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苏颜瞪大了双眸。
*
从光明大殿里出来,已快到天明了。
远处朝阳淡淡的红,谢昀一袭锦服,高冠束发,宫外一辆马车早已备好,只等谢昀上车,便会马不停蹄的往西南赶去。
宁王既已知太子秘密下西南,那么这场戏,还需要谢昀假扮太子继续演下去。
远远的,一抹清瘦的白色身影出现在谢昀的眼前,他眸中的欣喜多的要漫出来:“小隐。”
他笑意盈盈:“就知你会来送我。”
花隐的白色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表情很平静,走到谢昀面前,深深看了他几眼,递上辞行酒,看着他:“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谢昀饮尽了杯中酒,攥紧了花隐的手,眸光微亮,笑容满面:“我已将……她们送走了,她们不会再打扰你我的生活。”
“等我回来,我们再成一回亲,好吗?”谢昀是俊朗的,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稚气已褪去,气质愈发沉稳,是男子最美好年纪。
公子如玉,倜傥潇洒,也还是花隐情窦初开时,最爱的模样。
她声音有些发紧,阖目,良久才睁开眼眸。
“你知道吗?遇见你,同你结发为夫妻,我从没后悔过。”
“你一见钟情要娶她为妾时,我没恨你;为了照顾有孕的她,你让我孤身入险境时,我也不恨你。”
“可是现在,我觉着恶心。”
谢昀错愕的松开手,不敢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花隐嗤笑。
“我以为你爱她,你们会白头偕老的。”
谢昀急忙撇清:“她?她不配。只有你,隐儿,从始至终,只有你是我的挚爱。”
花隐长长吐出一口气,曾经以为谢昀和其他人不一样,原来,他也只是庸人。
为了乍见之欢背叛发妻,又因美人色衰抛弃从前的“真爱”。
“我是你的挚爱?”花隐懒得废话,她冷眸微凝:“骗鬼去吧。”
“隐儿,你听我解释。”谢昀还要去拉苏颜的手,却被狠狠的甩开。
花隐抱臂回身,声音字字清晰。
“收回你的脏手,不然,我会揍你。”
“和离吧。”
花隐头也不回的走了,星星点点的雪花漫天飞舞,伫立在原地的谢昀熬红了双眼,他紧紧盯着花隐的背影,眸光渐渐冰凉。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绝不可能,除非我死。”
一旁的侍卫不敢言语催促,良久,还是谢昀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掀开帘子上了马车,淡淡道:“出发吧。”
*
“郡主,可要我伴奏?”
怡安郡主的别苑里,苏颜正襟危坐,正怯怯的盯着罗瑾,她苦着张小脸,巴巴的道:“殿下,您别这样,妾知错了。”
罗瑾轻笑一声,凑近勾了苏颜的下巴,长睫如鸦羽般浓密,愈发显得眼神深邃:“听说,郡主你很花心,府邸里养着一窝小美人?”
惨了。完了。死定了。
苏颜咽了咽口水,讨好般的勾了勾他的掌心:“都不及殿下美。”
“嗯?”罗瑾挑眉,眸光不轻不重的在苏颜身上逡巡,警告意味颇浓。
“妾胡说的。”苏颜扯着罗瑾的袖子摇了几下,眨眨眼睛:“妾的心全在殿下身上。”
罗瑾心里这才舒坦几分,呵,男宠。
原来这小姑娘还有这么个旖旎又大胆的梦。
“殿下,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呀?”苏颜察言观色发觉罗瑾脸色缓和了,才大着胆子往他腿上坐,并问出了一直想问的。
“天黑前。”罗瑾撩了苏颜的发缠绕把玩,眸光深不见底,寒气森森:“若孤记不起,颜儿打算一直金屋藏娇?”
