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后走的。
谢羿琛在文工团完全成了虚职,本来打算呆到九月份满一年再回部队,却突然接到通知,要出任务,两人都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谢羿琛就回了首都军区。
张若琪收拾东西回到了荔城,当兵后她的户口挂在文工团,是集体户口,现在她退团,户口和档案一起退回了原籍。
户口本在王红梅手里,再不想见还得见,王红梅害怕谢羿琛在背后捣鬼,就算不情愿也只得拿出户口本,张若琪在原籍落了户,提着档案,去学校报了名,学校那边裴素华早就托人说好了,办借读,插进理科复读班,只高考报名交钱领教材,不参加学校的课程学习。
这是张若琪自己要求的,她不想进班,陌生的环境她还得适应,而且还得重新认识人,跟人打交道,她觉得有点麻烦,所以决定自学。
做了一套去年高考的卷子,张若琪就发现这时候的高考卷子,还是挺简单的,语文120、数学120、物理100、化学100、英语100、政治100、生物及生理卫生50,前面几个她都知道,就生理卫生有些陌生,不过都是些日常知识,应该也不难。
而且在此刻英语师资力量极度缺乏的情况下,她的英语是一大优势,想当年她参加高考,满分150的卷子她得了142,可牛逼了。
从学校出来,谢羿琛说好的人就在外面等她,把她送到提前租好的房子。这是一个大院子,里面住着五六户人家,租在这里的好处是安全,张若琪的屋子在最后面,就算有小摸小偷,也有前面几户挡着,再有就是万一有点什么事情,邻里之间还能相互照顾。户主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大爷,和蔼慈祥,看两人进来,笑着打招呼:“小刘,来了啊,这就是你说的租房的姑娘。”
“正是。”小刘把行李放地上:“大爷,这一年你多费心了。”
大爷早就从小刘那打听清楚了,这姑娘租房子是为了看书明年考大学的,这会瞧着张若琪的样貌,生得细皮嫩肉的,去厂子里上班确实埋汰了,一看就有出息,真要是考上大学了,到时候说起来是在她这院子里看的书,传出去名声也好听啊。
再加上小刘在政府机关上班,平时有个什么事情还用得着,大爷不敢怠慢,更何况小刘对着姑娘可算是敬重,由不得大爷不上心。
屋子里靠墙是一张床,床旁边打着衣柜,老式的那种衣柜,上面画着喜鹊,柜门上海镶这镜子,长溜溜两面,能从头照到脚,以后换完衣服直接能整理,挺方便的。房子正中间摆着一桌一椅,再往边上有一张案板还有灶头,做饭用的,大爷说冬天也不用发愁冷,他那有土炉子,到时候往地中间空地上一放,插上烟筒,热得贼快。
小刘把行李送进屋,看了看也没什么缺的,又嘱咐张若琪万一有什么事情去哪里找她,就回去了。
张若琪把房子整个擦了一遍,把褥子铺上,套上被套枕套码整齐,归置好刷牙洗漱的杯子,烧了一壶水,拿钥匙锁上门,去给姜焕寄信。这里条件比不上文工团,没有电话,她要告诉姜焕她的新地址也只能写信。
从大院门前路过的时候,大爷冲她招手:“琪琪呀,你那锅灶不全,晚上来我家凑合吃饭吧。”
头一回见面,张若琪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忙说:“我约了战友一起去外面,吃完饭再回来,别给我准备了。”
“这样啊。”大爷摇着蒲扇,也不知明没明白:“那就明天中午吧。”
去邮局买好邮票粘在信封上,把信寄出去,张若琪在外面逛了逛,不知不觉逛到了卖水果的市场,她想着以后说不定得麻烦大院里的人家,买了些水果分成几份,回去一家送了一份。
张若琪花钱手比较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大院里的人跟她不一样,一家几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头,生活也就勉强温饱,水果这些可不是经常能吃的,所以嘴上说着“让你破费了多不好意思”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从那以后,张若琪笼络住了大院里的人心,这家做了好吃的给她送点,那家好不容易做了点心喊她去尝尝,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导致张若琪都没亲自开过灶,每天都有饭吃。
尤其是隔壁房里一老太太,平时院里其他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整个大院里经常就只有张若琪和这位老奶奶。
