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萝拉感染了黄热病!”伊丽莎白哆嗦着嘴唇,猛地站起来。
达西先生连忙双手按住她的肩,帮助她平静下来:“别担心,萝拉小姐并未感染黄热病。可这件事是事实,不仅有她的未婚夫,还有她的父亲,以及教会参与。”英国自亨利八世开始就是政教合一的国家,国王既是俗世的最高首领,也是教会的最高首领,而在君主立宪制确认之后,像达西家族这样没有头衔的豪富之家也从本地教会势力入手,渐渐把触角伸到了伦敦圣公会和政府议会。关于萝拉小姐的事情,就是达西家族扶持的一位牧师透露。
“什么时候,又为什么?”伊丽莎白难以置信,她尖锐的说:“克里夫男爵唯利是图,那么那位随时要去见上帝、得靠萝拉养的病鬼未婚夫呢?他是子爵,以他的身体和头衔,保护萝拉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达西先生摇摇头:“如果有人告诉那位子爵,用萝拉小姐可以换得他的健康呢?萝拉小姐招惹事情的源头,是她拥有的产业。这件事情,也与陶丽丝学院和安妮女伯爵有关,女伯爵的宗教信仰不重,整个陶丽丝也是如此,包括学生们背后的家庭——可你得知道,这是一股多么巨大的势力,伯爵、富商、绅士,以及小姐们未来的家庭和子女。如果把这些人吸纳成为信徒,不管哪一个教派,都将很快崛起。”
“但教派之争只是表面上的,有人利用现在的纷争,在壮大自己。而这些人,或者说组织,他们很缺乏英镑,萝拉小姐就是被选中的一个牺牲品。在她正式结婚之后,将被送往伯利恒,她拥有的财富和产业,都将被合法侵占。”
“陶丽丝的很多学生都被针对成目标,这次的黄热病事端,只是个开头。他们似乎也知道病人的呕吐物并不太可能传染疾病,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逼迫陶丽丝学院关闭。”
一旦学院关闭,小姐们散落开来,更容易被谋算。
“费尽心机传播黄热病的人,当然会知道与病人或者呕吐物接触,并不能迅速传染疾病。”伊丽莎白说,“要不然黄热病早就像在法兰西远征军队里那样迅速传播开来了。”
“——可你怎么这样清楚陶丽丝的事故。普兰夫人这么快抓住那个仆人,有你的原因?”小姐话锋一转,突然质问。本来莉齐就在怀疑,从女仆回禀给普兰夫人知道,到抓到被收买的男仆,时间可太短了。
达西先生苦笑不已,他的老猎人费奇暴露了,费奇在远远的保护伊丽莎白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男仆鬼鬼祟祟的动作。若非陶丽丝的小姐很快支使女仆发现了那些脏东西,已经被费奇告知的普兰夫人也会马上安排人清扫彻查。不过绅士心里不仅不羞恼,反而为心爱小姐的敏锐而自豪。
“不仅蚊虫,还有水蛭(注③),我得到的消息,有人用水蛭吸取了病人的血,用来传播黄热病。”绅士狡猾的转移话题,
伊丽莎白不寒而栗,上辈子根本没人会研究怎么扩大瘟疫,她也拿不准水蛭会不会携带病毒,造成传染。可这种行径,实在过于可怕。
“为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国教中有人参与,但英国国教一向比天主教宽松,这是新教的教义导致。据我所知,同属新教的福音派一直致力于改善社会,可圣公会却要整个伦敦陷入恐慌,用信徒的生命?”
绅士轻轻抚拍她的后背,沉默了一会才道:“越混乱、恐慌,越需要信仰和神。圣公会的一部分人认为上帝在民众心里远去,金钱和科学使信仰败坏,他们需要一场劫难使圣公会重新深入人心——你知道,除了国王陛下身心忠于圣公会,连威尔士亲王都对‘天主教解放法案’不置可否。圣公会不仅要面临新教的其他教派的信徒争夺,还要警惕天主教重返英格兰,一小部分激进分子因此被蛊惑。”
“那么背后的人或者组织,他们想要得到什么?”
