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到让人恨不得将她手脚也敲碎,关进不见天日的暗牢里看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哭。
他早就信她很多次了。
屋外的榕树哗哗作响,乔玥看到季长澜原本平静下来的眼神又一点点冷了下来,精致如玉的五官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诡异的苍白,清凌凌的眸子暗沉无光,缓缓收紧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伴着一阵钻心的疼,乔玥瞬间哭出了声:“奴婢真的不是故意骗您的,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呜呜……求求您别捏了……”
温热黏腻的液体从两人的指缝间流出,伴着空气中缓缓弥散的血腥气,乔玥白着一张小脸啜泣道:“奴、奴婢的手出血了,疼……”
“闭嘴。”也不知是被她哭声吵的还是被这血腥气激的,季长澜阴郁的眸底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冷冷松开了她的手,“又不是你的血,你慌什么。”
乔玥一怔,眼睫上的泪颤巍巍落下,隔着朦朦胧胧的水汽,这才看清季长澜满是裂痕的掌心。
深红深红,就那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中,在光线黯淡的屋内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乔玥抽搭一下,几乎本能地将眼眶中的泪珠憋了回去,纠结了半晌,才小声问了一句:“侯、侯爷的手怎么了?”
季长澜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走到一旁的水盆前,缓缓将手放了进去。
淡淡的鲜红在水波中弥漫,他俊美的面容也透出一种血色褪尽的白,漆黑的羽睫微垂,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将伤口上的血洗净,而后丢给乔玥一方手帕,语声淡淡道:“擦擦。”
乔玥十分乖顺的将手背上的血迹擦尽了,抬眸看到他掌心上皮肉翻卷的痕,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侯爷不把伤口处理一下吗?”
季长澜依然没有理她。
他闭了闭眼,缓步走到书桌旁的柜子前,伸手拉开抽屉,从柜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裹着的小包,将纸中粉末状的固体缓缓倾倒在了先前倒好的茶杯中。
似乎昨晚并未睡的太好,他羽睫低垂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倦怠,连带着身上的戾气都比方才淡了不少,可乔玥刚刚平复的心又“砰砰”乱跳起来。
“侯爷、侯爷手里拿的是什么……”
少女软糯的语声中带着些细微的颤音,季长澜端起茶杯的手一顿,这才转眸瞧了她一眼。
阳光轻折间,少女绷着一张小脸紧攥袖口,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手中的茶杯,目光又娇又怯。
季长澜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唇角微不可闻的弯了弯,扶着椅背坐下,漫不经心的晃动着手中的茶杯,轻轻对她招手道:“过来。”
乔玥的脚像是长在地面上似的,挪不动半步。
季长澜用手撑着额头,有些疲惫的抬眼,嗓音淡淡的问:“要我过去?”
乔玥肩膀一颤,像蜗牛一样缓慢的移了过去。
季长澜指了指一旁圆墩示意她坐,缓缓将茶杯递到她眼前:“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屋内光线黯淡,季长澜的手修长漂亮。
茶水上腾的热气缓缓弥散,在乔玥眼眸中聚起一层轻纱似的雾。
乔玥轻咬着下唇,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想起了各种穿肠剧.毒,澄澈的双眸里又蕴满了泪珠,带着些哭腔道:“侯爷,奴婢真的不会说出去的……”
“嗯。”季长澜语声淡淡:“喝了我就信你。”
喝了人都死了,他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
乔玥的眼眶中的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茶水中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似是觉得把她吓得有些狠了,季长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的安慰她:“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事。”
噢,那就是慢性毒。
乔玥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抽抽搭搭的问了一句:“喝了会痛吗?”
“不会。”
季长澜用手揉了揉额头,纤长的睫毛一阵阵往下垂,像是没什么耐心似的,将茶杯递到她手里,淡声道:“喝吧,不要等我改变注意。”
乔玥眼睫一颤,忙端起茶杯喝了下去。
一点儿茶香从舌尖散开,丝丝缕缕的涌向喉咙里,竟是出乎意料的甜。
乔玥心里的恐惧散了几分,却也不敢喝太多,忙将茶杯还了回去。
季长澜抬眸看向乔玥依然紧绷的小脸,唇角又微不可闻的勾了勾,轻声道:“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到偏房去住。”
乔玥睁着一双杏眸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这就将她提拔为一等丫鬟了?
