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午夜梦回,霍诚便又梦到那日在花灯会上,汪染手中提着酒坛花灯,轻笑着问“霍诚,你喜欢我吗?”的样子。
那样的美丽,让人动心。
现在的他,回答已经变了。
他是喜欢她的。
只是,因为追雪的死亡,因为自己的蠢笨,而丧失了说出这句话的资格。
所以,明明早就已经感知到了魔核的存在,也找到了那暗河的入口,可面对汪染的询问,霍诚什么都没有说,他从素婆婆那里得到一丝复活追雪的希望,便不想放弃。
拿到追雪魂魄之后,霍诚也在犹豫是否离开。
这样的日子,虽然假的如同一戳就破的泡沫,可却美好的让他沉醉,想要彻底的沉迷在这假象中。
素婆婆主动放他们走,霍诚便也不作他想,应了这离开。
现在,他只想要赶快重塑追雪肉身,引魂入体,这样,他便可以,跟汪染表明他的心迹。
汪染此时并不知霍诚心中所想,她现在想的,都是上元宗情况如何,当日师尊是否及时赶到,许茗是否被制住,以及东方木是否已经抵达上元宗了。
两人落在了不归崖处。
周围草木深深,凉风许许,地上,追雪的尸身早已不在,就连曾经恐怖染地的血迹,也全都消失不见,仿佛此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汪染思及昨晚素婆婆与霍诚对话中的灵马魂魄,也在猜测着霍诚是否真能复活追雪,所以心中伤痛相对的减轻了些。
她并没多说,而是感知着已经恢复的灵力,才开口说道:“你回竹峰吧,让伏师伯帮你看看身体情况。我现在要回梅峰,跟师尊禀告最近事宜。”
霍诚点头应道:“好。”
两人在不归崖处分别,汪染便调动灵力,直接飞回梅峰了。
她一回梅峰,便直接入了送梅殿,去拜见师尊白灵境。
一众侍从虽对她突然现身的情况都面露惊异,但也并不阻拦,直接就将汪染引入到送梅殿内室。
汪染刚进内室,白灵境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他本来坐着,一见汪染进来,就站了起来,一道灵光打在汪染身上,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虽只分别了半月,但此次坠崖,可是必死无归的情况,如今能够重新见到师尊,汪染也有些激动,她仍然守着礼数,郑重行礼:“弟子汪染拜见师尊。”
白灵境虽爱护弟子,但毕竟修炼已久,心境不同,他重新坐下,心中早已平静,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关于如何回来,因为素婆婆的嘱咐,汪染和霍诚也早已统一口径,只说在不归崖下困了半月有余,在找到暗道后,突然莫名恢复灵力,便重新飞了回来。
虽然这样的说辞比较玄妙,但是这样无法解释的情况反而更能抵挡住询问,再加上除了那素婆婆的事情外,又和实际发生的情况差不多,即使有人想要问细节,也不会找到漏洞。
素婆婆最后放了两人离开,又没有要求签订禁言约这类言契,汪染和霍诚便也不打算违背自己的承诺,因此这样约定了。
听汪染这样回话,白灵境虽觉奇怪,但他对于不归崖底的情况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宗内禁地,便也没有多问。
汪染松了口气,便开口问了自己所关心的事情:“师尊,那日您可有接到我的传讯符?有接到几张?许茗现在情况如何?”
白灵境回道:“那日我接到了四张传讯符,两张出自倚梅居,两张来自峰外弟子。我按照你信上所说的时间,去了不归崖,只看到追雪的尸体和崖边的许茗,我便制住了许茗,从她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始末,才知道你和霍诚,竟然掉落了不归崖。”
白灵境眉头微皱:“不归崖底禁地的门规,从我还是弟子时就已经存在。那时确有试图挑衅的弟子,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自此之后,长传下令,便无人再敢去窥伺崖底。即使我如今修为已达出窍,灵力下探之时,也是有去无归,便只能回去将此事禀告宗主。”
他微微一笑:“本以为你和霍诚与那些人一样,无法归来,没想到,竟还能见到徒儿你。”
“至于许茗,她被汶雨认出,交代了迷惑汶雨,杀害冬悠,迫你坠崖之事,现在被扣在茶峰暗牢之中,五日之后,将会降下雷罚,用那天雷十二咒,将她灭杀。”
汪染问道:“那陶瀚义呢?”