这次,达西先生沉默的时间更长,他说:“你听过一种理论吗?‘教育万能论’。”
“普鲁士的一位康德先生认为‘人之所以成为人,完全是教育的结果’(注④);法兰西先贤爱尔维修在他的著作中说‘人的天赋是平等的,遗传素质不存在差别,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人的性格、气质和精神都是教育的结果’(注⑤)。”
“他们在实践‘教育万能论’。我听说过里面流传的一些说法:上帝塑造肉.体,而我主宰思想;通过教育,下等人可以主握上等人;人人是我手中的木偶……”
“有一些人想成为‘神’,人间的神。”达西先生最后说。
伊丽莎白惊呆了,她想起上辈子流传的很广的一位美国心理学家华生说过的话:“给我一打健全的婴儿,我可以保证,在其中随机选出一个,训练成为我所选定的任何类型的人物——医生、律师、艺术家、巨商人,或者乞丐、窃贼,不用考虑他的天赋、倾向、能力,祖先的职业与种族。”(注⑥)
作者有话要说:莉齐需要的是一个懂她,愿意接纳真实的·与这个时代的规矩格格不入·伊丽莎白的人。
达西先生渐渐get到精髓了。
有一天,莉齐会意识到达西先生只是她的达西先生。他们互相改变,与那一辈子截然不同。
下一章,第一次约会:伯利恒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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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8世纪30年代,参观者中也包括英国最富有的贵族。1735年,威尔士亲王参观了伯利恒疯人院。——《历史的替罪羊:18世纪伦敦疯人展始末》
注②:黄热病:黄热病是由黄热病毒引起,主要通过伊蚊叮咬传播的急性传染病。临床以高热、头痛、黄疸、蛋白尿、相对缓脉和出血等为主要表现。本病在非洲和南美洲的热带和亚热带呈地方性流行。——百科·黄热病。
传播媒介城市型黄热病的主要传播媒介为埃及伊蚊,丛林型黄热病的传播媒介主要有趋血蚊属,煞蚊属,蚊吸血感染后,37℃经4天即能传播。受感染的蚊可终生带毒,并可经卵传递。——百科·黄热病病毒
注意:黄热病不会人传人,只能人-蚊-人传播,英国天然不具备流行条件!!鱼杜撰的瞎写的,别信!
注③:水蛭传染黄热病,没有科学依据!没有依据!鱼瞎编的!莉齐在本文中也不确定。
注④:本句话引自百科·《教育万能论》。伊曼努尔·康德(1724年-1804年),著名德意志哲学家,教育万能论的认同者之一。
教育万能论是指17、18世纪理性主义者把教育的作用夸大到可以决定社会,否定遗传素质差异对人的发展产生影响的教育观点。——百科。
注⑤:本句话引自百科·《教育万能论》。爱尔维修(1715年-1771):法国思想家、哲学家,是教育万能论的代表人物。
在《论人的理智能力和教育》中,爱尔维修认为人的天赋是平等的,遗传素质不存在差别,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人的性格、气质和精神都是教育的结果。通过教育发展人的理性,可形成健全的道德,从而改变社会现状,建立合乎理性的社会制度。——百科
注⑥:本句话引自华生“一打婴儿”名言。约翰·华生(1878年—1958年),美国心理学家,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创始人。
第90章 私奔
事关挚友,就算达西先生已经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派人给萝拉送信,伊丽莎白也不能放心。她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结婚礼物中悄悄放进去一些东西,派遣最信任的贴身女仆拉卡沙携带一封冠冕堂皇的祝福信件前去克里夫男爵府。
“克里夫男爵爱面子,拉卡沙以前是男爵府最受人看不起的有黑奴血统的仆人,但越是这样,他越会有礼貌的招待被别人家雇佣的拉卡沙。拉卡沙又熟悉男爵府邸,万一萝拉被看管起来,她最有可能见到萝拉。”在拉卡沙和内瑟菲尔德的男仆前往克里夫府后,伊丽莎白心神不宁,用分析各种可能来使她自己不至于太过忧虑。
“克里夫男爵不可能对别人说他对女儿的狠毒打算,只会派信任的人看住萝拉,所以男爵府的仆人并不会对萝拉造成限制。连男爵夫人大概都不会防备萝拉逃走。”小姐喃喃的自语。
“没错。男爵夫人立场不明,但按照克里夫男爵的性格,他会要求子女有一个体面的婚礼,这使他不能拒绝别人给萝拉小姐的祝贺。他看不起拉卡沙,甚至轻视所有女人,正因如此,拉卡沙能见到萝拉小姐,可能还会有交谈的机会。”达西先生说。不过礼物和信件会受到检查,甚至拉卡沙本身也逃脱不过搜检,但达西先生丝毫不担心,就连他也没看出小姐后来添进去的物品有什么作用,克里夫家的人大概只以为是些名贵的东方香料吧。
这个时候,达西先生居然是唯一一个能陪伴伊丽莎白,缓解她焦躁的人。
