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双进牧家的门给牧斐冲喜一事,并未对外宣布,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如今新曹门脚店的掌柜得知了此事,恐怕事先得了那位堂兄的口风。
说话间,秦无双已经下了车,那人见了,连忙行礼,又在前头带路。
童掌柜听见动静,忙在里面迎了出来,客气寒暄了两句后,便将人领到了后院上房奉茶。上房里早有药铺里一干伙计等着,见了秦无双个个恭敬又小心。
秦无双随意问了大家一些日常,因有西水门脚店的前车之鉴,大伙儿们这次有问必答,再无懒散敷衍之态。秦无双很是满意,便让伙计们下去各忙各的。
得知秦无双是来巡店核账的,童掌柜早已将铺子里近两年的账目全部呈在案子上。
历来每家药铺的账目分底薄和抄录薄,底薄每家店铺存底,抄录薄交上去查账,祖母派人送到她手里的账目都是抄录薄。核账就是核实抄录薄和底薄是否一致,是否存在瞒报,做假账等等。往年,秦家药行所有脚店的账目一应上交给正店的总管,也就是朱账房核账。而她那些个管理药行的堂兄因不懂药理,以至于不清楚行货进溢价等等,故从不亲自核账。才有了后面十三家药铺几乎无一不欺上瞒下的做假账。
童掌柜自是和其他掌柜一样,等着想看秦无双这个黄毛丫头究竟有几斤几两,两年的账目核对,非一朝一夕就能定案的,她若真是个有本事的,那才叫他们心里真真服气。
童掌柜原本是想留下来应承的,无奈前面来了客,一时少不了他,他便赔了两声罪,自去前面应酬去了。
转眼到了晌午,蕊朱想着秦无双肚子饿,便悄悄地去了街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秦无双买些来。一时,后院的上房里就剩下秦无双独自一人埋头看账本。
突然间,身后“咚地”一声闷响,秦无双一扭头,只见一把带血冰凉凉的匕首尖,悄无声息地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别动!”那人在身后顺势勒住她的脖子威胁道。
秦无双依言不动,眼珠子向后一溜,只扫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劲装,似蒙着头脸;力道如锁,想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自那男子闯进屋里后,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加之其气息紊乱,秦无双心里猜想此人身上应是受了重伤。
男子拖着她起身往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向外一瞧,街市上有官兵乱糟糟地在寻什么人,正闹得鸡飞狗跳。
恰此时,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登时放下窗户,一手勒着秦无双的脖子,一手举着匕首指着门。
看他这架势,若是门外有人敢闯进来,定会血溅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靠人不如靠己,搞什么不如搞事业重要,加油,秦无双。
第022章
蕊朱的脚步她还是很熟悉的,门外这步子虽重却虚,显然不是蕊朱的,能在这个时候敢急匆匆的跑进来,想来只有童掌柜。
秦无双镇定地向门外喊了一声:“童掌柜,留步罢。”
那人一听,立马将匕首调转,再次抵住了秦无双的脖子。
外面的脚步声果然停了下来,童掌柜在门外对着里间喊道:“新东家,可是不方便见?”
秦无双轻轻咽了一下口水,才道:“恩,茶水湿了衣裳,丫头已经去买换的衣裳了。”
秦无双虽是女扮男装,童掌柜却是知道她是女儿身的,自有她的不方便,听了后,童掌柜便笑道:“即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新东家了,只是此刻外面官兵在抓捕人犯,正满大街的乱搜,特来提醒新东家一声。”
秦无双道:“我知道了,去忙罢。”
童掌柜应了是,又去前头忙去了。
身后之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将匕首稍稍离了秦无双的脖子,只是勒住她的手一时不敢放松。
少顷,那人没说话,秦无双也没说话,二人就这样原地僵持着。
不过秦无双从对方呼吸的粗重,与勒住自己脖子时紧时松的力道判断,此人心里此刻估计着正纠结着要不要杀了她灭口。
秦无双当机立断开了口:“我不认识你,更不想知道你是谁,只要你从我这屋里离开,我们从此便各不相干。”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呼吸似乎弱了些。
秦无双皱了皱眉,待还要周旋,谁知那人身体一滑,只听“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等了一会儿,才转过去身去,只见果然是个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
