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光倾城——衮衮
时间:2020-04-21 09:11:22

  盂兰盆节一过,全国就开始准备万圣节。那晚千万别出门,你真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过完万圣节,他们又开始喜迎圣诞。那可真是......大和民族的人啊,明明都不信耶稣,却把圣诞定为法定假日。当天还必须吃炸鸡和蛋糕,否则就跟国人过年吃不上饺子一样凄惨。
  为此,姚光还跟人打过赌,说麦当劳在日本迟早被肯德基替代,因为日本的麦当劳不卖炸鸡。
  林霁尘一路听着姚光吐槽,倒也不觉得烦,偶尔插几句话逗她。
  两人有说有笑,达到姚老爷子住宅时,刚好是傍晚。老爷子刚溜完狗回来,就被叽叽喳喳的小孙女抱了个满怀。
  “爷爷!爷爷!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心和肝是不是很疼?”
  老爷子嗤了声,“哪有你这么咒自己爷爷的?”
  “我哪有咒你。不是你说,我是你的心肝吗?我想你想得难受,我一难受,你可不就要肝疼?”姚光一本正经地解释,举起手里深蓝色纸袋摇了摇,“看!我给你带了礼物。这可是我在白色恋人工厂亲手做的!”
  小老头精得很,根本不上当,“机场免税店买的吧?还是阿尘提醒你,你才想起来给我带礼物的吧?”
  完全说中了。
  谁说现在老年人容易被骗来着?
  姚光眨眨眼,“啧”了声,“爷爷,咱们这样可就没得聊了。”
  林霁尘低头笑了声,叫了声“爷爷”,过来打圆场。
  老爷子见了他倒是比看见姚光要高兴,上下打量了遍,嘴角满意地快咧到耳朵根,生活呀工作呀有的没的开始聊起来。
  林霁尘最擅长应付这些了,身上痞气收得一干二净,老爷子问什么,他答什么。有时老人家记性不好,一件事重复问过几遍,他也半点不见不耐烦,乖得跟亲孙子似的。
  姚光暗自咋舌,当年在婴儿床上,两家人是不是抱错了?
  不应该啊,性别都不一样......
  庭院里传出一串细碎的碾雪声,姚光循声转头。
  一片六角雪花随风打了个旋儿,落在一双黑色皮鞋上,意大利纯手工制作,系带的方式独一无二。
  即便相隔五年,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光。”
  声音浑厚深沉,被这雪天衬托出几分沧茫。
  大约也觉察到两人间的尴尬,姚山喊完这一声,抿起嘴不说了。过去纵横商场的气势,被病势磨去不少。风将雪沫卷到他鬓边,鸦青中抿着几点星白,雪化了也不见黑回来。
  他老了。
  都快赶上爷爷了。
  姚光脑海里空白了一片,忽然冒出这么两句。
  无数回忆涌上来,关于妈妈的,关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关于付梦仪的......扎得她心头一抽一抽地疼。
  吸了吸鼻子,她仰头眨两下眼,把这些情绪都顺着泪腺压回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老爷子叫了她几句,没叫住,扯着狗绳要追。林霁尘把他拦下来,安慰完,自己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故意骗我过来的!”
  巷子口,姚光手腕被拉了下,她看也不看,扭头就推了一把。
  林霁尘被推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倒不生气,笑着将人揉进怀里。姚光/气得在他怀里又捶又打,他也受着,轻轻拍抚她后背。
  慢慢地,怀里的人不再挣扎,小手攥着他大衣的领口,细细打颤,伴着几声低啜。灰色大衣旋即泅出一小片深色。
  林霁尘眼眸暗了暗,不问为什么,只将人抱得更紧,给她支撑。
  何必问为什么?他都知道。
  这几天发生的事,小丫头隐约也发现了自己对她爸爸的误解。找温寒视频时,除了问些关于付梦仪案子的进展,还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爸爸。
  可惜温寒一直没接上她的点,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小丫头无语了好一阵。
  还真别说,这对父女在脾气上还真是像极了。他那岳父大人天天找他和姚老爷子说家常,玩的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两人明明都想把话说开,可嘴一个比一个硬,宁可绕弯问别人,也不肯直接跟对方说。
  他没办法,这才跟老爷子商量着,促成这回见面。
  这个点,天还没黑,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橘红的一点光显得有点多余。
  学生们都放学回来了,看制服都是初中生,从他们身边经过,打量的目光惊艳也好奇,跟伙伴们交头接耳。
  林霁尘听不懂日语,倒无所谓。姚光却没办法忽略,红了脸,吸着鼻子从他怀里钻出来。
  “还难受吗?”
  林霁尘抹着她小脸上的泪,语气心疼。
  姚光低着头,小幅摇了摇。
  “回去跟爸爸好好聊聊?”
