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
他的面容在缭绕烟气中看不真切,淡淡道:“足以说明有人动过手脚。也可以说明,很多以为的偶然其实是必然。”
唐嘉年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谢行偏头,他直视人时眼神里通常带着点冷,隔着一层迷蒙烟气又像是颓。
唐嘉年以为他气到情绪失常,还想安慰。就听他接着说:“打给简一则,让他帮忙恢复一下。”
对!怎么就没想到简一则!
唐嘉年二话不说拨通电话,以十万火急为由把简一则叫来会所。
简一则就在附近,来得很快。
他在路上已经通过唐嘉年的语音七七八八知道了缘由,到监控室后二话不说挥退安保。
查了每一处摄像头的全天记录,都显示不存在。
删记录的人心思缜密,竟然一处都没留。
简一则不信,去调云盘记录。大多数摄像头都会联网,二十四小时内自动覆盖前一天的云记录。这会儿才过去几小时,理应还在。
他闷头调记录,唐嘉年在旁边碎碎念。
反倒是谢行,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他弓着腰坐在角落,两指间夹一点猩红,随意搭在膝盖上。半垂着头,像在想心事。
简一则忙活半天,倏地怒骂一声:“操,这人可以啊。云盘都删的干干净净。”
“什么?云盘记录也没了?”唐嘉年跟着辱骂:“我操阴险小人!”
此时此刻,在谢行心里已经坐实了是徐北干的这件事。
会所监控从来没出过问题,若只是帮裴芷找手机,不至于删监控。倒像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要擦干抹净才是。
如今蛛丝马迹被他抹了,只能另想出路。
谢行狠狠捻灭还在空燃着的半截烟起身,心情突然差到极致。
他看向唐嘉年:“和你妈说,重点问问进A创的那人是不是走的电视台的关系。白天在这的保安也找过来问问。”
再转向简一则:“还有别的办法吗。”
简一则无奈摇头:“我也不能给你凭空变台摄像头来吧。”
唐嘉年那儿或许还能有进展,简一则这完全成了死路。
他复又敲了敲烟盒,里边空无一物。烦躁从心而起,谢行收拢手指倏地把烟盒揉成团狠狠往边上一掷。
简一则知他郁闷,起身拍了拍他肩:“一起出去抽根烟吧。”
夜色被会所的灯红酒绿染出几分白昼的味道。
门廊上,两人肩并肩靠着汉白石狮抽烟解躁。白日里叽喳不停的金丝雀也被光线扰得以为又是白天,在笼里跳跃不停。
“你打算怎么办?”简一则主动出声。
“她不信我。”谢行扯出一丝苦笑,沉吟片刻才道:“我手里得有东西才行。平白无故的话,我这人——”
他垂下眸,敛去眼底失落:“在她那没信用。”
恋爱谈成他这样的,实属少数。
简一则仰头,目光落在门廊下叽喳不停的金丝雀上,倏地瞳孔一震:“等等,我记得……这几只鸟儿是这儿老板的宝贝?”
谢行不知何意,脑海里似乎有些印象。遂点头:“嗯,听说过。”
“操,我去问唐嘉年!”
简一则疾走几步把唐嘉年从里边叫出来,示意他去看鸟:“你上次和人瞎几把聊的时候,人是不是说过这几只鸟是宝贝?每天请人看着的?”
“是啊。”
唐嘉年还没觉出意思来,只知道点头:“老板自己说的。怎么了吗?”
简一则恨不得敲碎他的榆木脑袋,咬牙切齿道:“请!人!看!着!啊!”
被如此提醒,唐嘉年猛地拍腿。
他想起来了。
先前来会所的时候,碰着这儿的老板聊过几句。他天生能瞎掰,差点跟人聊成忘年交。话题一路掰扯到门口那几只金丝雀,老板说他专门按了摄像头给鸟儿。人没来的时候也能天天看。
这事儿他觉得新奇,想几只鸟有什么可看的,还复述给简一则听过。
现在经他一提醒,也直骂自己猪脑子:“对对对!有看鸟的摄像头。我去问问!”
