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她翘起唇角笑。
“那也得补偿我。”
他闷声说着,顺着手上的力道把她拉到沙发上坐稳,从后抱住了她一齐带倒在沙发上。
沙发那么小,他骨架修长,刚才一个人躺着还得蜷缩着。
此时再容纳一人实在是艰难。
谢行却像不在意似的,下颌抵着她的肩窝不肯放手。
她的脊骨贴着他的胸膛,连心跳声都能通过骨缝清晰地传到她的身体里。仿佛在这一刻,两个人共享着同一颗心脏。
天气很热,隔着单薄衣衫,他的皮肤也是烫的。她却一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闭上眼感觉异常安心,脑海里甚至还闪过生死同衾这样的词。
浮云就让它流动吧。
时间也从指缝间倾泻吧。
只是这么被抱着,仿佛连世界都握在手里。无所贪恋,只要拥抱还在。
裴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下午定的闹钟刚好响,她掐着时间要去拍日落。
滚了一圈去摸闹钟,顺便舒展着筋骨。昨晚没睡好,午觉竟然睡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在沙发上了,而是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床上。
刚按掉闹钟坐起来,腰间突然盘上一条手臂,美人蛇似的缠着她。
几乎同时,睡得暗哑的嗓音从侧边传了过来,懒洋洋一个字:“困。”
料想他昨晚也没睡好。
裴芷拨开手臂,转身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重重亲了下他的眼皮:“那再睡一会儿,抱抱。”
女人柔软的身体伏在身上,随着呼吸的节奏轻微起伏。要是还能睡得着,才有鬼。
谢行揉着乱发撑起身,半靠在她身上:“不睡了,陪你起来拍照。”
窗帘没拉严实,留了一丝缝隙,钻进一束橙黄色的日光,铺在地板上。
比起日出,她更喜欢拍日落。
落日会让人感到平和、感到宁静。
拍过最好看的一张是在赞比亚维多利亚大瀑布。夕阳余晖穿过奔腾倾泻的巨幅瀑布,折射出七彩斑斓。水声隆隆,巨龙般咆哮着迂回冲刷。
那么雄伟壮观的景象轻易被一场落日所缓和。人在大自然下那点微不足道也变得不过尔尔。世界是柔光的,存在心里的那点烦恼也像抚上了一层朦胧,可有可无起来。
喜欢拍日落其实还有个隐秘的原因。
是在认识谢行之后。
陵山那场被突如其来暴雨打扰的落日拍摄,她在一起躲雨的防水布下,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时陷入回忆,裴芷轻轻揉着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再望向旁边睡意朦胧还非要和她起来拍照的少年,过去与现在似乎在这一秒被穿针引线连结起来,缔造着奇迹。
她主动抱过去,蹭了蹭他的脸:“好喜欢你。”
他闻言,微微睁眼:“做对不起我的梦了?”
裴芷故作惊慌:“啊,被你发现了。”
于是一股力道牵着她往后倒,两人翻滚到一起,他上她下。
胯-间往上一顶,发出危险的讯号。
知道她还怕着,谢行不会怎样。不等她有后续反应,又拽着手臂把人拉起来,弹了一下脑门。
“惩罚。”他低声告诫。
从前都是裴芷弹他的脑门,难得被弹一次,挺新鲜的。她像不服管教的坏学生,目光得意又不羁。
他们在一起时的状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有谁一直处于上风,也不会有谁一直占着优胜者的地位。
因为喜欢才会互相退让。
离观测好的落日时间还有半小时。
裴芷跟他闹了一会儿,起床收拾设备。常用的那架单反被老裴拿走了,她身边通常会备一架备用,刚好能发挥用处。
在祁山时没有唐嘉年,和谢行配合也算不错。
裴芷很放心地把整理好的摄影包塞他手里,边往酒店外走边和他解释:“你没来之前,我在这附近散步,踩了个不错的点。人-流量大的地方,踩点很简单。一会儿一路过去,你看在哪拍婚纱照的情侣最多,就知道哪儿的夕阳最好看。”
这是最简单的踩点方法。
总结当地人的经验,就能在最短时间找到最好的景儿。
裴芷只当是随口科普,但落入谢行耳朵里,重点全数落在婚纱照三个字上。
他偏头看她,橙黄色的日光落满一身,像给她批上了暖色调的轻纱。画面柔和得仿若加上一层滤镜,但又无比清晰,细致到耳垂上的绒毛都清清楚楚。
他的想法总是那么乖戾。
旁人欣赏夕阳美景,他想的却是,和她在如梦似幻的落日余晖中做一场亘古长远的爱。
当然,这样的想法暂时只能按捺在心底。
一路几乎都是裴芷在说,他在听,偶尔收拢手指握紧一些,示意自己听得很认真。
她最终挑的景是一处人-流相对稀疏的礁石。礁石突兀嶙峋,被海浪冲刷出奇形怪状的凹陷。
一个浪头打来,高一点的还暴露在日光下,再矮一些的石块瞬间成了淙淙溪流下的卵石。
日头没完全下来前,海边日光充足。
裴芷准备妥当,给镜头加上GND镜试景。通常在盛大日落开场前,天空都是橘色调。再往后夕阳被大海吞噬,会骤然降为蓝色调。前后不过半个多小时,拍摄效果却相差甚大。
这会儿橘调明显,如果不加减光镜很伤感光元件,长时间对焦眼睛也受不了。
她试了试觉得效果不错,转移到谢行手里。
“男朋友,你来拍?”
