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冯道在今天替李存勖处理奏章,明天替李存勖处理霸府杂事,后天替李存勖调解两将军打架中,越陷越深……
而与冯道相对的是,李存勖一天天快活起来。
李存勖也没想到,自己无意间选了个掌书记,居然选到宝了。
本来掌书记只是掌管文书,起草文章,随身侍奉,可有一次,他忙着出去打猎,就随手把奏章丢给冯道,本来这事他以前也干过,只是卢质时卢质天天喝的昏天胡地,他走之前奏章什么样,回来奏章还什么样,王缄时,王缄倒是很乐意帮着做,可王缄这个人无论见识,处事手段都差了些,他处理奏章的那些小手段李存勖实在看不上,可到了冯道这,虽然他回来冯道冷着一张臭脸,却给了他一张单子和一摞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奏章。
奏章全部看过,并且按轻重急缓排好,那些无意义的请安奏章直接处理了,而涉及到军机、粮草的,都被重点放在上面,粮草的直接按惯例批示,并且标出惯例的出处,至于最后军机的,留在上面给他。
甚至怕他不小心漏了,还特地给他列了单子,标了次序。
李嗣源当时拿到单子和奏章都震惊了,原来掌书记居然还有这功能,皇帝老儿的宰相也不过如此吧!(不,你错了,皇帝老儿的宰相会把奏章都批完,只让皇帝拿金贵的手,在最后日期处,画个“日”字)
尤其当李存勖把平日一天都看不完的奏章一个时辰看完,这震惊就变成了狂喜,原来,当王爷能这么舒坦!
于是,李存勖就学会在处理奏章前,各种理由溜走,等玩上一上午,再溜回来,然后就看着冯道黑着脸,拿着单子和奏章在殿内堵他。
然后他就装作无奈,开始处理奏章。
至于霸府的事、两将军打架事,咳咳,那不是他跑出去玩正好不在么,后来看着冯道找不着他人就自己去处理了,而且处理的还不错,他当然就懒得费心了,嗯,以后有类似的事,也顺手丢给冯道。
当然,随着冯道的脸越来越黑,常年打仗,拥有野兽般直觉的李存勖也知道这样一直下去是不行的。
兵法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这要想赢,还得心意到。
于是,在李存勖一个月送钱、送吃食、送布料送各种好东西中,他家掌书记那脸,终于由黑变白再变红了。(冯道:废话,谁吃一个月也吃得白里透红!)
最终,李存勖和冯道这一对主宾,从相互对立走向相互统一!
*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李存勖带着一帮李家军在郊外打猎。
李嗣源一箭射中一只野猪,旁边众人顿时大声叫好,李嗣源笑了笑,看着后面亲卫上前,把野猪几刀砍死,然后拖了回来。
“大哥这射术越来越好了!”旁边李存勖看着野猪,也有些跃跃欲试。
“王爷骑术射术更好,要不是您让我先射,这野猪肯定是您的。”李嗣源恭维道。
李存勖听了哈哈一笑,立刻一夹马,“大哥年纪最大,当然得先射,不过大哥射了,本王也不能落后,本王这就去也猎一只。”
李存勖身后的亲卫立刻跟上,一起往丛林深处跑去。
李嗣源看着李存勖进了丛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以前很少陪李存勖来打猎,李存勖打猎是好手,他年纪大了,真跟李存勖打一天,也累的够呛,只是上次胡柳陂一战,虽然李存勖没说什么,事后却冷了他不少,李嗣源打了一辈子仗,自然不想被冷遇,所以这一段时间都在想办法和李存勖亲近,只是李存勖玩得那些他都不玩,只能请李存勖来打猎。
旁边李从珂和石敬瑭看着李存勖都快跑没影了,忙拽拽李嗣源,“爹/岳父。”
李嗣源甩甩头,一夹马,去追李存勖。
两人带着人马一直打到上午,看着侍卫手中的猎物都快提不了了,两人带着人马往回走,还没走到早晨扎营处,远远的就看到营地前,一个青衫文士倚着马,一手持卷,一手题笔,正写着东西。
“哎,可道来找本王了,看来有事,大哥,我先过去了。”李存勖说了一声,就拍马跑过去。
李嗣源顺着李存勖,就看到李存勖跑到青衫文士之前,翻身下马,两人凑着头说什么,然后青衫文士从马背上包里,抽出一张纸,卷成卷,写了起来,很快,青衫文士写完,拿给李存勖看,李存勖点点头,青衫文士把纸收起来。
“那是冯书记吧?”旁边李从珂眯了眯眼。
“应该是,”石敬瑭用手遮着太阳,极目望去,“冯先生好厉害,居然一手持卷,一手提笔,倚马作文,我以前只在书中看过,没想到今儿居然亲眼见到了。”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上次,王爷跑着去玩,冯先生急得骑马追,直接在马上写完,一把糊王爷脸上,王爷签完字,冯先生直接抽走,连马都没下。”李从珂得意的给石敬瑭说。
石敬瑭大惊,“这冯书记看着性子温和,想不到居然如此彪悍。”
“王爷没有战事时就喜欢乱玩,冯书记天天忙着给王爷处理政务,掌管霸府,还得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又经常找不着王爷,可不是得彪悍一些。”
李从珂和石敬瑭对视一眼,都深深为冯道这位掌书记叹气。
“啪”“啪”
李嗣源扭头,一人一巴掌,“不好好骑马,嘀咕什么呢!”
