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琮不觉得喻星远是智商有问题——他是F大的学生,这个她是晓得的,曲妈妈当然也绝对不会介绍个憨批给她处朋友,这种不主动其实就一个意思——没看上她,这次相亲对喻星远来说大概也很无奈。
就曲琮自己来讲,远远哥哥的吸引力也不大,不过喻星远看不上她还是让她觉得丢脸,女孩子面皮薄,不像是喻星远不动声色,这顿饭她度日如年,用尽全部勇气也只能勉强配合演出。到最后甚至连曲妈妈和大伯母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这两个年轻人,拨一拨动一动,倒也加了微信了,可不拨就一句话都不讲,双双低头玩手机,气氛简直不要太尴尬。
“小曲现在在哪家律所上班?”
儿女没有话讲,只好双方家长来盘——其实条件事先都是了解过的,通过大伯母一条条算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婚房怎么买都讲得好好的,喻家和曲家绝对是门当户对,喻星远爸爸开公司,妈妈也在体制内上班,职位比曲爸爸低,但喻家有一点要胜过曲家,他们家老家在南汇,农村户口,前些年拆迁,喻家赔十几套房子,喻星远下半辈子就是在家坐着吃都吃不空这座山。
名校毕业,家里条件这样好,外地小姑娘眼睛怎么不盯牢?喻爸爸喻妈妈也是慌得不行,就怕喻星远耳根子软,被‘洋盘’女拐跑,一双手也是把喻星远捏得牢牢的,还好喻星远很听话,毕业以后进一家外企做人事,工资不高安安分分,下班就回家。喻妈妈强调三四遍,“从小到大,绝对没有九点以后回过家。”
26岁的成年男性,从来没在9点以后回家,这什么概念?曲琮简直同情喻星远,她瞟了喻星远一眼,喻星远居然正好也在看她,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又一起面无表情地玩手机。
今晚的相亲不能说成功不成功,只能讲很尴尬,到最后大家自动自觉把话题带开去聊家常,一顿饭吃到八点半,曲琮还在想再这样下去喻星远岂不是要破纪录九点后才到家——结果八点半也就散了。曲琮今晚回家住,快换季了,她打算把家里一些还能接受的冬衣收拾到小公寓里去。
“你和远远加上微信没有?”
曲妈妈明知他们是加上了,到家了还叫住曲琮问,曲琮知道接下来必无好事,她先想拖,“加了——爸爸,你快点洗澡,我去卸妆了。”
“你不要收拾衣服吗?”
曲爸爸默不作声去洗澡了,曲妈妈不罢休,跟到曲琮房间里,首先把曲琮看不上的那些衣服全都从衣柜里拿出来,“我上周就叫阿姨挂出来除尘的,刚好明天先送你去公司,然后帮你把衣服送到小房子那里。”
曲琮强忍着不讲话,只是‘嗯嗯’着,曲妈妈又想起来问,“上次我过去,怎么没看到花瓶?”
“有一天起床倒水,不小心打碎了。”
母女两个交换一个眼神——知识分子的矜持都掩盖不住气氛的紧绷,曲妈妈是那种你无法糊弄的女人,她给女儿留面子,也会让女儿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些事她完全有实力较真到底,只是选择了高抬贵手,容忍曲琮的小小任性。
这种眼神就是曲妈妈的最后通牒,宣示她的忍耐已到极限——通常来说,曲琮这时候就会让步了,然后曲妈妈再退一点,以示自己并非一味高压强制的封建家长,曲家依旧是个开明和谐的家庭。不过,那时候曲琮还在读书,她没有自己的收入。
现在她的银行卡里有大几万块的积蓄,她有一份收入很好的工作——而且,曲琮现在心里很烦躁,李铮、喻星远,她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男人好像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对她没有兴趣。
她紧紧盯着母亲,慢慢把手伸进袋子里去,抽出一件蕾丝花边衬衫,放到床上。
“这件衬衫就不用带去了。”曲琮轻轻地讲,“这是秋装,上次没有带走,就是不打算穿了。”
曲妈妈握着大衣的手突然收紧,虽然松得快,但还是在羊绒上留下一丝痕迹,她垂下头没有说话,曲琮心跳如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但是,她已经工作了好几个月,这种心跳加速的场面,她也经历了很多,终究已渐渐习惯。
“还是带去——有备无患,多这一件也未必就放不下。”
曲妈妈又把衬衫塞进去,这一次曲琮连心跳都没加快,她第二次抽出来。“妈妈,我已经上班了。”
两个女人的眼神在行李袋上空相遇,同样带着强势,只是母亲的老辣中带着惊疑,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明确的挑战,而女儿的青涩里却饱含着自信和轻视——她还年轻,却已不再幼稚,她已经在社会上找到立足之地,有权力挑战领地的主人,争夺家庭中的主权。
这天晚上,曲家两母女大吵一架——这是一次必然的冲突,两人都没有让步,曲妈妈第一次放下了高知的架子,她们都对彼此说了很难听的话,也翻了不少旧账,这一次没有谁认输,而这其实已经算是曲琮的胜利。
12点多,曲琮收好一个小袋子,要叫车回市区去,最终还是被爸爸阻止了,曲爸爸叫妻子去睡觉,“明天你还有课。”
又带女儿去厨房泡杯牛奶喝,“消消气。”
曲琮第一次吵赢母亲,她很快意,但其实事后还是隐隐有些慌张,又夹杂着一丝迷惘,反抗母亲是她毕生的夙愿,迈出第一步,让她的天地为之一阔,却也因此有些失去目标的茫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喝了半杯水才稳住呼吸,“爸爸你也来劝我?”
