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都叫我阿黛。”元律师说,“也有人叫我黛姐——你也可以叫我黛老师。”
比起叫姐那么肉麻,黛老师感觉更合适一些,亲昵又透了分寸,也有点特殊的感觉,曲琮不禁扬起笑意,甜甜地叫,“黛老师。”——她心情很好。
“嗯。”元黛很顺手地应下来,“回去以后,你就进组做格兰德的事情吧,这会占据你一些时间,可能也会出差去搞正佳的事情,我记得你还没做过尽调,可以跟去体验一下。”
“好。”曲琮讨教一些Tips,又说。“格兰德是不是真的很难缠?纪总刚才和我说,她是个很难伺候的客户。”
“难不难缠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黛老师说,她瞥了曲琮一眼,“不过对你来说应该还好,纪荭很喜欢你——嗯,看来是比我想得还要更喜欢一些。”
她看看手表,突然又换个话题,“你今晚有事吗?”
“准备留下来加会班,其余没什么事。”
“那好。”元黛敲了一下司机座椅背。“张姐,我们不回公司,直接去复兴路会所那里。”
她冲曲琮眨眨眼,戏谑地说,“你也是时候开始承担一些接待任务了。”
第13章 聚会
不管怎么粉饰,39岁的女人是有点年纪感了,元黛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一点臭毛病没有,街边小摊照吃不误,很多时候同学聚会就在免费的公共草坪上,几个人买杯咖啡也能顶着寒风干聊几小时,但现在这么做首先身体就吃不消,也更贪恋环境而非性价比。她读到过一篇文章,人的味蕾在30岁之后会慢慢不可逆转的凋亡,所以对美食的品鉴能力将会逐渐下降,元黛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至少现在朋友小聚她们很少去网红店,逼仄的环境里放着ins风的板凳那种——让年轻人去那些店里打卡吧,一样是高消费,她更愿意把钱花在宽敞的环境、充足的隐私和周到的服务上。
复兴路上有些私人俱乐部做的就是这种生意,会费很高昂,但环境确实好,老洋房还带着昔日的情调,包厢很大,客人不需要膝盖碰膝盖,小心地侧身经过邻桌,简佩一进来就倒在沙发上叫元黛给她捏一下头。“累死人了,昨晚老大高烧,大半夜的又跑到和睦家,搞完都三点多了,今天还都是会!”
元黛叫曲琮坐在一边,自己过去给老同学捏太阳穴,“那你今天还来?下班直接回家看宝宝啊,退烧了没有?”
“昨天半夜就搞好了的——每年换季必要来两次,感冒高烧,退烧以后再折腾两三天。老林今天没上班在家里办公,阿姨说已经没事情了。”简佩说,她动了一下腿,元黛顺着看过去,“你丝袜又破了。”
“是的呀!”简佩叹口气,“180元又没有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多设一个丝袜费,一个月没有3000摊不匀成本的。”
“那是你家里事情多,小孩指甲顺着一刮,一条丝袜就没有了。你以后应该这样,不要买连裤袜,买成双的,一个款多买几双,刮了一条就扔掉,剩下的再过几天可以配一双的。”
“噗,这样是划算——但太麻烦了,我估计我还是扔掉算了,你不晓得我们家那个管家阿姨噢,和她讲话要费劲的——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上次我们见面好像都没时间讲,你又分手了是什么情况来着?算了算了,等纪荭到了再说,不要重复讲,这样太低效率了。”
简佩一面说一面慢慢爬起来,先看了房间角落一眼,又征询地望一眼元黛,元黛也跟她一起看过去,曲琮满脸的不自在,好像又有点三观碎裂的震惊,她大概从来没想过她们这些算是金字塔偏顶层的大律师也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
出众的成就——说白了就是专业能力和钱加在一起,很容易产生光晕,这就和普通人不易代入大明星的生活一样,在想象中应该从头到脚都和老百姓极为不同,更不可能有普通人的烦恼。在职场光彩照人的人间富贵花,私底下一样会因为180块一双的高档丝袜坏得太快而唉唉叫。就像是元黛的生活当然也不仅仅只有工作、那些男朋友,以及那些无穷无尽的奢侈品,39岁+事业有成不代表她们过着年轻人完全没办法理解的生活。
她让小曲的世界观多碎裂一会,“纪荭应该也快到了吧,她今天没什么事情了。”
“你们完全可以一起从公司过来的。”简佩说,不过这也只是风凉话,公事和私事当然要完全分开,就好像很少有人知道她们这两个老同学的关系其实很融洽密切。她们这种有业务利益往来的职位关系更是要对外避嫌,元黛手下的小律师来了又走,几乎全都不知道她的交友圈,小曲作为新人律师居然会被带到这个聚会,简佩其实是有几分诧异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元黛问她,“你们家老林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做实验,搞公司,带孩子,哎,你知道理工科宅男。”简佩做个受不了的表情,看看曲琮也不往下说了,转而问元黛,“你呢?分手且不说,最近是不是又有人追?——这种事你先悄悄在这里告诉我,等下纪荭来了再视情况讲,万一不好说那就憋坏了。”
“她应该也不少追求者吧,说不定明年就结第三次了——她那个性格,要是下个月给我们发喜帖我都不会诧异。”
“不至于吧。”简佩啧啧连声。
“她可说不准的。”
“——那你也别回避话题啊,最近是不是又有情况了?”