唐嘉年来回一倒腾终于发挥了点作用。
问清楚看金丝雀的摄像头与会所其他高清摄像头确实不在一条线上,是专门给老板看的。
他跟人差点聊出忘年感情来,自然很快联系上。
监控辗转发到他们邮箱已经是后半夜。
金丝雀养在门廊下,对着金丝雀的镜头虽不是高清,但足以把廊下动静照得一清二楚。
谢行看着裴芷和徐北一起进大堂,十几分钟后徐北叠抱两箱礼盒出现。他和唐嘉年当时确实没注意,与他擦边而过。没多久,裴芷开车出现。
发生在门廊下的事很短暂,他几乎相信徐北想掩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在此列。
耐着性子放慢节奏再看时,突然发现其中一处诡异。
谢行叫来简一则一起,盯着中间几帧来回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他和唐嘉年擦身而过后,徐北迅速低头按了几下手机。
虽然有纸箱挡着,但还是能看到,他手里那台手机是白色的。
而当他站到台阶上拨电话时,握着的明明又是黑色。
谢行记得裴芷没换手机,是白的。
联想到服务生说的——裴小姐进来以后丢了手机——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他把视频导到自己手机上,思索片刻打开裴芷的聊天框。
目光在触及到抬头显示的两点五十三分时间时,揉着眉心退出。
忽地垂下手腕就笑了。
怎么过去那么久,还清晰记得她起床气好重。
作者有话要说: 唐嘉年:没想到吧,老子瞎几把聊天还能有这个效果
唐嘉年:今天的我不是废物,我要回到23章给金丝雀敲重点 (唐式骄傲脸.jpg
一条永远活在回忆里的疯狗,着实惨。
妈妈爱你。
【一更往前翻,二更达成√】
☆、答案
徐北约的是一家粤菜馆。
他到得很早。在裴芷提前二十分钟抵达餐厅时, 他已经坐下点好了菜。见她来了, 把菜单推过去, 问:“还要加点什么?”
他今天穿一身铅灰色休闲西装, 样貌端正五官出众,温声说话的样子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裴芷别有心思垂下眼,扫了一眼菜单, 适她口味的都打上了小勾。
昨晚在内心对峙的两股力量又开始冒头, 拧巴着扭打在一起。
她不动声色, 只是摇头:“不用了,你点就行。”
徐北不是话多的人,但会把握时机和节奏。聊到话题了,他静静聆听时刻偏多, 快冷场时又会适时抛出下一个话题。
这样的人对任何事情掌控力很强, 相处多了会发现其实节奏一直在对方手里。但又不会让人很快察觉,有点儿温水煮青蛙的意思。
裴芷心里装着事儿, 格外在意每个细节。
好不容易话题转到工作, 她装作不在意地提起:“你知道我爸这几天都在和谁应酬么?昨晚那堆礼盒拿回去, 贵重得我以为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是和A创。”徐北笑笑, “但没有你想的那么精彩。只是普通往来。”
“普通往来么。”裴芷狐疑地拧着眉, “出手可真大方。”
指尖漫不经心在桌面上划过,她像为他打抱不平道:“我爸之前还说都是你在跟进。要我说,该送也是送你。他就当一吉祥物坐镇,有什么资格收东西啊。”
话点到即止,裴芷抬起眼皮去看徐北。
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完全没被她话里刻意带出的情绪影响到。半晌,柔和一笑:“你爸是领导,应该的。”
徐北的脾气看似是一团棉花,怎么敲打都能以柔克刚内部消化,压根不给反馈。
真试探起来,更惊讶于他的自身防御固若金汤,根本不给你可趁之机。
裴芷撇了撇嘴:“我倒是不认同你这观念。虽然现在大环境是这样,但我还是倾向于谁干的实事功劳该归谁。好处都给领导吃了,那还有什么动力啊。”
没想到她能这么说,徐北微感诧异:“我怎么觉着我领导不是你亲爸?”
“是我亲爸我才敢这么说。”裴芷撑着下颌歪向窗边,随口问道:“我回来以后看你一直挺忙的,怎么还叫你接合作项啊?”
话题被一点点打开,徐北顺势而接:“本来不是我的,临时和别组同事换过。”
“才换啊?”
