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波士顿天寒地冻,可丝毫浇灭不了大家的热情。
乐队的音浪像波涛般席卷而来,听众尽情欢呼摇摆,这是期末考试前的一场狂欢。
直到散场,顾新橙的耳膜还在阵痛。
“是不是很精彩?”安东尼问。
顾新橙心想, 如果声音能小点儿就更好了。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挺好。”
入冬以后,道路两旁的草坪泛着一层枯黄,草叶上挂了寒霜。
两人肩并肩走在路上,昏黄的路灯带不来暖意,顾新橙搓着冰凉的手呵着气——她高估了今天夜间的气温,忘记戴手套了。
“快看,那栋楼。”安东尼指了指前方。
顾新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栋平平无奇的宿舍楼。
“那是扎克伯格住过的宿舍。”
“真的吗?”
“他就是在这个宿舍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创立了Facemash(Facebook的前身)。”
这是一个脍炙人口的创业故事。
Facemash是扎克伯格的一个恶作剧,谁知这个网站受到了大学生的大肆追捧。哈佛大学要求扎克伯格关闭Facemash,后来扎克伯格为了创办Facebook从哈佛辍学。
可现在,他或许是哈佛最杰出的校友之一,哈佛大学甚至还为他补发了学位。
在他之前,另一位众所众知的哈佛校友比尔·盖茨,退学并创立了微软。
国内常有毒鸡汤,拿这两位的例子来论证“读书无用论”。可事实上,你从哈佛退学的前提是你能考上哈佛。
当一个人的能力强到在哈佛大学都学不到更多对他而言有用的东西时,那么哈佛大学的存在就成为了绊脚石。
这种境界是顾新橙可望而不可求的,至少她认为她在这里能学到挺多有用的东西。
“顾,你有没有想过创业?”安东尼问。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顾新橙愣了下,摇摇头。
在她未来的规划里,似乎并没有创业这条路。
她是一个有冒险精神的人,但是作为经管类专业的高材生,她深知创业这条路,九死一生。
她研究过的成功案例很多,可她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风险过高时,即使诱惑再大,她也难以心动——尤其是在经历过上一段失败的爱情之后。
“你呢?”顾新橙问。
“我很想尝试一下,我一直都有这个想法。”
“那你得抓紧了,你看扎克伯格在校的时候就开始创业了。”
说到这里,安东尼渐渐慢下脚步,他说:“顾,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什么一起?”顾新橙没懂他的意思。
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创业?或者说,别的什么。
“做我女朋友。”安东尼说。
这下顾新橙明白了,可明白的同时,神智也突然清醒。
这位美国朋友的告白方式,倒是别具一格。
她和江司辰是青涩少年时期的相互暗恋,她和傅棠舟则是以成年人的方式确定关系。
而安东尼说这句话,稀松平常得好像只是在问她明天可不可以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安东尼,”顾新橙脚步一顿,“明年夏天我就要回中国了。”
她的拒绝方式也变得委婉而理智。
“如果愿意,你可以留在美国。”安东尼说。
“那你愿意和我回中国吗?”顾新橙问。
这个问题让安东尼略感惊讶,兴许他没想过顾新橙会这样来回应她。
看到安东尼的反应,顾新橙对他的想法已经了然。
显然他没有想过为她放弃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可以为了一段爱情漂洋过海、背井离乡。
安东尼摸了摸鼻子,似乎有点儿尴尬,可他很快找到新话题:“顾,圣诞节假期你有什么计划?”
顾新橙礼貌地笑了笑:“我朋友要来波士顿找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圣诞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顾新橙没有撒谎,因为孟令冬早在一周前就说等考完试要来波士顿找她玩,然后再把顾新橙带回大城市纽约,感受时代广场的跨年盛典。
孟令冬于平安夜当天准时抵达波士顿,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新交的男朋友,一位来自宾州的美国小伙丹尼尔。
三人在波士顿的一家餐厅吃饭,孟令冬说要尝尝正宗的波士顿龙虾。
她的话挺多,一直讲她在纽约的新鲜见闻。
“我房东养了一只猫,它经常去阳台上用我的衣服磨爪子。我真是太讨厌它了,一点儿都不可爱。”
“你知道吗?纽约的地铁站里居然有老鼠!那么大一只!”她用手中的餐刀比划了一下,尺寸惊人。
“我真是受够了我们学校里的某些中国留学生,美国大选关他们屁事儿,天天在社交网络上抨击这个抨击那个,一个个没拿美国绿卡倒是先成了精神美国人。”
顾新橙正在喝葡萄酒,被她夸张的语气逗得呛了一下,连忙拿餐巾擦拭。
丹尼尔全程给她切肉倒酒,服侍相当周到。
“小橙子,”孟令冬忽然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
顾新橙放下酒杯,说:“我能有什么情况?”