虽然是问句,但她直接报一通参数,“ISO降到50,F11光圈,色温调高,正常曝光。”
说完眉梢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行猜是刚才一路过来,他过于沉默,让她以为自己心情不够飞扬,总是用这样不着痕迹的办法来哄他。
他弯了下唇角,装不知道:“拍得不好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裴芷忍着笑点头:“那就是我参数设计错了。我的错。”
“倒也不是。大概是……”
他架起手臂把相机举到眼前,从取景框看着世界,声音清亮:“是相机不够听话。我家裴裴才不会错。”
“你轻点儿说。”她嗔怪,“一会儿相机罢工不干了我找谁哭去。”
谢行偏头,视线从取景框挪回她身上,笑:“它还听得懂这个?”
“谁知道呢。”
他若有所思,突然问:“这台相机跟你多久了?”
“这台不怎么用。以前的相机用得顺手就一直没换,应该是去年才买的。”
裴芷想了一会儿,才确定:“可能才五六个月。”
“啊,那么小。”
他意有所指,“那大概还听不懂。以前那台,我记得角上被你磕出一条划痕的那台,它懂事。”
“懂事?”
裴芷被他的描述逗笑了,反问:“懂什么事儿?”
“人事儿。”他勾出肆意的笑,“毕竟拍过不少私-房-照。”
裴芷自然而然想到那一书房照片……
她半边脸颊被日光晒得发烫,连海风抚上脸颊也带着温热。
还不及去掐他,又听他骄傲地说:“我拍的。”
真是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小混蛋。
满嘴胡话,但又舍不得说他。
裴芷瞪他一眼,朝他伸手:“还我。跟你在一起相机都要学坏。”
他才刚调好参数,闻言往后闪:“不行。我得把女朋友交代的这张拍好才还。”
从取景框里看世界,海风都不再那么喧嚣,海浪席卷的速度与时间一样被无限拉长。
他偷偷偏过角度,没单纯拍景儿,把女人单薄纤细的背影一块儿囊括进去,与他看到的世界融为一体。
在积云消散的刹那,快门声清脆响起。
☆、心眼【二更】
一场落日拍到天边完全被靛蓝吞噬。
两人牵着手慢慢踱回酒店。
快到酒店时, 谢行突然开口:“我想写个本子。”
从他转系开始, 就不再想过去做台前工作。但大多数手头有资源, 又有点儿才华的都爱转导演系。他却转了文学。
裴芷在这件事上其实有点心理负担, 总怕是自己影响了他。一听说他要写本子,立马来了兴致,问:“好呀, 想好写什么了没?”
“……大概吧。”
手指顺着额前刘海的旋儿穿进头发, 他挠了挠组织语言:“不是商业片那种性质。非得要说的话, 有点像关注家庭的公益片。”
“哇,男朋友好棒。”
“哇,女朋友夸的好不走心。”
他夸张模仿,“才说了个概念, 就夸。我想……就当毕设写, 这种题材不赚钱,哪有人看得上。”
“没人买自己拍呗。”
裴芷边走边用肩拱了他一下, 笑:“差钱么宝贝儿, 我倾家荡产给你入股。实在不行, 那些十几万一个的镜头, 我全九成新转了包-养小男朋友。”
他格外在意, 挑眉:“谁小了?”