“我才不管你们的事。”曲爸爸说,家里这两个女人的战争,他一向置身事外,曲琮因此和他不算太亲近,她没有从父亲这里感受到什么支持。“不过你要想好——”
他带点告诫的味道,反而在这一刻,曲琮隐隐感受到父亲的倾向,还有他深藏不露的一丝羡慕,“你知道你妈妈的性格,这条路,你要走就要走到底,不然,到时候做不下去,还要回家的话……”
曲琮想到母亲届时的反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说,“我当然——”
我当然会一直走下去,不可能后悔。
她想要这样讲,可话说到一半,曲琮突然想起简佩,想起纪荭,甚至想起了元黛笑容里隐隐的落寞。
她一向很向往黛老师的洒脱和从容,可是这一刻,曲琮真的有些犹豫了。在许多层次上的许多疑虑,让她很难笃定地把回答说出口。
她愿意付出婚姻的代价吗?更重要的是,即使做出这样的牺牲,她——能在这条路上获得成功吗?
爸爸的意思很明显,一旦完全离开曲家的羽翼,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那么,也就不能再指望家里的支持,曲琮需要的并不是在S市勉强度日的生活,她至少得和读书时一样体面,否则,在母亲面前她永远都是失败者。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满足于非诉——企业法务的职业路线,想要获得昔日的体面,她只能走元黛一样的路线,从菜鸟一路往上搏杀。
即使她可能付出一切,她的能力,足以让她成功吗?
她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人比她更不幸,但这一刻曲琮还是忍不住埋怨自己的坏运气,这世上有许多个家庭可以开明地支持孩子的选择,甚至是把她宠坏,但她偏偏就遇上了这样的母亲。
“我当然想——”她说,最终还是没把话说死,狡狯地掩饰着自己,“但是,我也怕妈妈伤心……她毕竟是妈妈呀!”
曲爸爸却似乎看穿了她的伪装,他笑了笑,在曲琮肩膀上按了一下,转头走开去。
这天晚上,曲琮失眠了,她在床头辗转反侧,几次拿起手机,最终还是给喻星远发了消息。
【你也玩自走棋吗?(朋友圈截图),来点版本强势阵容啊!】
第20章 犹豫
李铮也在带元黛玩自走棋,只是喻星远玩的是云顶之弈,像是李铮和元黛这样的老年人,却只能玩点更简单也更快捷的王者模拟战了。
“归根到底都是概率问题。”元黛对游戏并没有从前那样弃若敝履——其实游戏的魅力当然是个人都能感受得到,但年轻的时候她总是很忙,也会选择更经济的方式来娱乐自己,譬如说健身,这是个很好的习惯,排解压力、疏松筋骨,只是需要一点意志力来坚持,不过,成功人士总是不缺乏意志力的。
和李铮的接触,就像是如今对游戏的迷恋一样,都带了点放纵的味道,她已经足够成功,而其他的自我犒赏都显得有些无聊,和客户擦边球式的接触,对网络游戏的浅尝辄止,就像是年幼时偷看带□□站的少年一样,明知不该,但却有点儿跨过界限的窃喜。“不过还挺好玩的——至少比陪客户打麻将好。”
“你需要陪客户打麻将吗?”
“没有,不过我实习的那年,老板经常陪法院的老同学打麻将。”元黛说,“他是做诉讼业务的——而且其实陪客户打麻将又比陪客户参加酒会要来得有意思多了。”
她这是在说两人第一次碰面的场所,李铮笑了,细细碎碎的,他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蒙上一层电波的面纱,似乎更加磁性,“我要卡你一手牌了。”
“又来偷窥我的阵容!”元黛轻微不悦,赶紧也点去李铮的页面观察他手里拿着什么牌,“你经常打游戏吗?”
