫人吐血。
他为唐果做过很多事,傻得要死的事。
大概许多唐果都不知道,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因为他是不会说的。
那些唐果都知道的就不必说了,什么蒋昊啊沈慧茵啊之类。
有几件事是唐果完全不知道的。唐果第一次去他家里……爷爷家,是暑假的时候,那天阴沉沉的,刮着邪风,季峋跪在雨檐下,季天明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拿皮带抽他,他咬着牙,哼都不哼一声,那会儿爷爷奶奶都不在家,不然就指不定是谁抽谁了。
门开着,路过的人都会看两眼,不过季天明和季峋父子俩都是狗脾气,谁也不会多看,顶多瞟一眼就走了,转头再跟人八卦:老季家儿子又打孙子了。
旁边人再附和一句:儿子儿子不争气,孙子孙子不靠谱,老季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季峋原本是无所谓的,谁骂他叫他听见了他就骂回去,听不见权当没有,可当他直直地看着唐果一脚踏进院子的时候,她陡然就生出几分羞耻感来,脸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他忽然有些怕那些人的话传到唐果耳朵里去。生平第一次知道脸面是个贵重东西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的。
唐果一脚踏进院子的时候就顿住了脚,大概是知晓这状况有多惨烈,而不忍心叫季峋难堪。可退回去更显得刻意,于是她就那么直直地和季峋对上了眼,眼神里写满了不知所措。
季峋站起了身,他扭头看了季天明一眼,那一眼包含的情绪太过于复杂,以至于季天明愣了下,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再让他难堪。
季峋领着唐果出了院子,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面容平静地问她:“有事?”
他脖子上还有被皮带抽出来的刺目红印,唐果手有些抖地从斜挎的布包里掏出一沓纸来:“你落了课,老师让我帮你带回来的重点。你……有空还是看一看吧!快中考了。”她目光偷偷瞥了他脖子好几回,最后试探着问:“要不要擦点药啊,感觉肿起来了。”她抬起手,很小心地朝着他脖子指了下,仿佛怕惊到他伤口似的。
他觉得有些好笑,可她眼神又那么善良,于是他又忍不住带了点儿难过,在那复杂的情绪交杂中,他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要好好读书。
他迫切的想要强大起来,想要变得有资格说出那三个快要克制不住冲口而出的字。
他摇了摇头,冲她笑了下:“没事。”
那种强颜欢笑故作镇定的样子大概比喊疼更让人觉得心疼,季峋觉得唐果看他的眼神心疼得都快哭出来了,于是他真情实感地笑出了声,说:“真没事。”
季峋身上有股子狠劲,干什么都狠得住心,对自己更能下得去狠手,他把初中三年的书都翻来看,恶补基础知识,大约熬夜熬得凶,熬成了个肾亏,中考的时候擦着边进了市三中。
因为她说她可能会考去市三中。
还有一件事是中考完那个暑假,季峋老拿来逗她的一件事。
也是个阴雨天,唐果出门没带伞,妈妈加班打不通电话,她出去买饭吃,给一个老奶奶领路,结果重度路痴,把自己给绕迷糊了,阴沉沉的下雨天,街巷里头黑沉沉地骇人,她胆子小,绕了没一会儿还摔了一跤,疼得走不了路,就吓哭了,躲到一家便利店打公用电话,妈妈电话打不通,沈姨回老家看外孙了,她能记住的电话没几个,最后打到季峋那里去了。季峋正在睡觉,头一天熬了个大夜,刚眯没一会儿,穿了衣服迷迷瞪瞪去接她,她大约是觉得有点儿羞愧,低着头,瘸着腿一步一挪得跟在他后面,季峋问她:“我背你?”
唐果忙摇头,“没事,我能走。”
只是崴了一下,没伤到骨头,走起来有点儿疼罢了。
她走得很慢,后来季峋强硬地蹲在地上,“上来,我着急回去补觉,别墨迹。”
于是唐果更觉得不好意思了,默默爬上他的背,在他耳朵边轻声说:“对不起!”
他没吭声,只是轻咳了声,如果唐果能看见,大约会惊奇地发现季峋这千年老树皮一样的脸皮,泛着不自然的红。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耳朵那么敏感。
季峋把她背回家,问了她药箱在哪儿,发现没有能用的药,于是又跑了趟药店,他再次去她家里的时候没有敲门,进去发现她趴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脱了她的鞋袜给她揉了药,她竟然都没有醒,最后季峋觉得这样子实在不是很像话,把她摇醒了叫她上楼去睡,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张嘴就叫了他一声:“爸爸!”
季峋被逗乐了:“我知道我对你挺好,不过叫爸爸也不至于啊!”
唐果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把他送走了,每每季峋拿这事逗她,都会叫她一声闺女。
其实那天唐果也是熬了几个大夜,睡不安稳,一到夜里做噩梦,梦到爸妈离婚了,每次爸妈吵架吵得凶或者冷战很久她都会恐惧到失眠。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叫了季峋一声爸爸,或许是那天季峋二话没说就去接她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如山的父爱……吧!