  姚光白他一眼,“谁是你爸爸?不要脸。”
  林霁尘轻笑,也不管旁边好奇的学生,低头亲了她一口,“我们的爸爸。”
  边上很快响起一阵拍手起哄声,姚光烫成一只煮熟的虾米,气哼哼地要捶他。眼前忽然多出一个袖扣,某品牌几年前的限量版,扣面揽着万卷星河。
  姚光的心狠狠撞了下,直着眼睛,“你?就是你?!”
  林霁尘帮她把惊掉的下巴抬回去,知道她要问什么,坦白承认,“嗯,是我。知道你一直在让温寒打听,本来是不想告诉的你,但现在......”
  他指尖捻转着袖扣,星空折射着点点微光。
  “这事我以后再跟你细讲,先说点别的。”
  “扫墓的事,你真误会爸爸了。我每年去的时候,都会看到他的车从路边离开。”顿了顿,他补了句,“看那样子,是怕被我发现,匆忙逃走的。”
  姚光睫尖一颤,胸口酸酸胀胀,唇瓣细抖着,声音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林霁尘帮她把乱发拨到耳后,看着她的眼,郑重地点了下头,“假装不在意的人,往往比在意的人更痛苦。宝贝,五年前你失去了妈妈,但不要忘了,他也失去了他的爱人。”
  *
  两人折回去的时候,姚山正打算离开。
  集团里的事还没完全平定下来,他不好离开太久,老爷子送他到门口。
  四人站在风雪里,又回到最初尴尬的点。除了天色昏暗了些,周围一点也没变化。父女俩还是不敢对视,视线四下乱窜,一瞬交接后又做贼似的赶紧调开。
  但这也够了,至少小丫头肯回来,说明心里还是有他的。
  这么想着,姚山心里安慰不少,跟老爷子和林霁尘道了别,视线转到姚光身上。他欲言又止,点了下头,转身要走。
  “等一下!”
  身后忽然响起这么一声,姚山心一跳,回头。
  姚光站在林霁尘身边,偏头看着旁边的电线杆,手局促地捏着纸袋的细绳,“我的婚纱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订做,你......”她抿了抿唇,加快语速一口气说完,“你帮我想办法。”
  还跟小时候一样霸道。
  姚山笑了声,小时候啊......
  眼眶微热,他点着头,“好好好,我让小孙给巴黎的高定工坊。”
  姚光瘪瘪嘴,瞅他一眼,嘴巴撅起来,慢慢吞吞抬起手,“这是我亲手做的,爷爷不要,就给你了。”
  明明是机场免税店买的......
  姚山嘴角的笑纹扩至眼梢,倒也没驳她,“欸”了声接过来。
  视线在她和林霁尘身上转了圈,林霁尘笑着朝他颔首,他当即红了眼睛,侧身揩了把眼角,回头笑道:“你们俩要好好的。”
  拢紧大衣,转身走了。
  雪花落在他眼里,竟是暖的。
  姚老爷子看在眼里,跟着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眼睛。
  于他而言,手背手背都是肉,他自然是最希望父女俩能够和好的。
  可见面容易,这么多年的隔阂,哪是说和解就能和解的?此刻的父女俩,就像两块断裂的木板,五年的时光早已将断面磨平,就算强行接在一块,也会发现这缺一个角,那少半寸面的。
  要想彻底拼上,还得继续磨,慢慢磨,直到把彼此的棱角都磨去。
  今天能是这么个收场,已经很不容易了。
  *
  姚山走后,雪也停了。
  云翳慢慢散去,晚霞静静挂在天边流淌,颜色深浅不一,温柔地挂满每一个树梢。
  按计划,两人明天回国,今晚就在老爷子住在老爷子这。
  到饭点,老爷子让人准备晚饭。
  姚光好久没回来,怪怀念的,在院子里跟狗一块玩雪。半年不见,萨摩笑得更傻了,跟邻居家的柴犬一样,拍个照传到网上,没准能火过doge。
  “刚学会打抹茶,你尝尝。”
  老爷子乐呵呵地请林霁尘进书房,亲手捧了杯茶给他。
  林霁尘虽然不懂日本文化,但看这半浑不浊的水,杯底还沉着大半没打开的抹茶末,味道应该挺一言难尽的。
  看了眼老爷子的笑脸,他心一横,还是喝了。
  “小光妈妈的事,多谢你帮忙了。”
  “应该的。”
  林霁尘无声清了清嗓子,重新绽开得体的笑。
  腰背笔挺,身上线条被衬衫修敛得妥帖干净,阳光在他周围镀上一层金边,像晨光熹微时,高山之巅一株迎风而立的雪松,朔风不侵,经冬尤茂。
  容止可观,进退可度,这后生确实不错,小光捡到宝了。
  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扫了眼袖扣,眉眼更弯了,“还戴着呢?”