算是打了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她咬着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季长澜却轻轻对她摆了摆手,眉目间满是疲惫:“下去吧。”
乔玥没敢再说什么,低头离开了房间。
季长澜抬眸看向窗外,少女娇小的影子投在窗纸上,背脊一如来时那样,绷的又紧又直。
他低笑一声,指尖抚过杯沿上那一点儿莹润的水渍,缓缓将那半杯茶水喝了下去。
*
乔玥搬进偏房的消息不到下午便传开了,在其它丫鬟那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有一些丫鬟主动接近过来,像是想问些什么,却被赶来的陈婆子冷眼瞪回去了。
陈婆子帮乔玥收拾好贴身物件,又吩咐小厮将偏房打扫干净,这才带着乔玥进了房门,一边帮她铺床,一边细细嘱咐道:“姑娘如今是一等丫鬟了,那些粗活以后就不用做了,安心服侍侯爷便是,侯爷这两年过度劳神导致气血亏虚,平日饮食得仔细着些,要让他少食发物……姑娘可记住了?”
乔玥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自己上午离开的时候季长澜面色是不太好,可她当时被吓到了也没太注意,这会想起来,倒有点儿像是低血糖……
怪不得他忽然放了自己,改为用毒,原来是没什么力气了呀。
乔玥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陈婆子将床榻铺好,见没有什么疏漏了,才道:“姑娘若是还缺什么就去北院和老身说,老身会差人给姑娘送过来的。”
乔玥轻声应了一句,送陈婆子出了门。季长澜一早就出府了,她也没什么事做,比以前在下房倒是悠闲了不少,可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肚子剧烈的疼痛起来。
像被一双手狠狠撕扯着,疼的乔玥面色发白,额头不一会儿就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定、一定是毒发了……
季长澜给她服用的一定是《鹿鼎记》里的“豹胎易筋丸”。
不按时吃解药就会痛死的那种!
乔玥回想起上午离开时季长澜唇边那意味深长的笑,和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穿肠烂肚的毒发场面,连忙哆哆嗦嗦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轻轻叩响了季长澜的房门,带着哭腔道:
“侯爷快救救奴婢,奴婢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乔玥:QAQ想不到这该死的反派内心居然如此歹毒!
季长澜:……
第10章
八月晚风微凉,乔玥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随着小腹翻搅的坠痛感越来越强,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要晕倒在门前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季长澜伸手接住了她。
乔玥软趴趴的扑在他身上,口齿不清的喃喃开口:“侯爷,解药……”
“什么解药?”他问。
乔玥嘴唇动了动,想说是上午那杯茶,可她痛得实在没有力气了,千言万语只化成了极轻的一声:“疼……”
月光皎洁,季长澜一垂眸就看到少女毫无血色的脸。
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正黏糊糊的粘在额头上,浓密的睫毛有气无力的垂着,连鼻尖都沁出了一排亮莹莹的汗。
他将她面颊上的发丝拨开,手指触上她额头。没有记忆里温暖柔软的触感,冰凉凉的一片,比他的指尖更冷。
他皱了下眉,俯身将她横腰抱起,带着她走进屋内。
房间里的温度不高,乔玥衣衫很单薄,刚刚被风吹过,此刻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她意识有些模糊的用手扒拉着他的衣领,像是取暖的小猫儿,一个劲的用脑袋往他怀里蹭。
季长澜神色淡淡的拨开少女不安分的手,将她放到屏风后的太师椅上,拿了件氅衣盖在她身上,垂眸看向自己袖摆上那抹血迹,面无表情的问:“你来癸水了?”
氅衣的温度让乔玥恢复了一些神智,她略微一怔,睁开一双水气润泽的杏眼看向他。
他衣襟微敞,脖颈处的肌肤白皙细致,隐隐可以看见下面线条分明的胸膛轮廓,素白缎料上满是她刚刚抓出的褶痕,上面还粘着濡湿的汗渍,与他平日里干净优雅的模样全然不同。
只有那双眸子依旧毫无波澜的看着她。
映着莲花盏微弱的光,乔玥很容易就看到了他袖摆上的血迹。
乔玥愣了愣。
她看了看他的袖摆,又掀开氅衣看了看自己的襦裙,感受到自己小腹冰冷的撕扯感,她颤巍巍的小声开口:“不是毒发吗?”
糖水能有什么毒?
季长澜语声平静的问:“你觉得呢?”