作者:晚安
第44章
这些事儿, 季峋在唐果面前都说不出口, 更别提在外人面前说了。
整个里采访里, 即便记者学姐穷追猛打,季峋也不过说了寥寥几句。太煽情的话他一贯是说不出口的。
不过即便寥寥几句,也足够让唐果惊诧了。
唐果印象里, 实在没有太过暧昧的概念,甚至于初二之前的季峋,印象里都是模糊的,只记得是幼儿园时的小伙伴, 个子比同龄人要高, 性子比同龄人都恶劣一点, 小学时候两个人就不在一个学校了, 后来也见过几次面, 但是印象都不深刻。
初中时候两个人坐同桌坐了两年, 那两年唐果过得很孤单, 新学校新环境,没有朋友, 还受到或多或少的排挤,不敢跟家里说,不想给爸妈添麻烦,每天心事重重,唯一的乐趣就是做手帐,拼命从匮乏的生活里找乐子。
两个人说不上关系好,也说不上不好, 在学校里每天都见,甚至于别人找不到季峋都会特意来问唐果:“季峋呢?”“季峋回来了没?”“季峋去哪儿了?”
可出了校门两个人很少联系,所以唐果没办法把两个人关系归结为很要好。
于是采访里,季峋口中的“青梅竹马”让唐果觉得分外可疑,以及那一句:“没别人了,就她一个。”“没什么可隐瞒的,的确就她一个,初恋,第一个喜欢的人。”
他惯会一本正经说瞎话,唐果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她刚听完那些录音,就有人过来把她工作接走了,怕她不好意思写,删减精华。
唐果腾了一个周末一个下午来做事,结果一下子没事可做了,于是收拾收拾书去图书馆复习功课。
周末图书馆人满为患,唐果摸到老地方,果然看见季峋,他旁边的凳子空着,唐果过去放了书包,从包里拿出一个橘子放在他面前,季峋专心致志,这时候才发现她,偏头看了眼:“怎么又出来了?”
唐果舔了下嘴唇,“就……又没事了。”
季峋没多问,点了点头,把自己□□学课本递给她圈重点。
唐果今天有点儿注意力不集中,老是走神,最后索性拿了手机出来玩,她翻消息的时候,正好看到公众号更新的内容。
老掉牙的标题:学霸的爱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唐果事先听过录音,对大致的内容也能猜到几分,可是点开看的时候,全是全然不同的内容。
她不知道的是,季峋采访结束后,又叫住了校报的记者,说我可以给你个文字版。
记者当然是喜闻乐见,有些事确实不太好说出口,但是写字出来就比较容易了。
于是季峋写了一封手书,依旧煽不来情,但是比采访要详尽很多,排版的人把全文贴了出来。
有一段他说:喜欢上她是件挺容易的事儿,她从小就招人喜欢。我原本也觉得我不用太放心上,可后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放心上了。学习好是被她“逼”出来的,我什么都没有,幸好还年轻,还可以有未来,我就想着现在没有没关系,以后得有,她从小娇宠大的,我要是一无是处,她爸妈怎么舍得交给我。对,我很早就开始琢磨这事了,可见蓄谋已久。其实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从小就不是太细致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泥足深陷了。
唐果扭头看了季峋一眼,季峋察觉到她目光,回了头:“嗯?”
唐果欲言又止了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把手机杵到他眼前叫他看。季峋低头扫视了一遍,只给了她一个回应,“嗯。”
唐果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结果他只是嗯了声,唐果自己憋不住,主动问他:“你说……喜欢的人才能称之为青梅竹马,别人只能叫做伙伴?”
季峋瞥了她一眼,等下文。
唐果只是觉得很迷茫,这和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有冲突:“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季峋挑了挑眉,觉得她怪怪的。
唐果摇了摇头,毕竟人已经去世了,再拿出来说总觉得不太好。
但季峋怎么可能放过她,他烦透说话说一半的了,尤其唐果,他不太会猜女孩子心思,所以唐果一旦明显有心事还不跟他说的时候,他就会异常躁乱。
季峋收了书本,敲了敲桌子,“走,出去吃饭。”
唐果“哦”了声,跟着他出去。
路上好几个人对他们行注目礼,不知道是不是也看了那个文章。
唐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季峋牵她的手的时候她悄悄躲了,把手揣起来。
在季峋眼里,这无疑是二次伤害。
两个人路过教学楼的时候,季峋把她推进了一间空教室。
然后掐着她的腰抱她坐在课桌上,倾身压过去,脸对脸:“说吧,到底你以为什么?别让我猜啊!”
他皱着眉头,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倒是叫唐果忐忑了起来,她这人本来就憋不住事,况且他又逼问,于是唐果很快就招了,“我以为你的青梅竹马是叶桑,你……喜欢的人是她。”
现在唐果回想起来还能记起自己当初追问他是不是自己那个青梅竹马的时候,他点头那一瞬间唐果心里的挫败感,对,就是挫败感,那种一瞬间沮丧到底的感觉她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以为是因为自己在一中唯一的朋友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感到落寞,现在想想,大概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因为喜欢,所以听到他有喜欢的人而异常沮丧。
现在想想还是会觉得沮丧,除了沮丧还有难过和委屈,就像一个原本没有糖的孩子,她不会哭,可有一天你告诉她,她原本可以有糖的,只是她没拿到,那种委屈,比从始至终都没有糖更觉得委屈。
季峋觉得荒唐得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喜欢叶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