  林霁尘垂眸觑了眼,笑应了声。
  这对星空袖扣和耳环,是老爷子买了送给他们的。为了谢他用AL的身份,帮姚光解开心结。
  估计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她这么风风火火的一个小姑娘,也曾抑郁过,就在她妈妈自杀之后。她手腕上还留着一道很浅的刀痕,平时总拿手链挡着。
  “我听你父亲说,你转专业了?改学计算机?打算进军AI领域,主攻医疗方向?”
  林霁尘点头。
  老爷子翘了下唇,“我老咯,听半天也听不明白。不过市场是多变的,你们年轻人是该多钻研点新东西,才不会被淘汰。”
  转了转杯子,摩挲着茶杯上的浮纹,“为了你奶奶?还是为了小光?”
  林霁尘浅浅地牵了下嘴角,双手搭成塔状。陶瓷茶杯里起伏不定的抹茶末,映得他漆深的瞳仁泛着暗淡的光。
  窗外传来清脆的笑声,他下意识仰头看去。
  小丫头正跟萨摩丢飞盘,傻狗不知道看路,一头扎进雪堆里爬不出来,就留个屁股在外面狂摇尾巴。小丫头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眼泪哗哗。
  跟狗一样傻。
  林霁尘指尖转着那枚星空袖扣,嘴角情不自禁向上,翘起一春的明媚。
  为什么要转专业?值吗?
  从他决定回国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人这样问过他。他的父母、导师、同学......还有之前那个万年老二。
  有什么值不值的呢,他只是这样想,就这么做了。
  说到底,他只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脆弱的时候。
  高一那年是道坎,对姚光是,对他也是。
  那时候集团内部派系斗争激烈,后来又闹出员工自杀。明明是自己做事出纰漏给公司造成巨额损失,被扣奖金,他却非把锅都推到公司头上。
  一时间,社会舆论四起,比前几天那回微博风波还严重。集团内部分裂加剧,林雁声和薛茗焦头烂额。家门口被人贴满恐吓照片,窗户玻璃隔几天就要被砸坏一次。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人实名举报他中考成绩有水分,把省教育厅都惊动了,连夜派了一队人下来查分。
  一夜之间,他从人人羡慕的天才神童,沦为人人喊打的骗子。去超市买瓶水都要遭人白眼。重症监护室的奶奶听说了消息,情绪波动剧烈,没熬到手术就去了。
  这大概是他光辉人生中经历的最大波折。
  骄傲如他,那段日子还真傲不起来,甚至可以说颓到烂泥里去了,旷课酗酒打架都成了家常便饭。大约班主任也对他失望透顶,骂也懒得再骂,摇摇头让他收拾东西回家。
  当然,他原话说的比这难听。
  不是让回家,而是直接喊的“滚蛋”,当着全班人的面。
  头先他风光时,成天围在他身边的“兄弟”一个比一个怂,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哑巴。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然后他还真就滚了,什么也没拿,什么也不想拿,扭头就走。
  但没想到的是,他还真拐出来了一个——
  小丫头一边喊着“你等等我啊!浑蛋!”,一边抱着他的书包吭哧吭哧追在后面。
  夕阳万顷余晖披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就是一团炫目的光,就这么径直朝他奔来,没有丝毫犹豫。发丝飞扬间,仿佛都能抖落星辰,像个女版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救他。
  然而她都追上了才发现,自己的包没拿,真是......
  傻这种特性会遗传,以后可不能让她带孩子。
  那会儿他虽落魄了,但少年心气儿还高着,总感觉她是在可怜自己,而他不需要可怜。
  所以最后不仅没搭理她,还把人冷嘲热讽了一顿。
  给人气得,真就再没找过他。
  不过那会儿他也没当回事,总觉得这回吵架跟之前没什么两样,过两天就好了。如果她实在还生气,大不了他多买两杯奶茶,给人道歉去。
  这大概就是人的通病。
  年少时,总是觉得未来的时间还很长,有些话可以留到以后慢慢说。然而谁又能想到,当时没道成的歉,竟活生生在他们中间划开了五年。
  后来他时常会想,如果当时没有拒绝那双伸向他的手,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空白的五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穿越回那时,把那死要面子的混蛋给臭揍一顿。
  但幸好,老天爷对他还不赖。
  窗外,傻狗终于把自己从雪堆里刨出来,溅里姚光一身雪。她尖叫着跑开,头上还是落了几片雪。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眨着,可怜又可爱。
  林霁尘忍不住笑出声,胸膛闷闷发震。姚老爷子奇怪地看过来,他面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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