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背着身上李阳翻墙而出,苏细得意嗤笑。真笨,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四个字,叫“过河拆桥”吗?
……
顾颜卿本在房内看书,突听到外头人声杂乱,便推门出去查看。
“何事?”他一把拽住身旁路过的小厮。
那小厮一脸急色,“不好了,二公子,南边那里起火了。”
顾韫章的青竹园在南边,顾服顺的书房也在南边。而平时,顾服顺最常呆的地方就是书房。
“父亲呢?”
“老爷还在书房里头,火势太大,没人敢进去。”
顾颜卿面色一变,立时推开那小厮往前奔去。等他赶到时,青竹园的火已被扑灭,只烧了小小一角,应是没人伤到。但顾服顺的书房却被毁了。
顾颜卿一把拽住正提着水的小厮,“主君呢?”
“没,没看到,好,好像是没出来。”
顾颜卿一把夺过小厮手里提着的水桶,往身上浇了一桶水,然后冲进尚带火光的书房。
书房的火已灭大半,只要小心些,便不会被伤到。顾颜卿一边掩面往前行,一边急喊,“父亲?父亲?”
前方游廊拐角处行过一个身影,顾颜卿立时追上去,一把拽住,“父亲……是你?”
被顾颜卿拽住的小厮露出那张不满仓皇之色的脸,白皙小巧,是李景穗。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颜卿垂眸,看到李景穗身上顾府的小厮衣裳,复又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匕首,面色一沉,“是你放的火?”
“放开我!”李景穗抬脚朝顾颜卿踹过去。顾颜卿反身将她辖制在身前,夺了她的匕首抵在她脖颈处,“说,谁派你来的?”
李景穗挣扎不言。
“你……”顾颜卿咬牙,面色阴沉的压紧匕首。锋利的匕首划伤李景穗脖颈肌肤,嫣红的血渍淌了满襟。
“二郎。”顾服顺领着周林从隐身之处出来。
“父亲,您没事?”顾颜卿看到顾服顺,大喜。
“嗯。”顾服顺微点头,“这位是李阳老先生的孙女,李小娘子。二郎,不得无礼。”
“可是父亲……”顾服顺一个眼神,顾颜卿便不甘心的松开了李景穗。
李景穗未管脖颈处的伤口,只恶狠狠地瞪着顾服顺,双眸赤红,恍若泛血。
“二郎,父亲还有事,李小娘子就交给你招待了。”顾服顺双眸深沉地看李景穗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顾颜卿的肩膀,一脸和蔼道:“天凉,你衣裳湿了,记得换。”
顾颜卿一愣,“……是,父亲。”
……
周林随顾服顺出了已烧毁大半的院子,面露疑色,“老爷,您怎么将这李景穗交给二公子?”
顾服顺负手于后,轻笑道:“你以为那卫国公为何会将李景穗放出来?”
周林摇头表示不知。
“自然是想要与咱们抢李阳。”而按照李阳个性,相府和卫国公府皆不是他会选择之处。李景穗不过一饵,然李景穗却不知李阳未死,竟傻傻的入相府来寻他报仇,暴露了踪迹。
“那老爷您为何不留下李景穗,以牵制李阳?”
“你不知李阳那头老倔驴的脾气,别说是他孙女,就是他老娘都威胁不了他。若是有用,我早就去刨他老娘的坑了。”顾服顺说到此,露出咬牙切齿之相,显然是对这老顽固没法子。
顾服顺在朝廷之上素来跟李阳不对付。那李阳每日一道奏折,都是在参顾服顺。若是哪一日没参,这圣人还要疑惑难不成今日李阳老先生的奏折没送来?
周林笑一声,“老爷是想靠这李景穗抓住李阳?可您笃定二公子会放了这小娘子吗?”
“二郎的脾气我最清楚。他还太年轻,日后要教他的事多着呢。”
……
游廊处,顾颜卿死死拽着李景穗不放,他双眸微眯,“你放了火,却并不想伤人,只是想引起骚乱,趁机杀人,对不对?”
李景穗仰头,面对顾颜卿,毫不示弱,“对。”
“你要杀我父亲。”
“对。”
顾颜卿嗤笑,“我父亲自来与你祖父在朝廷之上不对付,你祖父死了,你便将这仇怨放到我父亲身上。呵,如此小肚鸡肠之人,还言什么当世大儒。方才我父亲可是什么都没责问你……”
李景穗双眸瞬时凌厉,霍然逼近,“那是他的假慈悲!我祖父是被你父亲害死的,我父亲是被你父亲害死的,我母亲亦是被你父亲害死的。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顾颜卿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稳住身形,“你当我会信你?”
