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季长澜将手中纸牌轻悠悠丢下,“想收便收了。”
屋内落针可闻,季长澜的语声清冽平静。
老王妃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摆放整齐叶子牌散落一地。
袅袅檀香弥散,一直没说话的谢景倒了杯茶递给老王妃,温声劝道:“母亲消气,阿凌性子您也知道,他总爱说气话,究竟收没收过这丫头,您让刘妈妈带下去查看查看不就知晓了?”
老王妃微微一怔,面上神情这才缓和几分。
她是看着季长澜长大的,她知道季长澜性子向来冷清,不是什么注重美色之人,而他从小到大几乎也从未为自己辩解过什么,受了冤枉也多半是不言的。
老王妃沉默半晌,缓缓靠回椅子上,低声道:“那就让刘婆子带下去看看,这丫头还是不是完璧之身。”
门外立刻有两个丫鬟走到了乔玥身旁。
听到要查身子,乔玥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想着看一下总比被蒋夕云污蔑强,毕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直观了。
乔玥转身正要和丫鬟们下去,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忽然拉住了她。
像刚才在席上那样,一点一点的将她拉回身旁。
他道:“不用去。”
淡漠平静的语调像阵风似的,轻飘飘钻进屋内每个人耳朵里。
谢景和老王妃的神情瞬间紧绷起来,定定的看向季长澜。
乔玥也愣了愣。
查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恨意在蒋夕云心头滋生,她面带微笑扬着语调道:“侯爷这是不愿让这小丫鬟去吗?侯爷就不想还这小丫鬟一个清白吗?还是说这小丫鬟本来就是……”
脏的?
蒋夕云最后两字轻轻吐出,近乎唇语。
乔玥瞬间炸毛,回过一双杏眸冷冷看着她:“侯爷身体不舒服,蒋二姑娘激动什么?”
说完,她想也不想的从荷包里掏出先前那颗酸梅塞到季长澜手里,跟着两个丫鬟走出房门。
看着消失在门前的乔玥,蒋夕云心里的恼意这才消了一些,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虞安侯府传的沸沸扬扬,还能有假不成?
如果她清白,那侯爷还拉她做什么?
查不查都是一样的结果,靖王府侍卫森严,也不怕这个小丫鬟跑了。
到时候老王妃大怒,侯爷又不好在这种时候与靖王撕破脸,他左右不过是挨老王妃一顿责罚,可这小丫鬟肯定是没命了。
主动勾引主子,老王妃又如何容得下她?
蒋夕云几乎已经想到这小丫鬟血溅靖王府的情形了。
她半掩着唇转身,刚一回头,就对上季长澜幽冷暗沉的眸子。
室内光线昏暗,他全身都罩在阴影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唰唰——
苍白修长的手缓缓收紧,他掌中牛皮纸细微的摩擦声刺激着蒋夕云的耳膜。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和方才宴席上拨弄佛珠的模样如出一辙。
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蒋夕云瞬间慌乱起来,忙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送到季长澜手边:“是我刚才情绪太激动了,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侯爷……”
季长澜眼睫动了动。
眸底一瞬间翻涌而出的戾气让蒋夕云瞬间噤声。
蒋夕云从未被这么可怕的眼神瞧过,端着茶水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坐在桌上的老王妃没有看到季长澜眼中的神情,见蒋夕云递茶过去,便道:“阿凌,夕云都将茶端过去了,你就别难为她了,你们马上都要成婚,你……”
“谁说我要娶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乔玥:睡了没睡了没!
季长澜:……没睡。
乔玥:想不想想不想!
季长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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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清冷淡漠的语声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在陈述一个简单明了事实。
屋内众人僵住。
老王妃枯槁的手抖了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阳光从窗口洒入,这五年来她过分苍老的容颜上依稀可辨当年倾国倾城的模样。
她望向季长澜,声音微颤:“阿凌,你说什么?”
