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充斥了壁障环绕的场地,观众们被过于耀眼的光辉刺痛了视觉,纷纷抬手捂住了眼睛。
待到光芒散去,人们重新看清了赛场,里面已经面目全非。
冰雪幻境已然被破坏,漫天飞雪和遍地冰霜皆尽消失。
赛场回归了最初的样子,空空荡荡的圆形广场上铺着白石地砖,地面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砖石被砸碎露出下方埋藏的魔阵一角,魔阵上的咒文已经黯淡下来。
两个参赛者的状态也十分糟糕。
叶辰躺在赛场一侧,整只右手都诡异地消失了,他正慢慢起身,手腕断口上不住滴血,染红了苍白的砖石。
在赛场另一侧,戴雅跪倒在地上,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前背后的衣襟悉数被血染红。
刚才幻境爆炸时,数十道空间裂隙穿过身体,现在她的躯体千疮百孔,肌肉内脏都被打穿,每动一下就全身剧痛,眼前甚至开始冒出白光。
暗戒掉落在赛场中央。
她双手撑着身体,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到。
“……”
戴雅微微垂下头,看到在自己的手背上,赫然蔓延着几道黑色的花纹,那些纹路深深扎根在淡青色血脉当中,宛如死亡的诅咒。
也许这就是她身上剑气溃散、还没法给自己治愈的原因了。
除非在熄光之术那样的领域里,否则光之力完全是无处不在,但是,假如身被黑暗力量所污染,或许就无法自由使用圣力。
这是暗戒中的神裔送给她的“礼物”。
戴雅一次一次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做到。
头晕目眩,骨骼被洞穿而无法发力,四肢酸软疼痛,胸前背后无数的伤口正在扩大破裂,每一次试图使劲,血都会越来越多。
“……”
叶辰已经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戒指走去,试图率先将它抢回手中。
戴雅跪在血泊当中,艰难地抬起头。
阳光穿过竞技场的穹顶,朦胧的光线在瞳孔上跳跃,将景物模糊成白茫茫的一片,强烈的疼痛让意志逐渐涣散,脑海中只剩下错觉般的虚无感。
半晌,她的眼睛勉强聚焦,然后看清了对方现在的样子。
——叶辰并非仅仅缺了一只手。
碎元之环的禁咒被时间魔法冲破,禁咒的反噬是非常恐怖的,法师们可能会直接爆体而亡,也可能会重伤,比如说像他这样。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因此乍一看仿佛没有太多伤口,其实不然。
叶辰走得很慢而且很艰难,身后留下一串逐渐凝固的殷红血迹。
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按在腰间,他的指缝里鲜血淋漓,隐约可见几乎要滑出的肠子,袖口也全被鲜血浸染,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戴雅仔细一看,就发现这家伙身上的伤并不比自己少。
该死,他怎么能站得起来?
他不疼吗?!
她咬着牙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因为过分发力,甚至开始剧烈地咳嗽和喘息。
反胃感还莫名其妙地涌了上来。
戴雅失控地干咳着,一声比一声大,听上去简直像是奄奄一息的濒死之人,而且嘴边不断涌出鲜血,甚至还有破碎的肉块。
然后,叶辰也无法避免地听到了这个声音。
他停下脚步时,看到对手一边咳嗽一边死盯着自己。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还能站起来?”
两人遥遥对视着。
青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在地下城的竞技场里,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如果不能站起来继续战斗,我早就死了——不打到比赛结束,是不会有人给你治疗的。”
“我能猜到。”
戴雅重重地咳了几下,在吐血的间隙笑出声来,“我只是在气自己做不到罢了。”
“……你并未锻炼过身体,没有了剑气和圣术,你就会是现在这样。”
叶辰十分冷静地说道,尽管他的声音里也听得出虚弱和疲惫。
语调里并没有讽刺或者嘲弄,因为这事并没有任何可笑之处。
经过刚才的战斗,他很清楚单纯比拼剑气自己不是对手——他无法吸收戴雅那样的剑气,那并不只是体魄强大就能吸收的,还需要长年修炼才能慢慢融合。
每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他们只差了三岁,每个人都修炼十余载,有长项必有弱项。
时至今日,叶辰再不会认为对方是徒有天赋的软弱温室花朵——那样的人不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有这样的进步速度,也不可能在断层的恶魔狂潮中活下来。
赛场上一片寂静。
壁障隔绝了观众席所在的外场,任何声音都无法传递进来。
一阵微风吹过死寂的场地,周围遍地狼藉,白石砖的地面上裂痕蔓延,有的部分甚至被能量气浪彻底碾碎,下方的幻境魔阵隐隐有过微弱的流光,也很快趋于黯淡。
“结束了。”
黑发青年低声说着,他摇摇晃晃地撑着身体向前走去,血水从袖口和衣角不断滑过,滴滴答答坠落在地上,身后留下一串凌乱的血迹脚印。
“……并没有!”