“你一个已婚妇女干嘛这么热衷打听别人的爱情生活。”元黛大笑,“把对小鲜肉的向往寄托在我身上啊?”
“呸!我这是关心好朋友,顺便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啊。”简佩私下嘴可毒了,“让你觉得你还是很有魅力很有吸引力的,产生点优越感不好吗?晚上回家的时候有点东西可以支撑自己啊,免得到家打开门,一屋子都是黑的,那瞬间你要崩溃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怎么了?”
说话间,纪荭推门而入,她也先看了曲琮一眼,又询问地一看元黛,元黛对她耸耸肩。
好友多年,都是人精子,有些话是不必明说的,纪荭笑了笑,“哦,小曲来了,跟你师父来蹭饭啊?”
“对,今晚我没饭辙,黛老师就把我带上了。”
“一个纪姐,一个黛老师——又占我便宜。佩佩,你说要小曲叫你什么?”
“刚见面不就说了,我们这个年纪差,直接叫阿姨好了——我老了呀,中年女人,结婚生子了,不像是你们还要撑着辈分。”
“我和元黛毕竟还在婚姻市场上待价而沽的嘛。”纪荭说,和曲琮八卦,“你知道吗,你们老板是不婚主义者,我总说她有一天要后悔的,不婚太幼稚了,完全是在逃避。”
小曲今天是真的第一次见到纪荭——元黛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是更肯定而已,她也不介意纪荭拿她当话题,简佩和曲琮并不熟悉,不了解她的性格,律所圈子小,八卦多,简佩肯定不太想谈自己的私事。元黛是带曲琮来的那个人,是该多说些她的隐私。
元黛半开玩笑地说,“不婚有什么,其实挺好的,不婚就不用离婚了么。”
小曲都准备笑了,纪荭突然眉立,气氛突然有瞬间的停顿,小曲脸上闪过一丝惶恐,简佩也有些吃惊地看过来。
——元黛知道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她和简佩的关系是可以拿对方的弱点开玩笑的,简佩说她独身一人不敢回家面对孤独灯火,元黛并不会生气,她也会说些简佩介意的事情,只是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没讲而已,但她们和纪荭不是这样的关系,纪荭可以说她们,她们是不好回嘴的。
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年近四十,不会有人因为这句话就翻脸的,纪荭不喜欢的是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而不是离婚的事情被拿来说嘴。元黛拉着曲琮也和她八卦,“不过那是我没你纪姐厉害,我离婚赚不到钱,她离婚两次,身家翻了两倍——我要有她的本事,我天天结婚。”
这两次离婚是纪荭的得意事,她笑了,“那我不是和你吹啊,不但分了财产,而且我和两任前夫到现在还都是朋友,这就是做人的本事了,知道伐?你崇拜你这个黛老师没啥道理的,她嫩得很,还是小女生,人生经验还是要多和我学。”
今天并不是三个好友私人聚会,还约了些别的朋友,说话间陆陆续续都到了,曲琮渐渐也融入进来,毕竟她已是华锦的律师,在座宾客多少都有些业务联系。其中还有华锦的客户,“这就是JS的骆总,他们最近在我们这里搞股权变更呢。”
“叫我真姐就好了。”骆总叹口气,“哎,又变更,每次变更都要开会,好烦的——我都不想搞了,师雩完全是个甩手掌柜,小胡也是业务忙得不行,完全不肯跟我搞管理,我想到什么融资上市头就痛。”
“他和小胡结婚没有啦?”