“人总要有点爱好,”李铮说,“其实我也喜欢爬山、健身和游泳,演唱会、音乐会和读书会也不在话下,具体看你喜欢什么。”
大体来说,他们的相处还是较平和,像朋友闲聊,但李铮时不时会提醒一下元黛,他还是个追求者,不让两人的关系往安全的朋友方向滑落。元黛不否认他确实讨喜,而且追女生很有一套,没有那种戏剧化且让人难堪的总裁式追求,李铮好像不动声色地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却又极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并不因一时的冷落而气馁。
元黛的上一段恋情已经结束两三个月了,李铮正在变得越来越可口,她知道这多少和她空无一人的住处有关,简佩很多次提到自己回家后窒息的感觉——她的别墅里住了保姆、管家,两个孩子还有她和林天宇,有时候还有双方父母,简佩不是不爱家庭,但她很理解为什么中年男人到家之后喜欢在车里发一会呆。
元黛不需要在车里发呆,她的所有空余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她可以尽情地做自己,但,问题是,从她35岁开始,以前那些可以有效地填充空余时间,甚至让她感到乐此不疲的爱好,吸引力渐渐衰退——但这份空虚还没大到让她绝望得逃避进婚姻和生育的地步,恋爱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重要,它是为数不多还能让元黛乐在其中的小小爱好,当然,还有网游。
李铮和她一样,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他们在卡内基听过古典音乐会,去过林肯中心看格局,也在百老汇看过音乐剧(这三种艺术形式里,元黛只喜欢音乐剧,她一向不是很高雅),他也规律健身,除了篮球以外还学过射箭,但并不狂热爱好,元黛在想,他或许也和她一样,没能培养起什么狂热的爱好——在事业上也注定超越不了父亲,只能听凭家里的安排,空余时间只好一个接一个地去征服些难搞的女性,至少还有个寄托。
“我的爱好不太多。”她想直接问问李铮的情史,但其实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元黛转而讲点自己的事情,“好多都腻味了,以前喜欢徒步,还迷过攀岩,后来都淡了。”
对体育运动的热爱淡去有一部分原因是体力下降,毕竟她的本职工作依旧忙碌,而年华易逝,早已不是通宵工作后小睡三五小时还能起来跑步的年纪。元黛又一次忍不住在想,她每年的被动收入都已经有两三百万,是什么让她依旧在岗工作?
“游戏都是朋友带着玩的,”在追求者面前,终究不想强调年纪,元黛说,“她在公司上班,比我们闲,又没有小孩,大把时间要打发。爱好很年轻化——不但玩各种游戏,她还看直播,打赏小主播,追体育比赛,电竞的、传统的,什么都追,有一年突然喜欢足球,光是我都飞去马德里六次。”
“光为了陪她看球?”
元黛没提性别,李铮也没问,淡然地当同性处理,这是他老练的一面,元黛不禁一笑,她说,“哇,你还卡我的婉儿?——可是我已经三星了呀——不是,当然是过去找她谈业务的,不然公司怎么报销路费。”
李铮大笑,“我能不能也假公济私一把?”
他没在S市,这大概也是选择带她玩手游的原因,润信的办公总部在江苏,虽然近,但没有太多事情李铮也不会频繁过来,元黛说,“两小时车程,有什么差旅费要报销吗?还不是尽量当天往返。”
但她没否定两人可以借公事见面的提议,距离终究在一点点拉近,一盘棋下完,李铮险之又险地1血吃鸡,元黛排名第三,晚上10点不到,他们又开了一盘,元黛不具名地把密友的一些事情说给他听,“游戏也是她带着玩的,刚开始是打王者,靠实力最多打到钻石就上不去了,我朋友气不过找了陪玩,好几个赛季都是荣耀王者。最近开始下棋,她又拉我玩。”
“那你呢,也找陪玩了吗?”
“没,我上到星曜就失去兴趣,刚好她又带我去玩抽卡手游。”元黛跟纪荭一起玩了至少二十几个游戏,纪荭氪了上百万在里面,她还好,跟风几万,陪一陪而已,“她很喜欢玩新游戏,我也能理解,平时工作都是做得熟透了的,游戏这么红是有道理的,它提供的挑战恰到好处,稍微学一学就懂,懂了立刻能带来娱乐,可以让她释放过剩的智力。”
“听起来,聪明的律师可以合理化任何行为。”李铮又笑了,“总是在本能地分析,是不是?”
他也是法律人,所以语调中些微的嘲讽并不冒犯,反而透着风趣,元黛也笑了,“但,有趣的是,分析得再好,也难免跳入人性的陷阱,不是吗?”
“只要能享受乐趣又不过分上瘾,就不算是跌入陷阱。”李铮说。
但其实元黛这句话并非只是针对游戏——看透了也还是忍不住跳下去的人性陷阱,又何止游戏?李铮始终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他已经30多岁了,但心理年龄却还很年轻。
这样也好,城府不够深,更能让她放心讲些敏感的事情,元黛心里封锁了太多秘密,偶尔她也会想要倾诉,只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工作中结识的朋友太危险,而她的男朋友们大多数并不真的感兴趣。说实话,男人基本上对女人的什么事都没太多兴趣,除非那些事情和他们交叉——也就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