老太太跟儿媳妇还有孙子一起生活,早些年儿子没了,老太太帮着给儿媳妇把孙子带大,现如今孙子上了学好带了,儿媳妇对老太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太太脾气也不好,经常跟儿媳妇对骂。
天越来越热,张若琪穿着短袖浑身直冒汗,老太太摇着蒲扇走过去,把一根黄瓜一颗西红柿放桌上让她吃,还扇着扇子给张若琪吹风。
院里所有人都对张若琪客客气气的,除了老太太的儿媳妇,张若琪总觉得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可也一直说不上来哪里怪,也就由着她去了,反正又没吃她的大米。
时间过得飞快,张若琪每天奋笔疾书废寝忘食,而天气也逐渐由热转凉,一个下雪的天,大爷把土炉子给装上了。张若琪上外面拉了半车炭,这一年的够用的了。
住在这里什么都好,唯一一点那就是冬天她不会生火。她顶着外套避着倾盆大雪,跑回屋里,果然炉子里的火已经灭了,恰好老太太过来串门,又回去从自家炉子里拿出两块正烧得红通通的炭,倒进张若琪土炉子里,再往上面盖了几块还没烧的炭,不一会儿炉子就起死回生了。
老太太儿媳妇回来后不指名道姓地破口大骂,张若琪就劝老太太:“奶奶,你以后别给我拿东西了。”
老太太脾气上来了:“你尽管用着,怕什么,那家里有一半是我挣来的。”
过完年,很快就到了五月份,大学生高预选开始了。
国内院校招生名额太少了,以这样的方式控制最终参加高考的人数。张若琪以班级名列前茅的成绩加入了高考大军,英语成绩更是一骑红尘,别人望尘莫及。
预选初战告捷,张若琪开始全力冲刺两个月后的高考。
第43章
执行完任务, 谢羿琛带着小分队,有序排队坐上回首都的火车。
他们一个个身姿挺拔, 心动敏捷地把行李放上行李架, 有序落座。行动之一致,引来车上的人侧目。
谢羿琛一上车,就靠着车背,微微眯着眼睛。坐他旁边的三营长李飞笑着问他:“想什么呢?”
谢羿琛眼皮也没抬:“没什么。”
斜对面座位上坐着的两个女生, 自从谢羿琛一上车就偷偷看两眼,这会他眯上了眼睛,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
其中一个摇着另一个的胳膊,窃窃私语:“太帅了。”
“帅是帅,太冷了, 他旁边那个也挺帅呀,还有个笑脸。”
“你不懂。”
同伴给她出主意:“你这么喜欢,去搭讪呀。”
两姑娘长得都不差, 身边一直都有追求者,还从没主动追过人。
“我不敢。”
怂了。
火车飞速前进, 一直到了晚上, 两人都没敢去搭讪,此时车刚启动, 有一位大爷买的站票, 在地上蹲了会,腿麻了,干脆坐在了地上。
谢羿琛刚好抬起头看见大爷坐在地上, 他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大爷你坐吧。”
大爷很是感激:“小伙子,谢谢你啊。”
谢羿琛淡淡:“没事,应该的。”
还没到大站,买站票的人不多,队里的兵大多数都把座位让给了坐票的人,虽然他们穿着便服,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军人的宗旨。
就在谢羿琛站起来的时候,还有座的一个小兵站起来:“营长,你坐。”
谢羿琛靠着椅背,摆摆手:“你坐,我站会。”
那小兵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李飞笑着说:“你们营长让坐你就坐,服从命令,我跟你们营长换着坐。”
小兵这才坐了下来,坐小兵对面的姑娘既激动又失落,激动的是谢羿琛不光帅,居然还是营长,形象“噌”地一下就高大了,失落的都是,要是谢羿琛坐过来,就更好搭讪了。
火车到了下一站,是个大站,停车二十分钟,谢羿琛下车去透气了,小兵晚饭没吃饱,这会摸出一块干馒头,就着凉水喝,姑娘瞅准机会,递给她一包榨菜。
小兵一愣,心里有些感动,却还是拒绝了:“谢谢,不过我们有规定,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这不是针也不是线,不是你拿的,我送你的。”
“不行,纪律不能乱,营长知道了会骂我的。”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姑娘正想着怎么起个头从小兵这套话呢,她借机问:“你们营长这么凶啊?”
小兵把馒头咽下去:“我们营长不凶,是……”
一时次穷,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个词:“威严。”
“你们是哪的部队呀?这是要去哪呀?”
