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信任只需须臾,重铸却要花费千万倍的工夫。
对谢行是,对徐北也是。
从昨晚和裴忠南谈话过后,心底隐隐有个想法正在呼之欲出。这颗怀疑的种子不需要刻意浇灌,它自己会汲取力量茁壮成长。
裴芷觉得心惊,潜意识觉得徐北藏她手机的动作显得多余。
他刻意引导自己去找手机的必要在哪里,他想做什么呢。
她看向谢行,心里倏地就有了答案。
——或许,徐北的最终目的是,让她去看监控。间接发现谢行和唐嘉年的关系。
他也在埋下怀疑和猜忌,不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刻意插手她和谢行之间的事。
背后沁出一层又一层冷汗。
裴芷第一次察觉到徐北温柔无争的背后,竟然包藏祸心。也后怕他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机如此幽深。
倘若没发现呢。
后果是怎样,她不敢想象。
见她凝神深思,谢行知道她必然已经想到这一层,冷静客观地、不是以一个受害者而是一个旁观者的态度,与她说:“另外,昨天会所所有监控记录都被人删了。人要是心里没鬼,何必删这么干净。”
裴芷放下手机:“那这段呢?”
“门廊下的金丝雀记得么。养鸟的人自己装的。”他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我问过白天在监控室的保安,他发誓绝不知情。不过有意思的是,监控消失之前,徐北叫他出去一起抽过烟。”
该说的话点到即止。
手机只是一个引子,裴芷心里不再是简单猜测,怀疑滋生,让她已经把其他接二连三的事都与徐北钉死在一起。
愧疚和不安交织在一起。
她忍不住蹙眉,提道:“A创那件事,对方应该欠徐北一个人情。”
话不能说太满,毕竟凡事讲求证据。
谢行与她相隔半张沙发,闻言僵了两秒,手背抵着额猝然轻笑。
“你在信我。”
他用的是陈述句。陈述一个光是说就能让自己由衷感到高兴的事实。
裴芷微愣,很快打断:“我只是在找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那也不错。”
他垂下手,情绪汹涌的眸底朝她撕开笑意:“至于A创,所有高管都能作证,那个姓副的跳过去和唐妩无关。”
裴芷蹙眉:“他不姓副。”
“好,随他姓什么。”谢行看着她的眼,认真道:“和我无关。”
不知怎的,裴芷想到了他发来的表情包——眼神湿漉漉又明亮的小狗。再开口,声音似无奈:“这次没说不信。”
只破开一个缺口,他就满意了。
蓦地从沙发上起身,几步后俯身,单膝跪地半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
明明在说别人坏话,眼睛却亮得不像话:“徐北那人阴险得很,托关系把人搞进去也不直来直去。辗转了四五道关系,才打听到确实是电视台对接项目那儿推荐的人。”
他眼下乌青一片,仿佛好几宿没睡过整觉。
眉眼是憔悴的,但眼神却在发光,好像在说
——夸我。
作者有话要说: 裴裴:我的妥协就是给你回消息时加一个标点符号:)
我仿佛有一种要甜的预感
你们好无情,最近评论好少,没看到我卑微地跪在这里吗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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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
少年的眼神是璀璨的星海。
要不是江瑞枝突然闯入, 裴芷的手几乎就要失控落在他发顶。
柔软的, 边缘又扎得手心痒痒的, 不再属于少年而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头发。
她很熟悉这种感觉。
得益于过去每次他做了让她高兴的事, 总是用这种眼神围着她打转,鼻息埋于脖颈,呢喃着问:“姐姐, 你要不要夸夸我。”
“嗯, 夸你。”
她抬腕, 像揉小动物似的揉搓着他一头短发,笑着配合:“你怎么这么棒。”
“我还有更棒的呢。”
他压着鼻息,面部立体棱角刮过她颈间白嫩肌肤,研磨着腻歪。手不规矩地下滑, 提着她一用力盘上自己腰间。眉眼露出邪佞:“要不, 试试?”
过去的记忆浩如烟海,裴芷被江瑞枝冷呵一声拉回现实。
她简直着了魔, 竟想到那种事。
江瑞枝进来看到这一幕, 简直像见了野猪拱自家小白菜, 恨铁不成钢地拽开两人距离:“干吗呢干吗呢, 在办公室能不能收敛一点!你俩有什么私底下的悄悄话非得关起门来说。”
她指裴芷:“你, 来了不和我说一声。我是不是你姐们。”
又指谢行:“还有你,就知道你花钱没安好心。男狐狸精么你,我们家阿芷一回来你就勾三搭四,要脸吗!”