屋里藏着个殿下这样的绝色美人,想想,也挺好的。
苏颜露出微笑,往罗瑾身上爬。
“妾,哪有那个胆子。”
罗瑾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吾瞧你胆子大着呢。”
第46章
苏颜猝不及防,低低的呜咽一声, 怪委屈的。
那如水般波光粼粼的眸里, 霎时布满了不乐意, 她的手腕纤细又娇嫩,原本是缠在罗瑾脖子上的,在屁股挨了一巴掌后, 手松开了, 人也不往罗瑾怀里靠了。
“殿下您也太欺负人了。”苏颜的声音低低切切, 活脱脱一副受气包小媳妇模样。
“妾听闻您中毒昏迷, 人都快急昏了。”她说的是实话, 因此越想越心酸,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可您呢?妾不过和您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您就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
罗瑾讶异的挑了个眉,看来他的太子妃对于“大发雷霆”这四个字, 有极大的误解。
“吾没发脾气。”他的声量小了, 语气也更柔和, 趁着小姑娘还没借题发挥,给他定更多“罪”的时候, 长臂一揽, 重新将人圈在怀中。
苏颜的腰盈盈一握, 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粉,未到双十年华,脸颊上略有些肉,可眉眼长的极为惊艳, 令人见之忘俗。
且越看越沉迷。
是个会惑人的。
“吾说笑的。”罗瑾到底不忍心,也拿苏颜没办法。
半路上罗瑾要见的人跟了自己多年,正因过分信任,才中了埋伏,幸好罗一跟在后面。
念及此,罗瑾的眸色沉了沉,他带着薄茧的长指轻拂过苏颜的青丝,不动声色的抿紧了唇。
若非那刻想起小姑娘的嘱咐,他根本不会让罗一跟着,也没机会逃出生天。
“殿下?”苏颜敏锐的察觉到罗瑾情绪上的变化,她带着馨香味的手指轻轻抚上罗瑾紧蹙的眉,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耳畔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妾原谅殿下了。”
殿下嘛,总是高高在上又幼稚,脾气还大,而且他还是个刚受伤初愈的病人,就原谅了吧。
苏颜勾唇露出浅笑。
罗瑾莞尔,喉结滑动几下,拥着苏颜的肩落下一吻。
淡淡的中药的苦涩气弥漫在唇齿间,可苏颜却觉得很甜。
罗瑾正准备加深这个吻。
“喵呜——”
绒球踩着软软的肉垫,探头探脑的走进来,它已长大了一圈,脖子上用红绳串着枚铃铛。
“叮叮当。”伴随着悦耳的响声,绒球用圆乎乎的脑袋蹭了蹭罗瑾的脚脖子。
罗瑾用脚尖怼绒球,想轰它出去。
绒球跳着躲开了,警惕的盯了罗瑾几眼,又撒娇似的用爪子勾苏颜的绣鞋。
又娇胆子又大,这是随了它主子的脾气。
苏颜呜呜呜的睁开眼眸,淡粉的唇瓣上还泛着水光,娇喘吁吁的喃喃道。
“殿下,绒球是想找您玩。”
她挣扎着从罗瑾的桎梏下逃离,抱起绒球搂在怀里,苏颜捏了捏绒球的小毛爪子,挥舞着它的小脚道:“绒球,你想没想殿下?”
绒球对罗瑾呲了呲牙。
苏颜:“……殿下,它在欢迎您。”
罗瑾:“……”
他不信。
*
破晓以后,花隐才匆匆赶回郡主府别苑。
罗瑾煮雪烹茶,已经在院子里临山的一处小亭中等她。
“殿下,您醒了?”花隐熬了一夜,眼底布满了细细的血丝,她双膝一曲跪在雪地里,对罗瑾行了个完整的叩拜礼:“臣在殿下失忆时欺瞒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寒风呼啸,卷起雪花四下狂舞,花隐神情冷峻,白衣如雪,几乎要融入这白茫茫的天地里了。
罗瑾抿了口茶,轻轻勾手:“起。”
事情紧急,算不得僭越,他无意罚她。
“坐吧。”罗瑾深深看了花隐一眼,他薄唇微抿着,眼底的神思深不可探,淡然一瞥,也足以震慑四方。
花隐一直坚信罗瑾会成为一位好皇帝,因此,她才会坚定不移的辅佐他。
“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花隐喝了几口热茶,冰凉的身子终于暖了几分。
雪有淅淅沥沥的开始下。
罗瑾侧脸望着雪景,手指缓缓拨动着念珠,声音肃沉:“派钦差去宁王封地做监军。”
“另外,朝中削藩撤军的呼声很高,不久,也将落实下去。”
一步一步都在谋划中,他不会任由宁王羽翼丰满的。
花隐微微颔首:“殿下与谢昀,必是早有准备。”
罗瑾未语,将视线收回放在花隐有几分疲惫的脸庞上。
“去送谢先生了?”