李景穗嘲讽道:“你是不信我空口白牙,还是不信顾服顺是个只知排除异己,杀害忠良的奸佞之臣。全天下百姓都知道的事,你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他是我父亲。”顾颜卿突然打断李景穗的话,面色阴狠地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再胡言,我就弄死你。”话罢,顾颜卿一把将人推开,“滚。”
李景穗跌撞着摔倒在游廊上,她撑着身子站起来,“今日就算你放我,但明日若你阻我,我也会杀你。”话罢,李景穗转身而走。
顾颜卿站在原处,掌心沾着那蕴热血渍。他盯着李景穗的身影消失不见,猛地抬脚,朝身旁美人靠踹去。原本就被火烧过的美人靠不堪重负,轰然落水。
“吓……”顾颜卿身后传来一道轻软软的声音,男人转身,正看到拄着一根粗树枝,睁着一双美眸朝自己看来的苏细。
顾韫章与苏细成亲时,顾颜卿被顾服顺关在屋子里。这是他自苏细成亲后第一次看到她。
苏细身上虽着单衣,但裹得严实,只显了曲线。她用力攥紧手中树枝,想着怎么如此倒霉,居然在这地儿遇到顾颜卿。而且方才他似乎是正在跟一个白面红唇的小厮耍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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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游廊已被烧半毁, 乌黑焦木, 摇摇欲坠。游廊上挂着的纱灯未点, 只余残架。黑暗中, 顾颜卿面色难看地盯住苏细。
苏细下意识后退, 脚踝又是一拐,忍不住痛呼出声。
顾颜卿皱眉,上前道:“你怎么了?”
“没事。”苏细见顾颜卿走过来, 立时撑着那根粗树枝要走, 却不想身后顾颜卿加快脚步, 径直行到她身边,将她拦住,“我送你走。”
“不用……啊。”因着被顾颜卿挡了路, 所以苏细想要绕开他走, 却不想一脚踩上一颗石子, 又是一拐。
顾服顺的书房烧毁最严重,即使此处已极偏僻。地上却还满是掉落下来的木屑和碎石。苏细脚不好, 再加上这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故此这一石一枝皆是路障。
顾颜卿伸手, 一把攥住苏细的胳膊, 将人拽起来。
女子身子纤细, 胳膊也极细。粉白如藕,漾着冷香。顾颜卿掐住那小臂,隔着一层单衫,只觉满手软腻。
苏细下意识抽手, 没抽开,她急了,用手中棍子朝顾颜卿打过去。男子不防,被抽个正着,下意识便松了手。
苏细往身后墙上靠,扯着嗓子喊,“养娘,素弯,唱星!”
顾颜卿拧眉,阴沉着脸上前一步逼近,“你这么怕我干什么?”
苏细喊完,紧张地看向男人,全然没听到顾颜卿的话。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有顾颜卿隐在暗色之中的眸子,仿佛饿狼一般静盯着她。
苏细忍不住心尖颤颤。她想起上辈子的事。虽说那日里顾颜卿是吃了酒才做出那种事来的。但这人进门前,明明十分清醒。故此,苏细以为,这人定是故意的。
苏细用力攥紧手中树枝,只等顾颜卿动作,便与他拼命。
凝滞气氛中,顾颜卿突然道:“你的琵琶,弹的很好听。”
什么?苏细一愣,没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娘子?”不远处,一盏红纱笼灯在昏暗游廊之上轻晃而来。顾韫章右手持灯杆,左手执盲杖,轻轻敲打在地面上,每走一步,就踩石踏木,一路踉踉跄跄似乎马上便要跌倒。
虽男子如此羸弱无状,但苏细却如同天神降临。
“大郎!”苏细朝顾韫章的方向疾奔而去。一瘸一拐的,像只迷了路方寻到主人家的猫儿。
苏细直贴到顾韫章身边,才终于吐出那口紧绷的气。她紧紧攥着顾韫章的胳膊,双眸亮晶晶地仰头看他。
灯色下,眼覆白绸的男人似乎连周身都浸润了一层温雅。可细看之下,男人唇角周身,又皆是清冷与单薄的。
顾韫章似有所感的垂首。
月光下,女子那双眼儿,琉璃猫瞳似的漂亮,似是受到了一些惊吓,眼睫轻颤,睁得圆溜。黑漆漆又亮晶晶的盛着星辰皎月,也盛着顾韫章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虽看不真切,但郎君却勾了唇。
“我们走吧。”
“嗯。”
苏细攀着顾韫章的胳膊,朝顾颜卿看一眼,赶紧一蹦一跳的往前蹦。
顾韫章走了两步,身子被苏细带的一歪,又一歪,就跟五十老媪似得。他停下来询问,“怎么了?”