回过头来,“冯书记是有大才的,王爷才把政务霸府交到冯先生手里,你们两个臭小子懂什么!”
李从珂摸摸额头,不满嘀咕,“爹打人干嘛,我们又没耽搁骑马,冯先生有大才,什么大才啊?”
“你个臭小子不读书懂什么,那些政务咱们一看就眼花,冯先生处理的却游刃有余,可不是有大才!”李嗣源没好气的说。
“爹,你不也大字不识几个么,说我干嘛?”李从珂顶嘴,转头问石敬瑭,“妹夫,咱家就你读过几本兵书,你说。”
石敬瑭想了想,“我曾看书里说,宰相坐堂,政务尽在笔下,以前我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子,现在,大概是冯先生这样吧!”
李从珂大惊,“你说冯先生这样像宰相?”
“是有宰辅之才。”石敬瑭纠正。
李从珂看着冯道,擦擦眼,心道不就会理政务么,哪个文官不会,怎么就厉害得能当宰相了,李从珂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三人带着猎物走到营帐前,冯道已经处理完政务,也和李存勖说完话了,看着李嗣源等来,对李嗣源拱拱手,然后转头对李存勖说:“王爷既然在打猎,道就不打扰了,今儿下午无事,道内人从老家来,道要去驿站接人,晚上就不回宫里了。”
“今晚我去刘氏那,可道你自便。”李存勖摆摆手,突然又想到什么,李存勖笑着指着刚打的鹿,“今儿新猎的鹿,你夫人既然来,送你一只。”
冯道盯着那鹿看了两眼,然后……带着一只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好的领导,不仅不会成为夫妻关系的障碍者,还有可能成为夫妻关系的润滑剂,甚至,成为送子观音!
第70章 媳妇来了(二更)
晋阳城外的驿站前,冯道骑在马上, 不时望向远处的官道。
突然, 冯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夹马, 往官道上跑去。
官道遥远的尽头,一队车马正远远驶来。
跑到近处, 冯道就看到车队最前面的马上, 一个身穿胡服,戴着遮面的正笑着甩开车队朝他骑来。
“茹娘!”冯道喊了一声, 笑着迎上去。
两匹马在中间相遇,冯道翻身下马,两人笑着相拥在一起。
“娘子,几年不见,娘子依旧风采动人。”
孙茹紧紧抓着冯道, 看着冯道的脸,一双眼仿佛有千万种思念,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哽咽, “大郎,这几年在外过得可好?”
“好的,好的, 只是想你和孩子还有父亲姨娘。”冯道感慨的说。
“那你还不早让我来,”孙茹心疼的直掉眼泪。
“我天天跟着大军东奔西跑的,带着你, 岂不跟着受累,”冯道给妻子擦擦眼泪。
“那我也愿意,”孙茹哽咽道。
“可我不愿意,我宁愿你和孩子还有父亲呆在家里。”冯道低声叹息,抱紧孙茹。
他干得是跟着藩王打天下的活,一不小心,命都可能保不住,又怎么能再拖着妻儿呢!
孙茹也是知道,紧紧的抱着冯道,眼泪又流了出来。
良久,冯道拿出帕子给妻子擦了擦脸,“好了,别哭了,再哭脸就花了。”
孙茹赶忙从冯道怀里出来,转过身,用帕子擦了擦脸,又悄悄整了整发髻,才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看着冯道。
冯道看的好笑,他媳妇虽然性子活泼,为人也开朗,但可能因为出身世家的缘故,无论何时何地,都十分注重仪容,从来妆不花,发不乱。
孙茹把帕子叠好,刚要塞回冯道袖中,却在看到上面绣花时一顿,紧接着脸色一白。
孙茹嫁给冯道这么多年,虽然聚少离多,可也算对自己丈夫性子十分知了八分,他丈夫素来节俭,不慕虚荣,为人更是务实,平素穿衣打扮,结实耐磨就好,从不绣花绣草,这帕子却是细娟的,还绣了兰草,定然不是他丈夫自己置办的!
“夫君这帕子兰草绣的不错,”孙茹捏着帕子,若无其事的说,只是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冯道不查,随口说:“是么,王府出来的,做工自然精良。”
“王府?”