“包-养男朋友。”裴芷知错就改,改得飞快。
“这还差不多。”
他满意了,回归正题:“不过暂时还不缺钱。”
再往前多走两步,突然忍不住心情飞扬开始偷笑,压不住嘴角索性驻足, 看着她:“你那些镜头,真舍得为了我……”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怎么也得排工作后边。
听说她要卖镜头养自己,那一瞬间的得意是从来没有的。仿佛那些金贵的镜头设备是第三者一般,他现在“小人得志”占一席更高地位。
裴芷笑得蔫儿坏,坏里透着一点惋惜:“本来是舍不得的。但一想啊,你赚了钱得还我二十万、三十万一个的镜头。那可比做投资回报率高得多。”
谢行没接她话,突然蹙眉,很紧张地压低声音:“仔细听。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裴芷凝神屏息听了一会儿,除了海浪一声声卷着水花儿,窸窣婆娑的树影交错,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啊……”她莫名其妙。
“‘这儿有人始乱终弃。’你的镜头在包里泪流满面互相抱着脑袋哭唧唧地喊,没听到?”
裴芷真以为有什么怪声,闻言气噎,伸手就摸上他的腰,威胁:“我掐你啊,谢行!”
“啊。”
他懒洋洋拖着调子,一点不怕,甚至还顺杆子直上:“来吧,你掐吧。最好往前边点掐。最近刚练回来的腹肌,你摸摸?”
“摸你个鬼。”
打打闹闹就快要酒店门口。
大堂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白日里的喷泉也打上了璀璨灯光,射灯从池子里摇头晃脑往水幕里打,成了一出光影秀场。
正巧看见一辆旅游大巴缓缓停到喷泉边,正陆续下着客。
刚下来没几人,裴芷远远看着越看越觉得身形眼熟,猛得想到裴忠南今天出去玩,这会儿也该回酒店了,连忙拉着谢行往廊柱后边躲。
“等等等等,好像是我爸他们回来了。”
两人做贼似的猫在大理石柱后边,偏生他俩还长得扎眼。过路人纷纷侧目回眸。
原本他们只要躲着,等裴忠南他们先进酒店再进去就行。没想到一行人下车后径直往他们的方向过来,像是要去海边餐厅的样子。
就一根廊柱,远点还好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近了怎么也不可能躲得了人。
人越走越近,连郎朗交谈声都顺风飘了过来。老裴爽朗的笑声夹杂其中像道催命符。
裴芷当机立断:“一会儿我出去跟老裴打招呼,吸引他注意,你就顺着柱子躲,知道么。他要知道我这两天和你在酒店鬼混,不是我的腿,就是你的腿……”
——或者做一对苦命鸳鸯,全军覆没。
后面没来得及说,老裴他们就快绕过喷泉了。
裴芷拍了拍他的腿,露出你保重的表情,小跑两步冲出去,与喷泉口的老裴一行人迎面撞上。
裴忠南还跟身边人聊着天,一见她哎哟一声:“上哪儿去玩了,跑那么头汗。”
“拍照去啦。”
裴芷晃了晃手里的相机,问:“您刚回,吃饭去呢?”
“对啊,刚回来。你吃了没?一起去餐厅吃一口去。”
“我就不去了吧——我回来路上吃过了,而且忙着修照片呢。”
她说着不动声色转了个角度,把老裴的目光吸引到大理石柱相反的方向来,趁其不备往虚空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老裴扭过头来,看她手腕转得厉害,问:“干吗呢?手晃来晃去的。”
“热,我扇风。”
她这一心虚就想揉搓点什么的毛病一直改不了,只能抓着相机一顿揉。为演得逼真,找着话题问老裴:“看看么,我刚拍的照。”
老裴跟其他几个同行的人挥手:“你们先过去,我跟我闺女说完话就来。”
他接过相机往前翻了几张,赞叹着:“就是我闺女啊,拍得真不错。”
裴芷心不在焉,还在往他身后看,漫不经心回道:“啊,是,好看。”
“哎,这张……”老裴眯着眼挪进了看,“这谁拍的啊?怎么你也在里边。”
裴芷差点惊出一身汗,突然想起相机里还有谢行拍的几张。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立马凑近一起看。
看到夕阳余晖下,广阔天地间,她被吹得长发飞扬的照片。
竟然不觉得疯,意料之外还挺艺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