白灵境回道:“他因为私情顶罪,被罚了三十刑鞭后,便被放了出来。”
汪染跪下行礼:“师尊,都怪弟子识人不清,八年前将许茗带回上元宗,才惹出今日这许多麻烦事,还请师尊责罚。”
白灵境垂眸看她:“染儿,这世间心有阴邪之人,未必能在第一眼就看出。你虽修炼很久,在人事历练上还有不足,被人蒙骗,也算正常。这些时日,你在崖下,想必也有些思考。为师不会罚你,只望你日后遇事多思,虽与人为善,但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汪染低了头:“弟子知道。”
“你和霍诚归来之事,我会去跟宗主禀告。”白灵境说道:“你若是想见许茗,自去茶峰便可,我会打好招呼。”
汪染再次行礼:“谢师尊。”
汪染离开送梅殿后,先回了倚梅居,简单的休息了下,问了遥知追雪的情况后,便去了葬下追雪的灵兽冢。
她去那里待了半个时辰,留下追雪最喜欢的零食和花茶后,便离开去了茶峰。
既然回来,总还是要见一见许茗的。
以往汪染觉得做人留一线,既然对手已经失败落魄,自己也没有必要上去穷追猛打。
可现在,刚刚去过灵兽冢,汪染心中的悲伤还未消散。
她想到许茗落狱的模样,便觉得此时,若是能去痛打落水狗的话,心里还是能有几分畅快的。
到茶峰后,汪染说明来意,便有守卫给她领路,将她带到了暗牢中,并提醒她最多只能待半个时辰。
汪染点头表示明白,道过谢后,便去了那守卫指向的牢房前。
她脚步很轻,许茗又失了灵力,所以等到汪染站到牢门前的时候,许茗都没有发现她。
牢房内,只有一盏暗灯,残余的光亮,映衬着里面黑沉沉的一切。
墙壁是冷硬的黑色,泛着水锈味,一半的地上铺了杂草,靠墙的角落里,有一张小床。
而许茗,就靠墙坐在那张小床上,她身上白衣早已染灰,头发散乱,低垂着头,朝向里侧。
似乎感受到了汪染的目光,许茗慢慢的转过了头,看了过来。
第66章
许茗脸色泛灰, 只短短几天的时间, 竟似老了几岁一般, 她看过来的眼神中,没有半点神采, 唯独在视线落在汪染身上的时候,才抖动了一下,低低的叹了声:“你竟然没死。”
汪染低头看着她,虽觉畅快,可讽刺之语却又无法说出口,心中情绪万千,最终化为一句话:“为什么?”
许茗嘴角微挑:“汪染啊汪染,这世间的事情, 无论是凡人界还是修者界,其实都是一个小小的清风阁的缩影而已。”
她的眼睛细长,瞥向汪染:“成王败寇而已, 我只是选错了边。”
“那当初在清风阁, 你对我那样好, 难道连一点真心都没有吗?”
“真心又如何, 假意又如何,”许茗笑了笑:“若是我们一直在清风阁,也许我会甘居人后, 一直扶植于你。可现在,我们均入修真大道,我便没有不拼不争的道理。我未必该输, 只是算错了一步而已。”
许茗继续说道:“汪染,你今日来见我,只是为了问我这些话吗?”
她低低的笑着,有如鬼魅,透着讽刺和不屑:“你这个人啊,即使是现在,也还是没有头脑。呵呵,咱们姐妹一场,我就再教你一课。这世间,力量和修为之外,还有人心和算计。为什么冬悠会和我合作,背叛于你,为什么司徒汶雨会听我的话,用那迷情酒,甚至于在悔悟堂上指认于你,为什么霍诚会相信我的恩人之语,与你反目,这些,都是人心。”
“人心诡辩,虽然难以捉摸,却是有迹可循。只要你用心,这些,都可以利用,来达到你的目的。”
说这话的时候,许茗的眼中现出了神采,汪染迎上她的目光,只觉得心脏在猛烈的跳动,似是因为害怕,又似是因为兴奋。
“事到如今,你来找我,若只是说这些无用的话语,那可真是浪费时间。”许茗继续说道:“你问清了这些,对你一点价值都没有,既然不重要,也没有价值,那么,又何必要做。”
汪染低头看她:“我很想来这里,欣赏你如今的落魄。”
这是她来到此地,话语中第一次出现了恶意。
许茗却笑了:“你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许茗,当初在不归崖上,我废你修为,是想把你扔回清风阁的,”汪染说道:“如今,让你这样轻易的死,真是便宜你了。”
她继续说道:“你心怀恶意,残害同门,五天后,将会引天雷十二咒降罚,将你处死。”
许茗嘴角微挑:“我知道。”
她看向汪染:“可惜吗?追雪被我斩头而死,你却做不了什么。”
汪染低头看她,虽知道许茗这话是故意激怒自己,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火气,她只淡淡说道:“我会请求宗主,让我当行刑人。”
许茗轻笑了两声:“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汪染不答,她转过身,直接离开了此处的牢房。
许茗说的对,该说的话已经说了,那么便没有留下继续废话的理由了。
临死前,她倒是教了自己一课。
离开茶峰,汪染先去递了帖子,请求宗主陶会,让自己当行刑人。
宗主陶会将汪染叫了进去,准许她行刑人的请求后,陶会又问了一句:“你们在不归崖下,可曾碰到什么人吗?”