整桩事件太大,有国教会内部的派系斗争,也有其他教派的推波助澜,最重要的是躲在宗教纷争之后的“教育万能会”组织不知道根须有多深多大。萝拉和伊丽莎白,只能算这条河流里的两只小虾米,包括克里夫男爵府在内,也无足轻重。伊丽莎白私心里不愿让内瑟菲尔德庄园牵扯进来,大家只能陪着她白白焦虑担忧。
除了班纳特先生知道些内情,其他的人,都还在对伦敦城内的瘟疫忧心忡忡。不过乔治先生应该也深知底里,他和达西先生格外亲近,在昨天晚上两位先生聊到半夜,但乔治先生也同样选择了保密,没有对简提及。
送信和物品只是其一,装礼物的盒子底部有夹层,放着伊丽莎白写给萝拉的信,而熏香是从安东尼先生那里得到的有迷幻作用的特制香料。匣子秘密,萝拉作为最了解甜点店食盒的人,一定能猜出来。而在克里夫男爵府外,拉卡沙和伊丽莎白的助手们都会守着接应——如果这次不行,那么他们只能在萝拉和那位子爵在教堂举办婚礼的时候制造混乱抢人了。
但萝拉·克里夫小姐,和她的朋友一样,从来不是坐以待毙、全要倚仗他人拯救的柔弱淑女。
这天傍晚,趁着暮色,萝拉小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瑟菲尔德庄园。
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先生。
“意大利厨子?”请上帝原谅伊丽莎白小姐,她实在不记得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意大利人的名字了,只记得这是位浪漫多情到无处安放他撩拨眼神的厨子。
萝拉抿起嘴笑起来,塞西利奥哀怨的看向她,直到把萝拉小姐看的脸微红,忍不住狠狠回瞪一眼才肯移开视线,“塞西利奥·德·威斯康地,萝拉小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伊丽莎白惊道。
男爵小姐耸耸肩,轻松的说:“没错,我们私奔了。”
“私奔?”可怜的伊丽莎白,惊讶的只会重复好友的话了。
过了一会,伊丽莎白才听明白:塞西利奥先生因为他意大利大贵族的出身,在拜访男爵府祝福萝拉时受到热情的招待,他接到了萝拉的求助。这位意大利先生很义气的要帮助困境中的小姐,他频繁拜访男爵府,很快成了克里夫家交好的贵宾,这使他没什么难度的就拐带走了男爵小姐——
“你说你.妈妈帮助你们,帮你们私奔?”两位小姐在休息室的角落说话,先生们在另一头闲聊,不时的投过来眼神。(注)
萝拉对男爵夫人的作为想要表示感激,但更想一笑了之。
“克里夫男爵夫人压根不知道我的产业和那件阴谋,她的丈夫不信任她,瞒的死死地。倒是克里夫男爵的情.妇知道些什么,他向那位善于组织沙龙的太太借了两个女仆看住我。男爵夫人早就对这件婚事不满,因为这是我的教母做媒,男爵没有经过她就同意了。恰巧塞西利奥同样是个贵族,而且身份更高一些,也更有钱一点,男爵夫人自以为看出他对我的情意,在塞西利奥答应会跟我结婚之后就默许他带走我,并帮我们支开了两个女仆。”差点被亲生父亲送进伯利恒的萝拉小姐再也不能轻易相信男爵府任何人的善意,她只肯称呼母亲为男爵夫人。
“我们在路上遇到拉卡沙,我把你的信和那些香料留了下来,剩下的礼物仍旧让她送去克里夫家,这样他们更不怀疑我会来投奔你。”萝拉说。
伊丽莎白心疼极了,她抱着萝拉轻声安慰,但挚友显然更担心克里夫家会找甜点店的麻烦,男爵已经知道伦敦最流行的明式甜点店有一半是她的产业。
“我正要与你商量,”伊丽莎白说,“我打算将甜点店关闭一段时间。”
“伦敦的黄热病正在蔓延,各个教派也争斗的厉害,局势太混乱,我们避一避动荡?”
萝拉想了想,忽然冷笑说:“没错!我们赚的钱足够多了,何况其他城市的甜点店还能正常营业,说到底我们并不会太吃亏,可对于克里夫男爵就不一样,他指望能从我手里拿到那半份产业填堵他的财政漏洞呢!这样几间能提高声望、有大笔英镑进账的商店关门,克里夫男爵会气的连政治伙伴的聚会都参加不下去。”
“他为什么这么做?”伊丽莎白看她并不怎么伤心,索性直接问好友。
“他是托利党的拥戴者(注②),一直都想进入上议院核心,但你知道,上议院从来离不开爵位和金畿尼。克里夫男爵想要得到甜点店,不仅为了利润,更为甜点店联系的庞大人际脉络,不少他攀不上的贵族都是我们甜点店的忠实顾客,这是一个绝佳的跳板。”萝拉随即又说:“他恼怒我没有把产业交给家族,认定我有意隐瞒,不顾家族利益——当然我的确刻意掩盖,冷冰冰的克里夫是我迫切想脱离的姓氏,现在我更确定这一点。”
“把你送去伯利恒,难道就不会招来非议?”伊丽莎白摇摇头,她不能理解这种对待仇人的方式,如果想要掠夺产业,在这个时代,作为父亲和男人的克里夫男爵,有天然的优势,可他却非得选择一条最狠毒的途径。
萝拉笑起来,她笑好友的天真,也羡慕她生在班纳特这样温暖的家庭:“亲爱的莉齐,伯利恒的疯人们几乎都是他们的亲人亲手送进去的,理由千奇百怪,再荒谬可笑也不为过。曾有一位名媛嫁人后被丈夫送进伯利恒,理由是‘活着几乎完全是为了享乐,沉迷于剧院、音乐剧、逛街无法自拔’(注③)——女儿被父亲,妻子被丈夫,尤其他们两者已经达成一致,只需要随口一句话,我就会被诊断成疯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