谢行知道江瑞枝对他偏见十足,但裴芷跟她关系好, 只能退开一步不冷不热回应:“不要。”
“……没见你这么厚脸皮的。”江瑞枝骂。
该和谢行聊的事都已经聊完,江瑞枝在裴芷眼里现在还是半个徐北党,她觉得有必要和江瑞枝理清楚其中利害。
朝她递了个眼神:“去你那儿,我跟你说点事。”
江瑞枝骂骂咧咧勾着她肩往门口推,小声抱怨:“算你有良心。”
临到门口,身后有人叫她一声。
裴芷还没应,就感觉到江瑞枝如野猫般龇牙咧嘴起来。她拍拍对方手背以示安抚,偏头看谢行:“怎么了?”
“唐嘉年——”
裴芷不等他说完就猜到后文:“没想辞退他。你让他放心吧。”
“好。”他在身后回应。
也不知道他这两年怎么过的,竟然学会了替别人筹谋。实属难得。
裴芷被江瑞枝生拖硬拽带回办公室,她就觉得好笑。
或许在她给对方兜完徐北的底后,又会是一阵地动山摇。
当然,接下来她和江瑞枝说的,都挑的是有凭有据的事儿。还在猜测没有定论的事只顺带说到点边边角角。
即便如此,江瑞枝果然还是如意料中一样炸了。
她惊愕,不可置信,陷入深深自我怀疑,而后失语。
沉默良久,才带着经典国骂自省:“我他妈是傻x吗!我竟然还站错邪教那么久?!不是,徐北怎么是这种人呢?我半点儿没看出来啊!”
裴芷在这件事上深有同感,与江瑞枝保持一致的点头频率:“别说你,要不是谢行给我看的那段视频。我到现在还觉得他就是特别老好人那种。”
“啊啊啊啊我不行了,”江瑞枝陷入抓狂,“我现在觉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我以前做傻b的时候还他妈隔三差五给姓徐的免费提供你的行程。我是不是傻?我是不是真的傻?”
从“徐北”到“姓徐的”,江瑞枝对他的好感度瞬间降到和姓谢的一致。
江瑞枝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真爱粉回踩真主。拉着裴芷絮絮叨叨半天,一直在讲自己过去的二缺行径。
裴芷给她总结道:“所以以后别瞎当红娘了。你没这方面天赋。”
江瑞枝自己说完还不够过瘾,去群里把池颜@出来,针对徐北人面兽心的行为再一次进行团体批判。
好姐妹不一定要同甘但一定得共苦。等池颜再念完一遍,天都快擦黑了。
下班前,小吴来敲门。不找他们江主编,找的是裴芷。
裴芷挺讶异,问道:“有什么是你们江主编解决不了的非得找我?”
小吴只一个劲地朝她勾手指:“裴老师出来呀,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卡着门缝,露出半边身子,这副秦楼楚馆小妖精的样子太有趣。
裴芷半是嫌弃半是好笑地绕着他走:“行,你说。要看什么好东西。”
连江瑞枝都来了兴趣一齐跟出办公室大门。
往前台走的几步路工夫,小吴朝裴芷递眼色:“喏。就是那个快递小哥。我也是奇了怪了,下午帮您给快递公司打电话,人家说查无此快递。”
“没有?”裴芷疑惑。
“对啊,客服说查了记录。送到咱们dreamer来的快递从来就没有一个收件人是写裴芷的。那天我绝对没听错啊,他说的收件人就是裴老师。对,小谢总也在,我耳朵好使着呢。”
江瑞枝不知他们说什么,插嘴问:“怎么回事?”
“丢了一快递。”裴芷简单解释,想想不对又说:“是说有我的快递,但后来又没了。”
她看江瑞枝一头雾水,自己也有点乱:“三言两语说不清,反正人在这,问了就知道了。”
三人脚步声在木地板上错落有致。
快递小哥闻声望过来,一脸迷茫。
见裴芷站在正中央,就朝着她解释:“小姐,我没私吞你快递啊。你们这强行把我带过来,不是要我赔偿吧?”