孟令冬笑着说:“我就知道咱们顾大美女,眼光挑剔得很。”
难得和以前的朋友相聚,顾新橙觉得这些玩笑话听起来都倍感亲切。
她不知不觉吃了不少东西,看来瑞秋推荐的这家餐厅口味的确不错。
一顿饭吃完,孟令冬醉眼迷离地靠上男朋友的肩膀,说:“今天吃多了,肯定要发胖。”
丹尼尔说:“你很瘦,再吃一些也没关系。”
这个回答堪称教科书级别,顾新橙第一次发现原来美国也有这么温柔体贴的男孩儿。
餐厅门口,孟令冬和顾新橙道别:“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宾馆了,明天再找你玩儿。”
这对小情侣亲密地搂着走了。
顾新橙一人往回走。
茫茫夜色中,四处都是圣诞颂歌,教堂里传来唱诗的声音,缥缈如天籁。
圣诞树种满了大街小巷,彩灯闪烁,伯利恒之星高悬于圣诞树的最顶端。
据说耶稣在马厩里降生时,这颗星照亮了伯利恒的早晨,故而取名伯利恒之星。
忽然,她的鼻尖一凉。
她伸手去摸,一颗六棱雪花融化在她的指尖。
顾新橙抬头看向天空,夜幕之下,雪花洋洋洒洒而落。
行人们纷纷顿足,有人欢呼,有人拥抱,有人接吻,似乎在庆祝这场应景的雪。
某些节日总会和天气联系在一起,比如说,清明时节雨纷纷。
圣诞节,少了雪,就少了一丝味道。
顾新橙或许不该在这时候想起某个人,可偏偏这场雪来得太巧。
两年前的平安夜,是她和傅棠舟的第一夜。
他给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愉悦体验,从身到心,被他填得满满当当。
激情退却后,一盏暖色壁灯下,她躺在他的臂弯里,同他说着话。
“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听说有圣诞老人,晚上我偷偷放了一只袜子在床头。”
他问:“收到礼物了?”
她摇摇头,说:“第二天起床,我去看袜子,里面是空的。然后我就哭了。”
傅棠舟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尖,听她继续讲。
“我爸妈看我哭,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圣诞老人发礼物的时候把我给漏了。”
“后来呢?”
“我爸妈说,你今晚再挂试一试,圣诞老人会把你的礼物给你的。于是我又挂了一晚,果然收到了很多很多礼物。”
“一直到初中毕业,我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她说,“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傻?”
“不傻,”傅棠舟说,“你爸妈挺好。”
她问:“你小时候收过圣诞礼物吗?”
他思索片刻说:“收到过当面给的,没有夜里偷偷放的。”
他的语调很平静,仿佛并不在意这些礼物。
傅棠舟握着她绵软的手,问:“你今年收到圣诞礼物了吗?”
她摇头,说:“我都二十岁了,哪里还信这个?”
忽然,他问:“想要什么?”
她有点儿惊讶,说:“你要送我吗?”
他微微一挑眉,“不然呢?”
除了父母,顾新橙没有收过别人的圣诞礼物。
以前她和江司辰谈恋爱时,那个幼稚鬼坚信一切节日都是商家的圈套,从来不会给她送上哪怕一根鸡毛的礼物。
可是,顾新橙想不出她可以向傅棠舟索要什么礼物。
今晚发生的一切,她很满足。
她的眼神飘忽着望向窗外,不知何时,窗上有了点点湿痕。
定睛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这个夜晚有太多意外之喜。
顾新橙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啄了他一下,小声说:“明天陪我去故宫看雪好不好?我听说雪后的故宫很美,我想看一看。”
傅棠舟怔了一秒。
在加深这个吻之前,他答应她,说:“好。”
抵死缠绵的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晌午。
她从眼缝里瞧见傅棠舟半靠着床头看手机,阳光勾勒着他的五官轮廓。
他没穿上衣,她的视线从他泛着胡茬的下巴游移到微凸的喉结,接着又到了宽阔的肩膀和健硕的臂膀。
多看一眼,昨夜的回忆便清晰了一分。
这具身体施加给她的一切,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近,近到连呼吸都是交缠着的。
“醒了?”傅棠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回过头来。
顾新橙赶忙挪开视线,转念一想,昨晚该看的她也看了,不该看的她也看了,这会儿害羞什么。
于是她和他四目相对,点了点头。
“今天周一。”
“嗯?”
“故宫闭馆日。”
“哦。”
看来她想去故宫看雪的小心愿要落空了,她说:“下次去好了,算你欠我的。”
他“嗯”了一声,笑着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问:“今天想吃什么?”
可惜后来,他没能兑现他的承诺。
不是忙,就是赶不上下雪天。
她也不好意思再提,毕竟去故宫看雪,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啊。
*
下午五点。
北京,国贸CBD。
“通知各部门主管开会。”
傅棠舟一声令下,于修分外为难。
傅总出差两周,刚回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开会。他还以为……
依照于修的经验,这个会不开上两三个小时,是不会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傅总,今天开会……不太合适吧?”
傅棠舟瞥他一眼,眼神冷了几分。
他登时冷汗直冒,想骂自己多嘴。
“不合适?”
言下之意,他是总裁,他想什么时候开会就什么时候开会,还能轮到别人来替他决定开会时间吗?
“今天是二十四号。”
于修指了指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上面贴了一张圣诞窗花,是圣诞老人和麋鹿。
这个暗示很明显了,大家今天不想加班,想早点回去陪另一半。
傅棠舟愣怔片刻,随即敛容,说:“明早九点开会,不准迟到。”
于修:“是。”
今夜升幂资本没有员工加班,除了老板。
傅棠舟瞥了一眼腕表,十点了。
他下意识往窗外看去,张灯结彩的北京城,下雪了。
有句话叫,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
挺矫情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谁跟他说的。
傅棠舟放下鼠标,走到落地窗前。
雪花飞舞着扑到窗边,像是被吹散的柳味甜絮。
一面玻璃,两个世界。
那一面,流光溢彩;这一面,夜阑人静。
雪花映入幽深的眼底,傅棠舟嘴角勾起一抹嘲意。
他扯下那个丑得要死的圣诞窗花,丢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