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最后一个问题,格雷厄姆先生。你怎么看尤迪特砍掉了荷罗孚尼头?你认为是荷罗孚尼太过愚蠢,还是尤迪特尤为坚毅果敢?或者,你也认同这根本在于男士们总是轻视女人,他们给所有女人下的定义就是善良驯服,所以活该死在敌方的女性手里——哦,当然,这是我的一点小小看法,你不用理会,你请尽管痛快说出你自己的看法。”(注③)
乔治·格雷厄姆惊呆了。什么奥赛罗、霍布斯和尤迪特,他根本听不懂玛丽在说什么。这太荒谬啦!格雷厄姆先生额头冒汗,掐死?法兰西大革命?砍头?
军官先生忽然脖子凉丝丝的,他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勉强应付一句:“抱歉,玛丽小姐,我有些不胜酒力,失陪了!”
丢下这句话,格雷厄姆就很没风度的从宴会上先离开了。
“格雷厄姆先生怎么啦?”菲利普斯姨妈连忙过来问。
玛丽微蹙眉头,“大概是累了,我看他有些不舒服。”
格雷厄姆姨妈很不满,她嚷道:“这可太不幸啦。格雷厄姆先生看起来高大强壮,没想到身体这样虚弱!”这种不中用的先生绝不可能成为她的外甥女婿。
一直暗暗关注姐妹的吉蒂和莉迪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等菲利普斯姨妈回到牌桌上,莉迪亚和吉蒂都走过来,好像要劝慰被失礼对待的姐妹一样。
“你跟他说什么了?”吉蒂小声问。
玛丽抿了一口茶水,百无聊赖的道:“莎士比亚的《奥赛罗》,英格兰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约翰·洛克先生,还有圣经中的女英雄尤迪特——他连圣经故事都不知道,据说还曾在剑桥大学求学。”
尤迪特极受艺术家们青睐,甚至留下了以她为主角的超过一百件的油画和雕塑作品。文艺复兴和巴洛克艺术都少不了她的身影。但凡有些知识的绅士淑女都听说过这位女英雄的故事。
而莎翁的戏剧就更不用提,就连班纳特太太也熟知内容,家中的女儿们总爱念给大家听这些优美的词藻。不过比起《奥赛罗》,班纳特夫人更钟爱《罗密欧与朱丽叶》。
“哦哦。”莉迪亚摇头。
“夸夸其谈,不学无术!”玛丽给这位皮囊英俊的草包先生做总结。
莉迪亚笑起来:“远远比不上某位船长是吗?听说你最近在和莉齐学习明国书法——我想应该告诉妈妈和姨妈,请她们别在为你操心,玛丽小姐已经芳心主!她们可以转移目标,多为吉蒂费脑子,我真怕她哪一天真的会给爸爸找来一位‘海盗’女婿,”
吉蒂背着人翻了个白眼,比起嫁给海盗头目,她更想干掉他,自己成为船长。
玛丽的脸微微泛红,却难得没有否认,小姐双眼放空,有些想念那个还漂在海上的花孔雀:纵然舞会上的男士们也像极了炫耀尾羽的孔雀,可在玛丽心里,这儿所有人的羽毛都比不上某位礼帽下藏发髻的先生。
大西洋的海面上,那位安东尼先生站在甲板上,抬头望着星空,也正思念恋人。他目光深邃,支着一条长腿斜倚舱室,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老大,你能别堵住门吗?我们离远一点,彼此给对方留一点喘气的地方。”安东尼先生亲爱的助手捂着鼻子说。
海上淡水珍贵,就算是船主,在航行一个月之后,也一样会变得臭不可闻。
谁叫他们船主的心上人是个英国姑娘呢,为了尽快见到恋人,最臭讲究的安东尼·薛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沿途其他国家停留,而是满载货物直奔伦敦港。
现在这船上的每个人,都像一条被盐渍的臭鳜鱼。
臭鳜鱼们还彼此嫌弃。
安东尼突然嗤的一下自己笑起来:不管是书呆子和臭鳜鱼,还是明朝海商和英国淑女,他们都那么般配……
助手闭了闭眼,又来了!他假装没看到主人又开始自恋的样子,屏住呼吸,飞快逃开。
‘真希望玛丽小姐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助手边远离安东尼边狠狠地在心里想。
几天后,全员馊臭的福船一靠岸,居然就遇到‘碰巧’在码头有事的班纳特家的四位小姐,从没这么狼狈的花孔雀先生正被玛丽看个正着,气的尾巴毛都掉干净了。他亲密的助手眼前一黑,几乎吓成咸鱼干,别人都能逃开这阴沉的气氛,只有助手先生不能。他多么想回到一周前,一拳打掉那个可怕的想法:
秃毛的孔雀最难缠,在恋人面前秃了的孔雀简直是十八层地狱的难度。
作者有话要说:放一章两年后的小番外,正文完结前只先写这一个番外。正文的事件比较难写,鱼得再查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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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奥赛罗》是莎士比亚创作的四大悲剧之一,作品讲述奥赛罗是威尼斯公国一员勇将。他与元老的女儿苔丝狄蒙娜相爱。因为两人年纪相差太多,婚事未被准许。两人只好私下成婚。奥赛罗手下有一个阴险的旗官伊阿古,一心想除掉奥赛罗。他先是向元老告密,不料却促成了两人的婚事。他又挑拨奥赛罗与苔丝狄蒙娜的感情,说另一名副将凯西奥与苔丝狄蒙娜关系不同寻常,并伪造了所谓定情信物等。奥赛罗信以为真,在愤怒中掐死了自己的妻子。当他得知真相后,悔恨之余拔剑自刎,倒在了苔丝狄蒙娜身边。-百科