那男子一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握住匕首抬了两下,却没能抬起来。他充满戒备地盯着她,一双锋利的眼睛有如孤狼一般,透着高傲与凶残,最终不甘地闭上眼睛,彻底昏死了过去。
秦无双蹲了下来,上下瞅了一眼那男子,只见男子的腹部有一处贯穿伤,像是剑伤,正血流不止。因未伤及要害,才没立刻要了他的命,但倘若血继续流下去,只怕小命难保。
“哎……”秦无双叹了一口气。
新曹门后面就是金水河,后门下头经常拴着一只乌篷船,以备不时之需。秦无双只替那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将血止住,便拖了他藏在那乌篷船里,解了纤绳,让乌篷船顺流下去了。
回来后,秦无双又将上屋里的痕迹清理了一番,继续回到案边核账,总算赶在掌灯前将账目核完,果有些烂账,假账参在里面。她并未当着童掌柜的面对质,只是将一些烂账,假账之处用红笔都勾了出来。
事后童掌柜翻阅账本了,见了所批之处,顿时吓得冷汗冒了出来,这才将西水门脚店的传言信了八/九分。
想着新东家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以后想要再糊弄定是难的;又想着新东家既然已知这些烂账,假账,竟不追究他们,可见是个仁慈的主儿,他们以后定要兢兢业业,将以前的那些个坏心眼都收了起来才好。
当夜,秦无双便听见蕊朱唠唠叨叨地说着今日有个刺客刺杀吴越主,事败后逃往了新曹门,闹得满城官兵四下搜捕,辛亏她们一直呆在铺子里没出去,否则撞上刺客就不得了了。
因当初两家议定,秦无双进门冲喜时无须大办,是以,汴都城里除了牧家与秦家,几乎无人知道给牧斐冲喜的人是秦无双。如今,牧斐醒了,牧家少不得要兑现承诺,便预备大张旗鼓地给二人订婚。
这日算来最吉,牧家请了媒人,准备了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缎匹茶饼,牵送两只羊,装上了大花的四罐酒樽,用绿销金酒衣盖上,酒担用红绿段子系上,敲锣打鼓地送往秦家。
秦家得了礼后,备了紫罗匹缎,珠翠鞋鞍等,又有两只空酒碗,放满清水,投入四条金鱼,一双金鱼筷,两颗彩帛做的葱,挂在水罐外面,作“回鱼筷”送往牧家,这才算是正式定了亲。【1】
能与牧家结亲,秦家自是长了脸,定亲当时,便大摆三天流水宴,恨不得将合族里的所有亲戚,附近所有的街坊邻里,生意上的往来之友,都一一请个遍。
牧家倒是低调许多,定亲这日,只请了合族里的亲戚来家一聚。
因秦无双已过了门,断没有将她再送回去待字闺房的理儿,再者她已出了秦家的门,秦家也断不会再将其接回去。是以,她只能在牧家呆着,分房而住,只待及笄后成大礼。
虽是定亲,却没秦无双与牧斐什么事儿,故而牧斐照样一大早出门走马观花斗酒去了。
秦无双闲来无事,便与蕊朱半夏在园子里散步。
刚走一半,就听见有人在那里笑着谈论:“……我当是什么人,原来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门之女,据说其母还是江湖卖艺出生的,当初也是为了给那秦家三郎冲喜才进的家门,果然他们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给人冲喜的。”
“他家这样的身份,高攀上我们牧家,真真儿是他们秦家祖上烧了高香,只可惜委屈了我那斐哥哥,跟她站在一起没的倒被折辱了。”
“说的是呢,这年头,野鸡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蕊朱气不过,想要上前理论。
秦无双刚要阻止,半夏抢先拉住了蕊朱:“蕊朱妹妹,不过是几个远房上的亲戚私下嚼嘴,我们若是上前理论,恐会惹得一身臊,横竖今日就离了去的,不如罢了。”
秦无双看了半夏一眼,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沉稳之心,倒是难得。
蕊朱心下不平,见秦无双也是一脸认同,只好作罢。
主仆三人转身欲往回走,那边有人冲她们喊了一声:“那头的可是半夏?”
三人只好止步,半夏转身,对着那边过来的几位小娘子打扮的人见礼:“问各位小娘子好。”
“远远的看着像你,果真是你。”牧绮玉说着,绕到秦无双跟前,却只管拿眼瞅着秦无双上下打量了起来,一面又问:“这位看起来倒很是面生……”
半夏忙笑着接话道:“这位是我们家秦小娘子。”
牧绮玉顿时了然,一发笑的尖酸,向秦无双嘲道:“原来你就是给斐哥哥冲喜的那个女子?——秦家不愧为商门之户,精于算计,连儿女的婚姻都能当买卖,赶着趁虚而入,倒是为你谋了一门好亲事,不然,以你的身份恐怕给斐哥哥提鞋都不配呢。”
秦无双淡淡地看了一眼牧绮玉,眉尖若蹙,并未搭理。
蕊朱听了,忍不住瞪着牧绮玉忿忿道:“配与不配,也不是你一个小娘子家说了算的。”
牧绮玉黑着脸瞅向蕊朱问:“你又是谁?”