冯道笑着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夫君现在是河东掌书记了。”
“河东掌书记!”孙茹大惊。
冯道就把王缄身亡,他因此接替掌书记一事说了一遍。
孙茹听得心中巨阵,她是世家女,父兄都在做官,自然知道这掌书记何等重要,尤其这还是晋王的掌书记,她夫君,这是一步登天了。
孙茹顿时又喜又忧。
喜的是夫君才华横溢,终得伯乐赏识,忧的是这掌书记一职非同小可,干系太大。
掌书记虽然和行军司马、节度副使、节度判官、支使等都是节度使手下文官幕僚,可唯有这掌书记是家臣(内臣),而其他的,都是外臣,外臣只要处理好节度使治下政务即可,可唯独这掌书记,却得跟着节度使里里外外,大小事情一把抓。
昔日大文豪韩愈曾评价掌书记一职“书记之任难矣,赞天子之教化,外与宾客四邻交,其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所部之政,三军之号令升黜,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非闳辩通敏之才,莫宜居之。”
孙茹虽自觉自己丈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也很担心丈夫是否能胜任掌书记一职,尤其还是晋王的掌书记。
看着妻子眼中的忧色,冯道笑着点了点孙茹的鼻子,“瞎担心什么,你夫君既然接了,那就是能干,你什么时候见你夫君干过自不量力的事。”
这倒是,他夫君向来处事谨慎,孙茹放下心来。
孙茹把帕子塞到丈夫袖子里,又帮丈夫整了整衣襟,看到衣襟处也绣了兰草,而且这衣裳用料明显比冯道平日做的衣裳用料精细,这次孙茹倒没什么反应,掌书记一职虽然辛劳,可待遇也向来为世人称道,节度使向来视掌书记为心腹,为家人,不说平素月俸,赏赐,四季节礼、衣裳,节度使都包着,有的节度使甚至连掌书记娶妻生子纳妾一应费用都给出,更有甚者,有些节度使见自己掌书记子嗣不丰,甚至会把自己爱妾送给掌书记,怕掌书记因忙公务断了香火。
孙茹虽不知晋王是什么情况,不过如今看他夫君,晋王看来甚是周全,想来以后她不用担心夫君在外面冷着饿着了。
不过想到节度使向来喜欢给手下赏美人以示亲厚,孙茹皱眉,看来这事得好好思量思量,不过,孙茹看向冯道,眼睛一亮,她这次来,可以给平儿添个弟弟。
毕竟手中有子,心中不慌!
冯道就看着他媳妇一会高兴,一会纠结,一会伤心,一会怅然,然后突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顿时一惊,“娘子想什么呢?”
孙茹突然脸红,轻轻锤了冯道一下。
冯道:……懂了。
夫妻俩见完面,诉完心肠,这才有时间说别的,孙茹对后面跟上来的马车招招手,马车驶到冯道面前停下,然后车上下来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十来岁,已看出翩翩少年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很是体弱,而旁边小的,只有四五岁,却是虎头虎脑,一看就活泼好动。
不过大的那个却拉个小的那个,看起来十分懂事。
“这是……文哥儿?”冯道看向大的,有些诧异。
大的那个领着小的走过来,十分小大人的拱手给冯道见礼,“沈文见过堂叔。”
“还真是小文,居然长这么大了。”冯道扶起小沈文,仔细看了看,很是感慨。
冯家村原是从长乐郡迁来的一支,虽然算是同一个祖宗,可一两百年过去,也都出五服了,冯道这一支素来人丁不兴,他是独子,冯父是独子,只有冯道爷爷那,才有一个弟兄,只是那弟兄家也和冯道家差不多,也是三代单传,偏偏冯道那个隔了房的堂兄命短,一场风寒居然去了,而当时他媳妇还正身孕有孕,结果他媳妇因为骤闻噩耗,早产加难产,挣命生下一个孩子,撑了两年,也去了。
而这个孩子,就是冯文。
因为这是冯父叔家的孩子,还是唯一香火,冯父在堂侄媳去世后,就把孩子抱回了家,冯道当年回去还见过两面,想不到当年眼瞅着养不活的孩子,居然磕磕绊绊长这么大了。
“身子可还好?”冯道摸摸对方的头,柔声问。
小冯文点点头,“还吃药,不过好了很多。”
冯道心中顿时大怜,这孩子因为在胎里憋的久了,出来就浑身青紫,没气了,还是接生婆狠着心拍了几巴掌,才跟猫似的哭出来,打小就吃药,这些年吃的药都比吃的饭多。
小冯文抬头看着冯道眼中的怜惜,却笑了,“堂叔不必担心,大夫说了,我能长到成年,就自然好了。”
这孩子……怎这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