玛丽问这个问题,其实是在探讨“个人主义”和爱情观念:爱情与个人(奥赛罗的两个主角的爱情观偏向利己主义)。
注②:约翰·洛克(1632年-1704年),是英国哲学家和医生,被广泛认为是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启蒙思想家和俗称“自由主义”之父,被认为是英国最早的经验主义者之一。
洛克认为在自然状态下所有人都是平等而独立的,没有人有权利侵犯其他人的“生命、自由、或财产”。
洛克也主张应该对政府权力实行监督与制衡,并且认为当政府背叛了人民时,革命不但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百科,约翰·洛克
玛丽这个问题是在讨论个体自己,还有个人与国家,政府与革命。
注③:这是圣经中的一则故事:故事大约于公元前2世纪成书,为《圣经》的经外传或《次经》中的一卷。大概的内容叙述了一段古代犹太的历史故事:亚述王尼布甲尼撒任荷罗孚尼为将军率军从尼尼微向耶路撒冷开进,征讨西方各国。所到之处,无不称臣纳贡。到犹太境内时,却遭到顽强抵抗。荷罗孚尼下令围困犹太要塞拜突里亚城,久攻不下,城内水源截断,城中的居民到了濒于投降的生死关头。城中的一位美貌寡妇力劝居民一心信赖上帝,而她自己则盛装潜入敌营,以美貌和雄辩迷惑敌人。最后,趁荷罗孚尼醉后昏睡时,割下了他的头,并和女仆将头颅带回拜突里亚。亚述军队失去首领,犹太军民大获全胜,以色列民族齐声歌颂女英雄尤迪特。——圣经故事集
这则问题,是说女性的智慧和力量,并且玛丽有恐吓军官的意思。
其实三个问题,大体来说分别是爱情观、政治和宗教。鱼的笔力不够,没能把意味全表达出来。
玛丽是个特别的姑娘,她是“读万卷书”,安东尼是“行万里路”,两个人是互补类型的爱。
第98章 疯王
路上,达西神情严肃,他嘱咐伊丽莎白务必谨慎应对。
伊丽莎白脑子里闪过许多猜测,但都不能确认。日常负责黑弗灵医院事务的几位管理者都是达西先生和她信任的助手,他们的才干能力毋庸置疑,可这一次助手们派到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跑腿居然不能说清“大人物”的身份。
助手们的亲笔信上没有写明,只再三恳求两人尽快出发,两个跑腿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英格兰的治安没有差到那种程度,黑弗灵作为一座收治疯癫病人的医院也并无大笔的财富,伊丽莎白都要怀疑黑弗灵被强盗占领来诓骗他们了。
正因如此,才更说明那位“大人物”的身份非同寻常,内瑟菲尔德的亲人们紧张极了。班纳特先生还提出要陪同他们一起前去,在伊丽莎白和达西共同劝说才肯留下等待消息。
“你猜到是谁?”伊丽莎白问他。
“有些猜想,”达西说:“黑弗灵的瓦伦丁区总共收治了32位病人,其中包含一位海军将军,他还是拥有头衔的贵族,但这位先生身上也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邀请’我们的人是谁不能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大概得有一位棘手的病人了。”
黑弗灵私人疯癫病疗养医院分为瓦伦丁和威洛薇洛两个区域:瓦伦丁意为勇气和力量,设施华美舒适,每个月收费在四到六个金畿尼,有钱的病人们可以在这儿享受到与乡村庄园差不多的私人住宅生活;威洛薇洛意为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住所和服务如同带有实际和井井有条意味的名字,都注重朴实实用,每个月费用在一英镑以下,还可以按星期来结算,收治的大都是普通家庭的病人。
达西顿了顿,压低声音,在小姐耳边说:“比如,国王陛下。”
“国、国王?”按照伊丽莎白本来的想法,她虽然也觉得会是一位身份高贵特殊的病人,但小姐的思维和达西先生的在两个方向,小姐以为这是哪个大贵族出于压制丑闻的考量。
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宽敞的马车厢里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达西为什么猜测病人是国王。
黑弗灵的跑腿骑马跟随在四轮马车两旁,先生和小姐交谈时都注意了音量,在达西先生抛出来这个惊人的推测之后,两个人更加小心,不免挨的更近些。
绅士身上的热气传播到伊丽莎白身上,幸好小姐此时注意力都在别处,才没有感到不自在。