半夏忙抢着打岔道:“绮小娘子,既然秦小娘子已与牧小官人定了亲,以后就是牧家的准少夫人,还望绮小娘子慎言。”
牧绮玉冷笑道:“只是定了亲,又不是成亲,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斐哥哥的态度,——我可都听闻香说了,这个秦小娘子在老夫人和斐哥哥之间挑拨离间,还气得斐哥哥离家出走,至今尚未归——啊!”正说着,突然有什么东西射进了牧绮玉头顶上的发髻里,打得她发散钗斜的,吓了她一大跳,忙四下张望,喝道,“是谁?”
“嗳哟,实在对不住,一时失了准头,原是要打鸟来着。”只见几丈远的假山上,翠绿掩映下,牧斐锦袍玉带,吊儿郎当地歪靠在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枝新开的海棠花,手里把玩着弹弓,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安平就蹲在他旁边冲这边嘻嘻一笑。
牧绮玉一见是牧斐,连忙转了色,堆笑跑了过去,仰头冲牧斐甜甜地喊了声:“斐哥哥,原来是你。”
牧斐瞅着她看了一眼,蹙眉含糊地问:“你是?”
牧绮玉春色一冻,僵硬地说:“斐哥哥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绮玉呀,牧绮玉。”
牧斐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便转头看向安平。
安平忙提醒道:“她是北街上七房里头的第五房中的……”
“罢了。”牧斐懒得听完,呸掉嘴里的海棠花枝,撩起衣袍起身,从假山上跳了下去。
立定身子后,掸了掸衣裳的褶子,正眼都不瞧一眼牧绮玉,便错身走到秦无双跟前,自然而然地拉起秦无双的手,一面走,一面说:“到处找你,竟跑这里来了,走,我得了一新玩意儿,回去教你玩。”
秦无双微微吃惊,遂反应过来是做戏,便任由牧斐牵着自己的手,往回走了。
牧绮玉她们看着牧斐与秦无双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一时脸都绿了。
“你不是出去耍了么?怎地又回来了?”秦无双忍不住问。
牧斐漫不经心地答:“东西落了,回来取。”
秦无双了然,低头跟着走,一路无话。
快到紫竹小院时,牧斐松了手,立住脚问她:“素日里,瞧着你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比谁都厉害,怎么今日倒叫一个外人给压制住了,连口不敢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回鱼筷”是宋朝的定亲风俗,双方家族实力决定碗筷金银玉饰等物的材质与数量,本段风俗参考《宋代市民日常生活》
牧斐:我的人只能我欺负,谁敢欺负她,爷跟谁急!
秦无双乜斜了牧斐一眼:想欺负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作者:先让男三插个队出来晃一下。
第023章
秦无双态度懒懒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牧斐想起之前他百般戏弄秦无双时,秦无双也是这样一副爱理不理,不以为意的样子,似乎谁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
一想到他在她心里不过同那些外人一样,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因此微微赌气道:“还是老样子,没的倒让人以为好欺负。爷白安好心帮你这一回了。”
秦无双见牧斐脸色不佳,心里不明所以,只好说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在乎,我又何必去多费唇舌逞能?再者,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顿了顿,转而向牧斐笑道,“不过,今日还是要谢谢你。”
牧斐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随口道:“谢我作什么,爷不过是看不惯有些人拿腔作势罢了。”实际上是他可以欺负秦无双,但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秦无双。
秦无双看着牧斐抿嘴一笑,仿佛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早已被她看穿了。
春光明媚,花开无声,清风徐来,巧笑倩兮,登时惹得牧斐心尖颤颤,神魂失据,眼饧骨软了起来。
须臾后,牧斐反应过来自己失态,遂敛了色转向他处,吞吞吐吐道:“我,我虽与你只是做戏,但,但名义上你毕竟是我的未婚妻,外人瞧不起你,就是在瞧不起我牧小爷,自是不能,不能让别人看轻了你……你,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秦无双收了笑,道:“你放心,约法三章我还记得。”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秦无双将秦家剩余的药行巡了个遍,利用巡查纠错时,该办的拿出一两个不服的狠办,该赏的统统有赏。又告知各处以往的烂勾当可以既往不咎,以后再犯必定严惩不贷,如此恩威并施,总算立了些威望。
目下也就剩下朱雀门正店,因有师父关神医在正店坐堂,私下也时常通气是以,她并不怎么急着去收整正店。——主要这正店里有朱账房这一桩大茬极难收服,她需得好好谋划谋划。
这日,她依旧女扮男装,带着蕊朱去了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