裴芷看看小吴,小吴避开江瑞枝的目光尴尬一笑:“那什么,我下午出去买咖啡就那么凑巧见着他在金融大厦送快递,就把人带回来了。”
“金融大厦。”江瑞枝冷冷一哼。
离这儿隔了快小半个区。小吴摸鱼被逮一脸冤屈,只好向裴芷求情:“裴老师,好歹我帮您找回快递了。特别特别难得——”
裴芷心里也装着神秘快递的事儿,拍拍江瑞枝:“就当小吴出去采风得了。”
她偏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快递小哥:“我什么快递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您不知道就对了。”小哥有些委屈,“真没您的快递。那天我送货就碰上个人,给我加二百块钱,让我隔天把一盒子送到这来。”
“那盒子呢?”
“盒子我带走了呀。那人就说送到这,非得收货人亲自签收。要是人没在,就把盒子带回去还给他。我掂量着盒子挺轻的,里边不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还加二百块钱呢,我就给送了。”
裴芷追问:“说没说别的要求?”
他想了一会儿,点头:“有,给我看照片。说看到照片上的男的来了,再送。”
越听越有意思了。
江瑞枝和小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裴芷似笑非笑地对人家说:“还有什么再多说点,你这趟过来浪费的时间,我补你五百。”
五百块又给这位快递小哥充满了回忆的动力。
他拧着眉眼反复回想,又挤出一点:“那个老板也挺奇怪的。让我十点左右到就行,说照片上的人也差不多那点到。不过那天我活儿少,来早了。也还好我来得早,照片上的人比他说的来更早,我九点出头前脚刚到,他就来了。”
裴芷听完朝小吴微抬下颌:“把你们新入股的小谢总叫出来。”
小吴不懂,但依令行事,忙不迭去叫人。
远远听到脚步声逐渐拉近,裴芷示意快递小哥往里边看:“照片上是他吗?”
谢行长相出众,眉眼间皆是凌厉之态。他这样耀眼的长相,放人堆里一眼就能揪出来。
就算多日之前只见过一次,也能在须臾间对号入座。
快递小哥一个劲点头:“对对,是他。”
事态发展到这会儿,江瑞枝虽然还一知半解,但当裴芷给她眼神时,她下意识就翻开电视台公众号,找到徐北的个人照片递过去:“那让你送快递的是不是这个人?”
“对,是的是的。”
他间或还不忘给自己解释:“都是误会,你们要是都认识肯定一问就知道了,压根不是我私吞快递。”
裴芷随身翻找出五百块现金塞给他,“辛苦了。没让你赔快递。”
简单几个字,保持平心静气说出来已经费了极大努力。
心情谈不上烦躁,也没有被接二连三的事打击得麻木。如同溺水之人,非憋着那一口气。不能痛快喘不能痛快骂。
连续发生的这一切,像在混沌之中劈开新世界,让人看到前所未有的景象。
不用深想,他这么做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知道她要出国,故意寻机告诉谢行。本来时间卡得很完美,谢行知道的时候她早该上飞机走了。虽然短期就能回来,但她无声无息回又无声无息走,足够戳死谢行的忌讳。不闹一场矛盾是不可能的。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就算他都安排妥当了,也算不到谢行莫名其妙早去了一小时。算不到他不再是当年那样只顾着疯的小疯子,而是学会压着脾气与人和解。
更算不到特意找了不是这一片区的快递小哥,也能被半路摸鱼买咖啡的小吴凑巧逮回来。
冥冥之中的巧合只能是巧合,倘若哪个环节断了线,或许就如他所意,她和谢行之间的矛盾层层加深不可扭转。
然后持续着,往后继续互相猜忌着过下一个两年,再一个两年。
裴芷突然觉得虚软,在揭开那么多虚伪表皮之后,她在想,认识徐北快第四年了。不明白是他半路因为所谓的喜欢走了岔路,还是自始至终,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想法让人不寒而栗。
但眼下当务之急,她有一件特别迫切、迫切得几乎就要从唇边溢出来的事要做。
一刻也耽搁不了。
裴芷心里这么想着,伸手使劲儿拽过谢行的大衣袖口,在众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费着劲——她以为力气大得足以把人摔进楼道,但实际,对方稳稳当当驻足站立,背靠在防火门上,砰一声,连人带门阻隔一室奇异视线。
他微微低头,表情不似诧异,眼底的凌厉气势藏得干干净净被一片无害取代:“姐姐要对我做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皮下阖,把眼尾极深的折痕拉得平缓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