苏细刚要说,那边顾颜卿却还没走,直接插嘴道:“她崴脚了。”
顾韫章抿了抿唇,“我去唤妈妈来背你?”
“不行,你不能走。”苏细猛地收紧自己攥着顾韫章胳膊的手,那双漂亮的美眸极其警惕的落到顾颜卿身上。
顾颜卿冷哼一声,转身往前走三步,抬脚一踹,将地上的碎石断枝踹开,然后甩着湿漉漉的大袖怒气冲冲去了。
苏细见人走了,这才安下心来,不过为了防止那厮再回来,苏细也不敢放顾韫章走。
她扯着郎君宽袖,软软道:“今晚月色这么好,咱们一道赏月,一道慢慢走嘛。”
顾韫章顿了顿,仰头朝上看去。
苏细顺着顾韫章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里乌黑一片,正是被烧焦的屋檐,啥也看不到。
自知说错了话,苏细立时扭头,看向正仰头朝上“看”的男人。郎君面颊白皙,下颚分明,整个人沉静至极,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进入他的世界。
苏细一阵鬼使神差,“那,那我赏你。”话罢,她面颊咻然涨红。这,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嗯?”顾韫章疑惑垂首。
苏细抿唇,指尖紧张地掐在男子衣袖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头脑迅速转动,结结巴巴道:“你,你比月儿好看,我不赏月了,赏你。”
小娘子正仰头看着他,面颊坨红,双眸盈润。
苏细能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她不知道顾韫章能不能听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心口。暗夜很静,苏细双耳之中皆是她不停歇的心跳声。
“嗯……”男子发出长久的一声,苏细只觉自个儿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轻笑一声,微哑,带一点酥软,道:“好。”
苏细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炸开了花,她赶紧捂住自己涨得通红的脸,整个人不断吸气。
“不过,”顾韫章话锋一转,“要把钱还给我。”
苏细带着尚晕在脸上的潮红一脸懵懂。钱?什么钱?
“你下棋赢的钱。”郎君提醒道。
“你,你不是说,你的就是我的……”
郎君沉吟半刻,“我后来想了想,有点亏。”
苏细:……
“还给你,都还给你,等我回去就都还给你!”苏细气得跺脚,等脚踝一阵钻心疼,这才想起自己的脚踝还伤着呢。立刻疼得红了眼,然后使劲朝顾韫章手背上一拧。掐着那点子肉,猛地一转。
男人手一哆嗦,那盏红纱笼灯就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熄灭。周围一瞬恢复昏暗。
苏细使劲睁大眼,眼前那阵黑过去后,透过昏白月色,勉强看清楚面前站着的顾韫章。
“灯笼灭了?”男人问。
苏细瘸着脚蹲下来,有些心虚,“嗯,灭了,你有带火折子吗?”
“没有。”
两人沉静半刻,还是苏细率先道:“我引你走?”
顾韫章道:“你能走?”
“可以……蹦。”
苏细靠着顾韫章的胳膊,蹦跶着往前走,时不时还要弯腰确认地上是否藏着碎石树杈子之类的东西。
待苏细蹦跶出一段路后,突然发现前头有一条通往青竹园的小道上异常清爽,上面的碎石和树杈子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苏细疑惑的“咦”一声。
“怎么了?”顾韫章问。
苏细道:“这条小道上的石子和树杈都被人清理过了。”若是其余小道也一道都收拾过了,苏细也不会觉得疑惑,可就是只收拾了这么一条去青竹园的小道,这就让苏细十分疑惑了。
顾韫章道:“或是方才有人走过。”
苏细歪头,“方才?方才不就是顾颜卿走……”苏细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这小道不会是顾颜卿清理的吧?
顾韫章轻笑一声,道:“二郎小时,也是极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