汪染心中一凛,虽然猜测陶会可能知道素婆婆的存在,但还是按照原本准备好的话回答了:“弟子不曾遇见生人。”
陶会转过身,汪染看不清他的表情,半响,只听陶会说道:“你回去吧。”
汪染拜别后,便离开了。
按照师父所说,在他还是弟子的时候,那不归崖的禁令就存在了,而宗主陶会与师父年纪虽有些相差,但也算是同辈,应该比那素婆婆至少低了一辈才是。
但陶会毕竟是上元宗的宗主,对这崖下情况有些了解,也是应该的。
汪染不作多想,便直接回了倚梅居。
她在崖下日子虽然过的悠闲清静,但总归心里带着逃离的事情,所以还是有些紧张困倦,自然不能完全放松。
如今,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界,了却了这一番杂事,躺在倚梅居的床上,汪染才感到了彻底的舒心。
扣在衣服上的灵蛛悄悄爬出,顺着汪染的衣服,爬进了她腰间的灵兽袋里。
汪染轻笑,这灵蛛,倒还算是有几分灵智。
她不免想起了薄菀,虽只有短短几日的相处,但比之口蜜腹剑的许茗,犹豫冲动的司徒汶雨,薄菀更加能够让她放心的信任,也是真心的待自己。
听那素婆婆所言,这灵蛛不凡,想来薄菀培育的时候,也耗了不少的心力。但她因为感恩自己救助,就这样轻易的给了自己,也算是心性难得。
若是日后有时间,真该寻个空档,去蜀州城看看她和唐六。
汪染正软着身子躺在床上神思飘荡,遥知来到了外间,递给了汪染一个拜帖。
那拜帖不同于一般的普通的拜帖样式,封面上并没有写名字,而是画了一片竹叶。
一看这竹叶,汪染便笑了。
这是东方木发来的传信贴,而这竹叶便说明,他很快就要来上元宗了。
虽说修炼不渡年月,但时间也都是实打实的过去的,汪染在宗内修炼,而东方木已经开始承担起东方家长子的责任,常常出行猎取灵兽,自汪染从魔宗回来后,便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么多年,总算能够见到,汪染的心里,也不免有些喜意。
东方木在信中说按照脚程,他会在三日后来到上元宗,并且言明他在猎兽的过程中,寻到了一个可以隐匿的灵器,虽然只是上品灵器,不及金乌虚隐佩是个地级灵宝,但至少两个合在一块,能够暂时帮汪染稳住一段时间。
汪染看完了信,拿起腰上挂着的金乌虚隐佩,细细的摸着。
玉佩上,那金乌之上,已经有一道分外明显的裂痕,旁边碎纹大大小小的蔓延,比上次注意的时候,裂痕更加严重了不少,显然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可能,再只有一击,或者两击,这玉佩就该碎了。
汪染本以为留在宗内,能够安全些,可自闭关出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间断,还个个都能引动她身上的魔气爆发,以至于玉佩都快裂成渣渣了。
看来,等到许茗行刑结束,她还是去闭关比较好。
一来可以避免类似的事情导致玉佩碎裂,二来她之前闭关的重点的是炼化邪影玄冰,所以灵力修为并未升高,这次就可以专心闭关提升修为,早日筑基,拔除魔印。
而能在闭关前,还有机会见东方木一面,还挺好的。
汪染小心的将那拜帖收好,嘴角挑起,忍不住想起了年幼时两人在北阳城的相处。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心心相印。
回忆太多,甜蜜满满,汪染也一直控制不住的想笑。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三天,汪染一直闭门不出,安心的窝在倚梅居中修炼。
而她和霍诚坠~落不归崖还奇迹生还的故事,也已经传遍了整个上元宗。
这段时间,发生的能引起谈资的事情都和汪染有关,她现在也算是个宗内的风云人物了。
但大多人都只是私下讨论两句,还没有人有胆子敢去梅峰或者竹峰来问他们两个人。
汪染闭门,也是为了少些麻烦。
她就打算安安静静的等着东方木来,和他待两天后,再去给许茗行刑。
有些奇怪的是,这次两人回来,最该闹腾着去找霍诚的司徒汶雨却很是安静,她一直待着酒峰,闭门不出,仿佛已经忘记了当初她追逐霍诚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