“但是你们搞得这么好,肯定是要再扩大经营的咯,免不了的,不说别的,现在号很难约——私人医院都要提前两周约号,有点过分的,还不是约师医生,上次我约一个很简单的点阵激光都约不到。”
“你又做点阵了?我看你皮肤还好呀。”
“那不是已经度过恢复期了吗,之前做完我在家呆了一周没去事务所,行政那边还问我是不是出差了。”
“正好,真真你帮我看看我保妥适是不是要补一针了?”纪荭又拉着骆总问医美上的事情。
“这个我给不了很专业的意见——好多年没上临床了,要么下次我带小胡过来,需要的话当场给你补一针就行了。”
“可以的,药我带还是你们带?”
“我们的货还不都是从你们公司拿的。”骆总笑了,“随便的,都可以,不过要看下次约什么时候了,你知道小胡现在也是两点执业,有时候手术安排得多了,她根本没时间出来吃饭。”“胡医生不准备辞职结婚啊?”简佩有点八卦,“你们师医生年纪不小了吧?再不生小孩有点晚了的。”
“这我就不好问了,”骆总喝口水,“人家的私事,全看他们自己,会不会结婚不一定的。”
——骆总要比她们小几岁,今年也三十六七了,依然单身,她和JS的师医生是有一点故事的。这些其实该知道的人都猜出来了,只是没挑明了而已,元黛看老友一眼:简佩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怕刺痛骆总而已,毕竟JS是华锦的客户,和她无关,有时候,她就是有一点这样小小的恶意。
“对了,说起来,你们医院这轮融资是沈氏的资本吧?”她讲,又转头对简佩说,“那我们可能又要见面了,我记得你们所有做沈氏的业务,不知道会不会分到你头上。”
沈氏集团的业务量,天成不可能一个小组硬吃,一定是合伙人共享的,简佩先知道就能先争取,她举杯喝口茶,“不晓得,我回头要问一声,可能真的又要碰面了。”
五六个人的小餐叙,吃得简单聊得久,食物并不是重点,有些人甚至只吃沙拉——对她们来说,运动时间是很有限的,新陈代谢又在不可避免的不断降低,想要严格控制身材,就只能严格要求自己,放纵食欲是承担不起的奢侈,毕竟,人一胖就容易显得老了。
“其实我们主要是场地不够,但是现在很犹豫是否要扩一层,装修要搞很久,而且市场不好说……”
“佩佩,你老公最近公司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兴趣转让专利的?我们公司今年还在全球买专利,之前他们有人看了你老公发的论文,很感兴趣……”
重点是谈天说地中释放的压力,迸发的商机。也不是只聊工作上的事,电影、美妆、服饰甚至是游戏都聊,纪荭最近在玩换装游戏,已经氪了好几万进去,结果曲琮居然也在玩,大家围绕抽卡游戏的掉率是否符合公示展开激烈讨论,当然少不了法律风险的评估。元黛断定有一天会有玩家提告,要求查看服务器运行日志。
“互联网法务是片新蓝海。”最后简佩这么总结,“尤其是信息利用这块,五年到十年之间肯定有大量人才缺口,到时候我们可以试着组织一批讲座,绝对盆满钵满。”
“培训肯定是稳赚不赔的。”纪荭说,她问元黛,“哎,要不我们几个搞搞?”
“怎么搞,你从美国那里弄几个人过来讲课?”
“那边是已经在做相关的工作了,可以参考一下的,我有认识几个小朋友在做,虽然法律不同,但思路可以探讨,而且那边的纠纷实例多啊,光学几个案例就够有启发性的了。”
“这个是可以搞,现在APP出海的小企业很多,越是往发达地区去就越需要注意这些——非洲那边不用管,去那里做生意很少带法务去的,北美、拉美、欧洲。”
“拉美现在市场很大啊!”简佩说,“我还真的好多客户瞄上拉美市场了,不过那边搞这些需要法务吗?互联网立法已经这么发达了?”
“不管发达不发达,参加个讲座总是没问题的,费用也不会太贵,一两万而已,哪个公司出不起——搞不搞嘛?我出人。”
“那我们肯定出渠道了。”
“我可以出场地。”骆总急急忙忙地说,“这个成本不高的,大家摊一摊,可以搞啊。”
还有一个朋友很有搞这种大型讲座的经验,可以弄到批文,说话间就摊起了一个小活,餐叙后半段都在说这些,谈到九点多把盈利估出来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元黛叫曲琮和她一起走,顺路送她回家。
“你表现得还可以。”她说,“挺讨纪荭喜欢的——也很会来事儿,蛮好。”
确实蛮好,以小曲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她很可能是那种不通世事的类型,又或者因为家里保护得太好,过于懦弱自卑,没想到曲琮虽然有点不自信,但场面上都能稳得住,在格兰德碰头会上不卑不亢,刚才的聚会里话虽然不多,但却也不尴尬,多听少说,倒也很自然就融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