然后,他听见风中响起少女咬牙切齿的声音。
在叶辰即将走近戒指的时候,周围再次激荡起奇异的无形力量,生生让他的脚步延缓下来——
虽然他自己是感觉不到的。
如果这时候戴雅对他发起攻击,他最多会感觉到对方的速度比自己要快了许多,然而,戴雅也没有力气再这么做了。
时间慢速领域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更别说,她现在的状态糟糕至极,刚才强行调动精神力,简直是雪上加霜的举动。
一阵尖锐的强烈疼痛涌入脑海。
她感觉咽喉仿佛被巨力扼住,每一次呼吸都有难以忍受的胀痛感,视线不断摇晃,眼中的世界越发模糊,四处都在泛起刺目的白光。
“没有用的。”
她脑海里忽然响起什么人的声音。
戴雅感受到手背上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低下头,看着那些黑色纹路鼓胀伸缩,沿着手臂一直向上蔓延。
“你注定会输的。”
那是一道空灵悦耳的女声,仿佛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淡淡的嘲讽和居高临下的傲慢。
“命运早已注定,你自以为做出了改变,然而无论怎样的过程,都会促成同样的结局——”
戴雅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去仔细思考对方的话了。
“你不可能胜利的,我身负法则之力,光明神都无法真正杀死我,而你,你只能面对你的命运,输给他,会成为他的所有物——”
戴雅一边维持着魔法效果一边吐血。
说实话,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喷出这么多血,多到整个地面汇聚出一条鲜血的河流,在破碎的石砖缝隙间缓缓流淌。
“难道你不也在渴望着安逸舒适的生活吗?。”
戴雅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暗沉。
晦暗的雾气四处翻腾,黑雾蔓延成阴郁的云海,海中隐约浮现起什么人的身影。
那人伫立在浪潮般涌动的雾海之中,卷曲的黑发如海藻般浓密,皮肤苍白,胴体裹在轻薄黑纱中若隐若现。
第117章
“你是女人,我也是,我知道你内心向往着什么。”
神裔美貌的脸庞上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他会成为这世界的主宰,而如果你向他低头,被他所有,你也会成为不朽的神明,这样不好吗?永恒的青春,强大的力量——你也知道他对你一直,怎么说呢,他从没想过真的杀死你。”
戴雅其实并没有仔细听对方说话。
因为对方的每一个字都让她觉得十分恶心,也不想去认真思考那是不是真的。
事实上,艾蕾尔的出现有些意料之外,戴雅本来以为这家伙还在沉睡,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惊醒了对方。
原著里“戴雅”和叶辰的这场战斗,以前者使尽浑身解数最终惨败而告终。
叶辰赢得不能说特别轻松,但基本上没受重伤,艾蕾尔更不需要亲自出手。
而刚才这一场,如果不是戴雅非要毁掉戒指,没有主动去触碰暗戒而被打上debuff的话,她说不定真的可以赢。
不过那有什么用?
叶辰不会因为输掉一场比赛而怎样,只要他手上有那个戒指,恐怕就不可能真正死掉。
戴雅为这场架谋划数日,从圣城借书学火系魔法再到练习时间停调,一计不成还有备选计划,能毁掉戒指当然是最好的。
倘若不成,她再向圣城揭发叶辰随身携带暗能量物品的事。
至于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叶辰见过无数的圣职者,其中许多人比现在的戴雅更加精通圣术,他们都没有发现问题,显然仅仅通过“看”,是不可能发现那个戒指有问题的。
如果戴雅揭发了这件事,那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如何知道的?届时必定有人会询问她,尤其是那些见过叶辰的高阶圣职者——他们自己没发现问题,却被一个年轻后辈指了出来。
另外,即使揭发了他,那个戒指落入圣职者手中,就一定能检测出问题吗?