“嗯。”花隐烹茶的动作一滞,点头。风吹乱了她的发,在朝阳微红的光晕里,她慢慢的红了眼眶。
小半年的时间下来,罗瑾已看清了,花隐已经心灰意冷,可谢昀岂那般好打发。
忠则为利器,邪则为深渊,是个绝顶聪明,又极度自私的人。
“花隐,孤与太子妃皆是你的后盾。”
“不要委屈自己。”
他已牺牲了嘉仪,不想花隐再重走旧路。
花隐一怔,良久方点点头,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
谢昀赶了多日的路,终于到了西南宁王的地盘。
入城第一件事情,便是换了更华贵且高调的车驾,还包了城内最豪华的酒楼。
日日山珍海味,花钱如流水。
罗九随他同行,不安的喝了口陈年女儿红,忐忑道:“谢先生,咱们如此高调,您不怕“招狼”?”
谢昀斜倚在窗旁,勾唇浅笑:“就怕“狼”不来。”
说完,他眸色一沉,贴在罗九耳边嘱咐他做好夜间的守卫。
一路上遇见的暗杀无数,罗九早已多了心眼,他郑重的颔首,沉声道:“先生放心。”
谢昀凝眸望向黑暗的窗外,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在看似平静的黑暗里,已经有危机在蠢蠢欲动。
“隐儿。”他阖目,温柔如水般道:“等我回来。”
*
“娘娘,您小心点,地上的雪水湿滑,小心您的靴子。”
“濡湿了可就要冻着脚受寒气了。”
大雪初歇,久违的阳光晒融了积雪,融了满地的雪水。入冬以后,太后的病一日日加重,前日宫人特意来传,瞧那意思,太后也就熬这个冬天了。
和以往不同,太后此番病重,因皇帝提了句叫宁王进京探望后,慈宁宫那边就禁了声。
改口说大有好转。
苏颜去请安,见到陶太后已虚弱的无法正常说话。
对于这位尊荣一生,嚣张跋扈的长辈,苏颜并无好感,也谈不上为她的病感到伤感。
只是,看过陶太后那双毫无生机,暮色沉沉的眼睛后,心情好不起来就是了。
罗瑾为了演好太子秘去西南的戏码,并未进宫,他在花隐约的别苑里,好好陪苏颜呆了几日,总算体会到,偷得浮生半日闲之乐趣。
知午后苏颜探病而归,他领着福川到门口去看雪景。
福川伶俐的注意着门口的动静,过不了一刻钟就出去瞄一眼,终于遥遥见到了苏颜的车驾。
“殿下,这可是巧了,娘娘回来了。”
罗瑾眉目一动,轻咳几声,站起来往门口去。
刚碰上苏颜下了马车,神情恍惚也不知想着什么,脚下一个趔趄,扑到了罗瑾怀里。
“小心。”罗瑾接住她,长指在她额上轻点。
“殿下——”
苏颜正想问安,忽觉身子一轻,不由的红了脸,罗瑾竟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拦腰抱起,缓缓往院子里走去。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害羞的不敢看旁人。
罗瑾倒是淡定十足,端的好一派霁月清风。
“扭着了吗?待会给你揉。”
第47章
天色渐暗,过了不久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花, 不同于北方大雪纷飞的潇洒, 南方的雪细碎的看不清楚, 是犹抱琵半半遮面的姑娘,还未曾落地就消融无踪迹。
很冷,空气里是深入骨髓的湿冷。
谢昀坐在窗旁, 就着案上一盏孤灯, 在幽暗的烛火下写信, 面前的信只写了两行字, 门外便响起罗九凌乱的脚步声, 房门也被他拍的砰砰乱响。
“先生!咱们中埋伏了,快撤!”
谢昀随手取了木施上的狐裘, 推开房门,便看见远处骑兵和举着火把的步兵已近在眼前。
那都是宁王的人马。被围困是意料之中, 意外的是宁王竟来的这般快, 围得这么准。
迎面扑来的寒风吹乱了谢昀额前的发, 一袭银白色狐裘越发衬得他满身矜贵,罗九来不及多言, 带着谢昀骑上院中来回踱步的千里马, 如离弦之箭般往黑暗中奔逃。
几百米远的宁王大军中, 宁王的副将收到前方士兵传来的消息。
“太子的侍卫带着太子骑一匹快马往小路逃了!”
“将军,我等要追吗?”
副将满脸络腮胡,眼神阴鹜,摸着手中长.刀的刀刃嗤笑一声, 声若洪钟嗡嗡作响。
“不用追,我们的人早已设下埋伏,就算太子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今夜的平安镇,就是狗太子的葬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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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除夕临近,京城里红灯招展,市集熙熙攘攘,可宫里却没往日那般热闹喜庆。
泰和殿里,安静的滴水可闻。
罗瑾端坐在书房内,执朱笔批阅奏疏,清晨的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眼眶里布着层红血丝,可见昨晚又熬了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