乔玥莫名打了个冷颤,腹部的疼痛让她身子一点点蜷缩成了弓形,就好像有个搅拌机在肚子里不断翻搅似的,疼得虽然剧烈,可那感觉却并不陌生。
这……确实是姨妈疼。
只是因为上午被季长澜吓到了,她才会第一时间想到毒发。
可腹部那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解释太多,只能哆嗦着唇瓣轻轻说了声“对不起。”便扶着扶手想要从椅子上爬起来,却被一双大手按了回去。
季长澜看着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她,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将杯中的茶水倒掉,重新换了杯热水给她,可乔玥手抖的太厉害,竟是半天也没将水杯握住。
季长澜微微皱眉,重新低眸看向她。
不过换杯水的功夫,她额头上的冷汗又比方才密了几分。
似乎是痛极了,她的唇瓣被咬破了皮,鲜红的小口子上挂着一滴颤巍巍的血珠,宛如红宝石一般刺目。
而那双眸子也像是隔了层雾,朦朦胧胧的一点儿神采也无。
像极了她四年前初潮时的样子。
小小的姑娘什么都不懂,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半夜三更的扒着床沿将他晃醒,婆娑着一双泪眼看着他,软声细语的喊疼。
那时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变成大姑娘了,自然也不懂男女有别,和以前吃坏东西一样,一遍又一遍的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乌黑的杏眼儿里满是无措,近乎本能的依赖着他,什么都要他教。
就像对哥哥似的,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记得她畏寒,贪凉,冬天还喜欢玩雪。
现在痛成这样,八成是又吃了什么寒凉的东西。
她向来贪嘴。
季长澜伸手将她唇瓣上的血珠拭去,用指尖撬开她的牙关,将半杯温水灌了进去,低声在她耳边问:“你中午吃了什么?”
乔玥裹着氅衣瑟瑟发抖,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季长澜没有再问她,转身去里屋找了个铜手炉点上,掀开氅衣塞进她怀里,走到屋外唤来守夜的小厮,吩咐道:“让伙房煮碗姜汤送过来。”
小厮看到季长澜袖摆上的血,不由得一愣,忙问:“侯爷受伤了?可要让衍书过来?”
季长澜沉默了一瞬,垂眸看向自己的袖摆,低声道:“不用,让陈妈妈过来吧。”
小厮连声应下,季长澜回到里屋正打算将脏衣服换了,转眼却见蜷缩在椅子上的小姑娘面色苍白的耷拉着脑袋,全然是一副已经痛晕过去的样子。
他揉了揉额角,俯身将人抱到了床上。
陈婆子很快就赶了过来。
季长澜从床边起身,对陈婆子吩咐:“帮她换身衣服。”
陈婆子抬头看到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乔玥,不由得微微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床笫之间的事儿。
以前侯爷还在靖王府的时候,她就跟在侯爷身边做事了,满打满算也有十余年,侯爷向来不问男女之事,宠幸丫鬟这可是头一回。
陈婆子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忙躬身走了过去。
季长澜的床很大,乔玥的身形又过于娇小,躺在上面像个布娃娃似的,半边身子都陷在被褥里,偏偏一双手又紧扯着被褥不放,陈婆子废了半天劲儿半天也没将被褥掀开,瞥眼看见被单上的血迹,不由得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问了句:“玥儿姑娘这是来癸水了?”
“对。”
季长澜换了身干净的中衣,缓步从屏风后走了过来,见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乔玥,微微皱了下眉,坐在床边扯了扯被褥,没怎么费力就将她的手拉开了。
可半昏迷状态的小姑娘虽然迷糊,性子却死倔,软绵绵的小手攥着他的袖摆,当做被子似的往自己身上盖,季长澜扯了扯,没能将她拉开,便也由她去了。可那身刚刚换好的衣服上没一会儿又布满了黏腻腻的汗渍。
陈婆子站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忙道:“老奴再去叫两个丫鬟过来帮忙。”
季长澜淡淡应了一声,道:“把银屑炭点了。”
“是。”
陈婆子按照吩咐将装着银屑炭的铜盆端进里屋,又去下房找了两位年轻的丫鬟进来,再回到房间里时,伙房那边的姜汤已经煮好了,季长澜正端着姜汤给乔玥喂。
乔玥似乎很讨厌姜味,紧咬着牙关半天也不肯喝下去,季长澜像刚才喂水一样用手指去撬,可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口,季长澜的眼皮跳了跳,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屋内压迫感剧增,看到这一幕的丫鬟婆子气都不敢出,全都屏息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们都能看的出侯爷待这位小丫鬟不同,可再有不同,又有谁敢站在老虎头上捋胡须呢?
季长澜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乔玥接二连三的举动早就将他耐心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