季长澜抿唇,浑身笼罩在阴影里,指间握着的牛皮纸微敞,里面半包着的青梅泛出一点儿豆绿色的光。
他垂眸,过了半晌才轻轻抬起眼,淡色的眼眸清凌凌一片:“我说……”
“阿凌!”谢景语声急切。
“我不娶她。”
四个字轻飘飘落下,谢景微闭上眼,不敢去看老王妃此刻的神情。
他比谁都清楚,季长澜根本不想娶蒋夕云。
当初他父亲谢熔收养季长澜也并非善举,甚至连季长澜五年前入狱一事也是他父亲一手策划的。
当时季长澜锋芒渐露,他父亲为了更好的控制季长澜,陷害季长澜入狱后,又暗中派人对监狱里的季长澜百般折磨,最后在他奄奄一息时,派自己去向皇上求情,将季长澜放了出来,想以此让季长澜对靖王府死心塌地。
但他父亲不知道季长澜早就知晓此事了,而季长澜出狱被流放后也一直表现的很顺从。
直到季长澜五年前暗中策划了国公府退婚一事后,他父亲才惊觉季长澜并不如他想象那般好控制。
他父亲为了威胁季长澜,逼疯了他母亲,同时又派自己去岭南调查季长澜究竟为何忽然退婚。
只不过他父亲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母亲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看着季长澜成家,哪怕失忆后忘了很多事,也依旧不忘这件事。
季长澜五年前的婚事就是他母亲一手操办的。
这两年他母亲病情反复的时候,经常会问他:“阿凌婚事如何了?他怎么不同夕云一起来?”
可是季长澜怎么可能和蒋夕云一起来呢?
哪怕他调动朝中各方势力对季长澜施压,软硬兼施的去侯府求,季长澜也从未松口过。
他心里清楚,季长澜在等那个女孩儿。
绝望又固执的等,一天又一天,他甚至以为季长澜会这么一直等到死。
可是半年前的一个雨夜后,季长澜不知何故,忽然同意了国公府的婚事。
也是从那之后,季长澜行事变得越来越狠绝无情,朝堂上的官员无论职位大小,只要是当初被他父亲派去过岭南的那些人,全都被他一个不剩的杀了,他也未曾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就好像一个走到绝路的疯子,不为权势金钱,只是为了拖着那些人一起下地狱。
他自然也不会去探究季长澜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甚至可以帮季长澜一起处理他父亲的旧部。
他要的只是季长澜成婚。
包括蒋夕云遇刺一事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也明白季长澜心里清楚的很,好在季长澜并未拒绝。
他本来可以安心的,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又重新出现了,无论是性格还是模样,都和五年前如出一辙。
只不过季长澜如今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罢了。
倘若不是蒋夕云今日频频针对这个姑娘去戳季长澜心窝子,季长澜又怎会在老王妃面前说此事?
他没想到蒋夕云竟然会这么蠢,安心做她的虞安侯夫人不好么。
眼见老王妃已站不稳身子,谢景忙起身去扶住老王妃,对守在门外的丫鬟道:“快扶母妃下去休息。”
蒋夕云好不容易才把事情闹大,正需要老王妃撑腰处死那丫鬟呢,如今又怎肯让老王妃走?
她转身正要去劝住老王妃,却见谢景回过头来冷冷扫她了一眼:“蒋二姑娘,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怎么可能?
靖王不是一直帮她的吗?靖王就不想让那丫鬟死?
蒋夕云愣住了神,一回头见季长澜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顿时慌了手脚,忙端着茶追了出去。
“侯爷!”
季长澜脚步未停,蒋夕云眼见追不上他,彻底急了,喊道:“侯爷就算将那丫鬟收了房我也绝无怨言,可是侯爷难道就没发现,那丫鬟在宴席上一直盯着靖王看吗?”
“难道侯爷就没看到那丫鬟看靖王时的眼神吗!”蒋夕云的声音尖锐刺耳。
季长澜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他漂亮的眼眸映着树荫下斑驳的光,语声淡淡的问:“什么眼神?”
临近傍晚的天空暗沉,院内的落叶被风卷入半紫半灰的苍穹中,他转过身时,天上的浓云恰好遮住了太阳,蒋夕云莫名后退了一小步。
季长澜的氅衣绣纹精致华贵,逶地长袍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眉目透着几分懒倦,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蒋夕云:“嗯?继续说啊,什么眼神?”