“嗯,差不多你回来前后。”
倒都和裴忠南说的对上了。
都说君子坦荡荡,他半点儿不加掩藏把旁敲侧击完美掰回。裴芷几乎相信自己就是疑神疑鬼,胡乱给对方套帽子。
一顿饭吃得费尽心机。
结完账,她手机一震收到新信息。等扣费到账的空档,她点进去一看,是谢行发来的。
昨日争吵仿佛还在眼前,但他却把情绪隐得很好,只问她有没有时间,想约见面。
想到昨天他说会找出调走副主编的人,她还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今天这场对徐北的试探无功而返,只期待他能查出点什么,于是回道:【在哪】
那头似乎盯着屏幕等消息,回复飞快:【dreamer。你过来吗,还是我去找你?】
裴芷低头敲着【我过去】三个字,对方又发来一个表情。
——小狗睁着圆眼可怜巴巴期待的图。
她怔了一下,去看联系人抬头。没错,是谢行。倒是第一次见他发这种往日极其不屑的卖萌表情包。
于是【我过去】三个字后还追加了一个句号。
回完消息,徐北刚好出现,问她:“去哪儿?我送你?”
裴芷从包里取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我自己开车了。”
“回家吗?”他问。
明明是去dreamer,指腹摩挲着车钥匙上几个按钮,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话到嘴边一拐:“对啊,回家。”
“嗯好,那路上小心。”
裴芷发现自己有当特务的潜质,车子驶出停车坪,还真往家的方向拐了过去。她这出行为毫无缘由但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直到下个路口才转回主路。
就好像信任破裂一条细小的裂缝,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此期间所有行为,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像是防着谁,又像是只为让自己安心。
裴芷抵达dreamer没通知江瑞枝,进门直接往紧闭的会议室走。
迎头就撞上了捧着快递盒的小吴。
这幅样子让她陡然记起消失在dreamer的不知名快递。于是捎带驻足,问道:“小吴,后来有看到我那快递了吗?”
小吴摇头:“还没有。奇怪了,上回来的时候还心急火燎的。我当时说您约莫一周回来,到现在也没再见他送来。要不等等,我给快递公司打个电话。问到跟您说。”
凭空出现又消失的东西着实令人在意。不过眼下只好如此。
裴芷留了个心眼,问他:“你还记得当时是谁送的么?”
“不是常送咱们这儿片区的小哥。不过大概还有点印象。”小吴细细回忆了一下,认真道:“他下次来我准能记的。”
裴芷叮嘱着多留意,在小吴愕然的视线注视下敲响会议室的门。
连请进都没听到,门从里边被拉开,带动些许风声。
谢行站在门框内,身量挺拔,依旧需要她抬眼去够,却削减了少年人的风发意气。碎发散乱在额前,覆下一片阴影,眉间尽是疲惫倦意。连昨日眼下的乌青也更浓郁一些。
她不再看他的脸,垂眸。视线经由自然下垂的手腕时一震。昨天她留下的、被碎玻璃划过的伤口褪去鲜亮血红,就这么深褐一层暴露在空气中。
这人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幅鬼模样。
内心滋生起烦躁,她开口:“不是说有事吗?”
“嗯。”
他点头,声音沙得厉害:“我给你看点东西。”
关门声落在身后,裴芷没管公共开间打量的眼神紧跟其后。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即将面对的比外间探究的目光重要得多。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小段视频,很眼熟。正是昨天在会所发生的事。
只不过存在他手机里的这段,与之前在监控室看的角度不太相同。
视频进行到徐北在廊下等她之时,谢行欠身凑到她身边点下暂停。裴芷不解,仰头看他:“怎么了?”
“你看他手里。”
裴芷依言放大画面,隐约察觉到徐北手里握着的白色手机格外眼熟。
“你的,是吗?”他在耳边问。
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温热的躁意。
裴芷不着痕迹偏移角度,反复又看了几遍,心里有了答案嘴上依然保守:“不确定。”
他不介意她的态度,重新点下播放键:“继续往下看,你就知道了。”
画面再次暂停是在徐北帮她找手机时拨电话的样子,他偏身站在台阶上,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台黑色手机。
“不奇怪吗?他身上有一黑一白两部手机。”
裴芷稍稍蹙眉,就听他继续嘲讽道:“其中一部还那么巧,和你的一模一样。”
“所以最后手机是谁找到的呢?是他吗?或者,是他和谁一起?”
谢行了解她,句句发问都踩在她最敏感之处。
一层一层质疑像在剥丝抽茧,要把最里边隐藏的东西生生揪出来。
与他说的一样,手机确实是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被徐北和服务生一起找出来的。或许最终由服务生发现,也是为了避免猜忌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