部队有规定,不能泄露机密,不该说的话不能说,小兵想了想,这两个问题应该不属于机密,因为到了站他们一下车,人家也能知道。
“我们出完任务要回去,到首都。”
姑娘一听简直两眼放光,她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首都,这简直就是缘分呐。
想到这里,姑娘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了,她看这小兵傻呵呵的,趁机问:“你们营长有对象没?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看我怎么样?”
小兵抬起头郑重地看了看姑娘,足足看了有一分钟,看得姑娘心里毛毛的,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不能啊。
两人面面相觑,就听见小兵自动忽略了前两个问题,直接回答了她的第三个问题:“你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没有我们营长嫂子好看!”
姑娘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你就说你们营长有对象得了,非得这么扎人吗!
站台上的谢羿琛并不知道车内有这一出,站台上人来人往,他找了个角落,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望着漆黑的夜空。
今晚是满月。
他从兜里拿出一张一寸黑白照片,手指摸了摸照片上张若琪的脸颊。这是离开文工团前,他从档案室的个人资料上撕下来的。
他想她了。
出任务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并不觉得,一旦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她。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三营长从后面走过来:“想什么呢?”
谢羿琛把照片揣进裤兜,拿出烟盒给三营长倒了一支,随口说:“想对象。”
谢羿琛的对象,李飞没见过,是只存在于一营的传说,一营那些兵,说得跟仙女似的,李飞反正不信能有那么漂亮。
听一营的兵说只来过一回,后来再没见过,李飞还以为吹了。
“想了回去就见呗。”
谢羿琛:“异地。”
李飞给他出主意:“这次任务结束回去,你可以申请休假了。”
“我也这么想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谢羿琛问:“你最近怎么样?家里还给你介绍?”
李飞家里着急给介绍对象的事情,全军区都有名。其实李飞年纪也才24,也不知道他家里人着的什么急。
李飞忽然脸一热:“最近介绍了一个。”
介绍了那么多回对象,李飞不是推脱不见就是见了再没下文,李飞何曾有过这样的表现。
谢羿琛调侃他:“看来这个够漂亮的。”
全军区都知道李飞找对象的要求是要漂亮的。
李飞切了一声:“那都是我敷衍家里胡乱说的,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
顿了顿又说:“不过这回这个是真漂亮。”
“不过”这两个字李飞咬得极重,仿佛在辩解说不是因为漂亮他才喜欢的,是人戳中了他的心,而恰好戳中他心的这姑娘长得漂亮。
谢羿琛:“已经谈上了?”
李飞:“还没,就看过照片,她正在考大学,她家里不想打扰她分心,说等考上了再见面。”
“我对象也考大学。”谢羿琛打趣起来:“你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姑娘能不能看上你还两说呢。”
李飞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他担心的,以前都是他看不上对方,真碰上喜欢的了,他真挺紧张这姑娘能不能看上他。长得那么漂亮还那么优秀,周围肯定不缺追求者,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一想到这些,李飞心情变得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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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天气好,张若琪早上做了一套卷子,中午睡了一觉起来,把床单被套洗了,隔壁老太太放下蒲扇,帮她晾被套,顺便聊着晚上做什么。
老太太儿媳妇从屋里走出来,阴阳怪气地看了张若琪一眼,进屋了。
张若琪搭床单的手一顿,她问老太太:“我惹她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你别管她,有病!”
老太太儿媳妇在屋里听见了,冲出来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骂谁呢,说谁有病?”
“我就说你怎么了!人琪琪招你惹你了你给的那脸子,可不就是有病吗!”
“我就是看不惯她,眼睛长我脸上,我爱甩就帅。”骂得不过瘾还伸指头指着骂:“自己家床单不知道洗,给别人洗你倒是勤快!”
老太太丝毫不甘示弱:“你那床单睡过野男人,我嫌脏!”
张若琪:“……”
好像吃了什么不得了的瓜,这么劲爆吗?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这样好吗?她要不要把耳朵捂住,假装没听见……
这么一说张若琪想起来了,之前有一回晚上是见过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进了隔壁,她当时还以为是老太太家的亲戚,现在想想,嗯,是寡妇的姘头。
老太太儿媳妇自知理亏骂不过,骂骂咧咧地进屋了。
此时此刻张若琪好想给老太太点个赞。
这边刚晾完,就听见大门口有人喊:“张若琪在吗?”
房东大爷怕张若琪没听着,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过来了:“琪琪,你们同学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