他眼底的戾气不如在屋内那般浓重,蒋夕云胆子大了些,稳住心神,缓缓道:“那丫鬟若是对侯爷真心实意,又怎会在宴席上一直盯着靖王看?你在看她的时候,她可有注意过你?我也是女人,我可是一直都在看侯爷……”
“五年前退婚一事我也是身不由己,但我是真心喜欢侯爷的,刚刚在房间里说的话是我一时急火攻心,可我只是太在乎侯爷了,倘若侯爷真心喜欢那丫鬟,就算将那丫鬟纳为妾室我也绝无怨言,只希望侯爷顾及老王妃的身体,不要一怒之下说出退婚这种话。”
蒋夕云见季长澜神色淡淡,忙又捧着手中的茶递了过去:“我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只希望侯爷能原谅我。”
映着水雾腾腾热气,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柔弱又可怜,丝毫不见屋内半点儿的跋扈。
季长澜忽然笑了:“原谅你?”
蒋夕云道:“是,请侯爷看在我端茶追出来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季长澜垂眸看着蒋夕云手中的茶,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蒋夕云几乎顿住了呼吸。
她认识季长澜快十年,这是季长澜第一次碰她,男人逆光下的五官俊美清冷,眉眼低垂的样子,很容易就让她想起他今天在宴席上对那小丫鬟的温柔模样,蒋夕云心脏顿时狂跳不止,小心翼翼的问:“侯爷……你原谅我了吗?”
“你说呢?”
季长澜带着几分嘲弄的勾起唇,从她手中接过茶杯,缓缓将依旧滚烫的茶水朝着蒋夕云的手背倒了下去……
“侯爷,痛——!”
蒋夕云被烫的痛呼出声,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去。
可季长澜却箍的她动弹不得。
他不紧不慢的姿态透着几分慵懒,对蒋夕云来说却残忍至极。
她痛的几乎说不出话。
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是疯子!
树影微微摇曳,眼见半杯茶水已经倒完,远处忽然传来乔玥清脆的声音:“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季长澜捏着蒋夕云的手微微一顿,蓦然抬眼看向蒋夕云,嗓音极轻的向她吐出一个字:“滚。”
蒋夕云手被烫的红肿一片,见季长澜松了手,根本不敢再逗留,慌忙跑离了小径。
乔玥是从后面赶来的,没有看到季长澜方才的动作,见蒋夕云匆匆忙忙的跑掉,有些奇怪的问:“诶,她怎么跑了?”
季长澜将手中茶杯丢掉,缓缓将指尖擦拭干净,垂眸看着乔玥问:“怎么,你还想见她?”
乔玥连忙摇了摇头,树荫下的杏眸闪亮:“不想。”
“嗯。”季长澜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淡淡暗含深意,“以后不会再让你见到她了。”
乔玥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诡异,莫名哆嗦了一下。
一旁的刘婆子已经进了屋,季长澜凝眸看了眼屋内的方向,没再说什么,只对着乔玥道:“走吧。”
乔玥愣了愣:“奴婢不用见老王妃了吗?”
“不用。”
季长澜转身,乔玥连忙跟上,两人行至府外的时候,随从钟锐从王府里追了出来,对着将要上马车的两人喊道:“侯爷留步,王爷托属下给您带句话。”
季长澜脚步稍顿,也没回头,淡淡问:“什么?”
钟锐道:“王爷希望侯爷今日说的只是一时气话,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望侯爷务必考虑清楚。”
季长澜嗤笑:“不需要考虑。”
钟锐一怔,他没想到季长澜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
靖王让他带的话虽然客气,可其中警告的意味儿却很浓,他知道季长澜不可能没听出来。
眼见季长澜已经转身要上马车,钟锐一急,忙道:“王爷还有一句话。”
“说。”
钟锐站直了身子,回想着刚才靖王的语声,一字一顿道:“侯爷就这么笃定她是吗?倘若不是呢?”
倘若不是呢?
傍晚霞云火红,细微的风吹落树梢上的叶,带着几丝凉意,乔玥看到季长澜的唇色渐渐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啊,之前那个替换在前面有点丑,我有点强迫症,就把前面的章节替换两个字去掉了,然后顺便捉了下虫,剧情没动的~不用再看。
有小天使问,女主知道不知道乔乔的存在,女主只有第一章听到了这个名字,因为男主之后再没提过,她就没放心上,也不知道男主那被流放的三年的事情,原书里一条明线一条暗线,女主知道明的,有些暗的不知道。
---感谢在2020-01-02 06:39:28~2020-01-04 17:0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