考虑到艾蕾尔起码是个神裔,有次神的力量,那么也许她是可以蒙骗这些圣职者,戴雅总不能直接喊出她的身份然后说你们找个主神来检测吧。
但是经过今日一战,假如自己没有成功毁掉戒指,戴雅就可以一口咬定经过接触戒指,她感受到了异常的力量——至于她为什么要去试着毁掉暗戒,她也可以说自己没有刻意那么做,只是想废掉叶辰的手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冒险之举。
但是从她穿越以来,又做过多少次有风险的事?如果她真的畏惧糟糕的结局,那她在玛瑞的时候就该向叶辰低头了。
与此同时,艾蕾尔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你在他心里是很特殊的存在,我知道,他是欣赏你的,因为你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而你知道他的结局——”
他封印了那些强大的神明,得到了创世神的认可,然后自己成为了新的至高神。
他的后宫和小弟们自然鸡犬升天,无论出场率高低,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纷纷都变成了各种神明。
所以呢?
“如果你看了我的记忆,你就该知道一件事,而且这和男人女人没有半点关系。”
戴雅回过神来。
她懒得去回应叶辰对自己想法的那部分说辞。
“我可以孤身奋战,也可以寻求帮助,或者依靠别人生存,但前提是——”
戴雅看着眼前的神裔,忽然觉得十分讽刺。
原著里就是你献出生命封印光明神,你知道这件事吗?或者在久远的将来,叶辰还能将你唤醒?亦或者艾蕾尔知道一切,但是甘愿这么做——
“那要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不是服从什么操蛋的命运。”
这一刻,戴雅忽然释怀了。
她追求的是某种自己想要的结局,也是可以做出选择而非任由别人支配的力量,成功固然完美,失败也无所谓了。
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活着,而是怎样活着。
“你们可以打败我,但只要我尚未死去,我就会继续战斗;你们也可以杀了我,但我的内心不会屈从于任何事物——嗯,你们也可以用精神魔法控制我,但那就不是我了。”
人类少女弯起嘴角,“你看,只要我的意志足够坚定,对我自己而言,我就永远不会输。”
……
神域。
永恒花园云雾氤氲,莽莽林海笼罩在乳白的雾气中,昼光倾泻而下,树梢上耀起琥珀色的光斑,世界一片灿金。
在花园的最深处,烟白的朦胧云海逐渐散去,露出一片四面空茫的虚无之地。
金发的至高神背对主神们伫立,“你们看到了吗?”
前方是一座由金属似材料构成的不规则组合齿轮,质地冰冷光滑,时而黯淡,时而泛起寒芒,无数长短不一的轮环互相咬合,在空中缓慢地旋转着。
这座诡异的建筑矗立在半空中,四面八方皆是茫茫虚空,远处是沐浴在云雾中的神树林,周围一片静谧。
那些大大小小的齿轮各有各的转动轨道,因此朝着不同的方向旋动,但是它的轨道无迹可寻,甚至违背了三维世界的准则。
在扭曲的齿轮和奇异的曲面间,似乎诞生出更高的维度。
然而,倘若想要去仔细分辨,盯着这座诡异的模型,就会感到压抑甚至疼痛的眩晕感。
对于肉身都可以随意重塑再造的主神们来说,这种感觉完全是作用于精神世界的神魂里,像是某种满含威胁的警告,让他们放弃刺探。
“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见到它了。”
月神疲倦地捂住眼睛。
“冕下将无形的命运之力抽离而出,塑造出这座有形的法则之环,您的力量早已超乎我们想象的极限,然而您也说过我等命途早已注定,可是刚才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数位主神接连到来。
他们的目光相继在法则之环上掠过,然后纷纷倍感不适地挪开了视线。
“是不是……有人在反抗命运?”
半晌,日神心情复杂地开口问道。
迟来的神祇们沉默地望向他们的主人。
“这么多年,我们被禁锢在这个该死的世界,等待不可改变的终焉毁灭,现在——”
那位至高神仰望着巨大的法则之环。
“她曾经询问我,怎样才能与我契合。”
他的神情在灼亮的光线中略显模糊,只是唇边笑意依稀可辨。
“我等待的不是强大的勇士或虔诚的信徒,而是志同道合的反抗者。倘若有一个人,她不会放弃,不会屈从,一直坚定着自己的信念,那我就也有了继续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