随着达西的解释,伊丽莎白也觉得他的推度十分有道理。她自己设想的某位勋爵夫人或者子女,的确够不上这样的场面。事实上,如果出于丑闻的考量,封闭的阁楼和城堡角落的地窖才是贵族家庭的首选——等他们淡出视野,被家族遗忘之后,最好的下场是被送到远离人烟的小庄园养老,最可能的是在阁楼或地窖里直到悲惨的死去。
达西家族拥有久远的历史,在德比郡的势力比贵族还要大,这样支使劳动它的族长,病人的来历必然特殊极了,尤其他们还不太把他放在眼里,重点邀请的居然是身为乡绅之女的伊丽莎白。
那些不列颠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里,与疯癫病相关的,他们能想到的只有曾两次在家宴上发病的国王陛下了。泰晤士报曾经披露,当时,50岁的国王陛下突然痉挛,口吐白沫,紧接着他的眼睛充血的像黑醋栗,在温莎城堡的晚宴上揪住威尔士亲王的头发,企图让王子的脑袋在墙壁上开花。国王不仅殴打长子,还突然**爆发,在走廊上追逐惊恐万分的侍女(注)……随后国王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但就在一年前,国王的疯癫症有一次复发,虽然很快就宣布陛下再次战胜了病魔,身体强壮比得上年轻人,可达西收到的消息来看,陛下并未完全恢复,时常会陷入到混乱中去。
与黑弗灵相关的必然是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如果病人真的是国王陛下,那么拜访黑弗灵的人不管是王室侍从官还是国王亲近的大臣就都不太重要了。
达西和伊丽莎白尽量做好了准备,可他们仍然被来访者惊呆了。
黑弗灵的主人被引到接待客厅时,那位上了年纪却仍然雍容华贵的陛下(注②)正在欣赏墙上一副鹤望兰的写实油画。
她看着那幅画喃喃的像是直言直语:“这种像极了鸟冠和长喙的花,因为莎洛蒂皇后最喜欢它,被赐予以皇后故乡同名的殊荣。莎洛蒂皇后被丈夫钟爱,天堂鸟象征着国王的爱和幸福……”(注③)
达西脱帽弯腰,伊丽莎白屈膝行礼。
夏洛特王后点点头,她对那幅画仍有些眷恋,因而笑道:“这幅画看上去太像真的天堂鸟了,它让我想起一位老朋友,玛丽·德拉尼女士,听说过吗?”
王后陛下就像偶然经过黑弗灵,进来参观的游客一样,她闲叙家常似的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越是这样,伊丽莎白越不敢掉以轻心,她斟酌一下,微笑着回答:“是的,陛下,我曾有幸见过德拉尼女士的拼贴画和剪纸作品,严谨细腻,如同真的花卉那样。”
王后惊奇的看向她,“这可太少见了,伊丽莎白小姐。人们都更欣赏油画或者雕塑艺术,而把德拉尼的作品当做是简单粗陋的东西,是一位女士年老后排解寂寞的小玩意。可我知道,德拉尼的每一张拼贴画都耗费了无数的心血,经常一瓣花瓣就得有几十个小碎片拼贴,有时还得用水粉和水彩染色修饰,这使得那些画像极了真正的花。我们共同的朋友波特兰公爵夫人给这些作品起名为‘花卉马赛克’。”(注④)
“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姐,怪不得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她笑道,“我听说你还很受明国使官夫人的喜爱,和安东尼先生有合作,这很了不起。我在你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在梅克伦堡无所事事。”
夏洛特王后带有德国口音的英语听上去有点难懂,可在伊丽莎白耳中却无比清晰,她微微绷紧脊背,谨慎而得体的配合王后的闲聊兴致。陛下表现的很亲近慈和,她没什么架子,大多数都在和伊丽莎白说话,偶尔才与达西说两句,不至于冷落他。
在王后与小姐谈话时,达西先生挺直胸背,像沉默的骑士在默默守护他的公主,每当伊丽莎白言谈间有漏洞时,他总能礼貌的补充填补上那些细微的缺漏。两个人配合的无比默契,在聊到某些话题时,小姐绝不会把话说死,而绅士自然的接过话,将所有可能成为话柄的小缺口堵住。
随着交谈,王后身边的侍从官从不以为然到严肃起来细细打量。她想,若是不知道这位小姐出身的人,必定会以为她是受过宫廷教育的大贵族之女,能把话说的这样严谨却不生硬不刻板,实在不是寻常女士能够做得到的。礼仪风范在这样的私人谈话中并不太重要,贵人们注重的是交际的手腕和语言的深度,显然这位普通乡绅的女儿比大多数有头衔的小姐还做得好。
显然夏洛特王后也有些意外,她善意的看向这对年轻人,“你们可真般配,结婚后一定会幸福。”
达西先生含笑的看一眼小姐:“感谢您的祝福,陛下。”
夏洛特王后带着笑意的打量他们,就像一位慈祥的祖母那样,随后她看向男士:“达西先生在之前的邪教派事件中做了不小的贡献,还受了重伤,我听说有的议员已经提议授予你头衔了。不过你实在太谦逊低调,如果能进入议会,甚至在内阁担任某个职位,那么在今年国王陛下生日的授勋仪式上你就已经获得勋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