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边放着一盏灯，有些昏暗，就连路灯都比那盏灯要亮。他手上拿着课本，就着灯光在看，直到唐岚给钱的时候他才起身招呼起了他们。
没人这么做生意的，带着几分桀骜，给人一种视钱财如粪土，却又不得不仰仗着粪土生存的感觉。
然而这人是于志桥，唐岚便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她喉咙梗了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穿一身灰旧破败的衣裳，一张脸却清俊，像极了冬日里不肯被雪压弯脊梁的红梅，却又似高傲的青竹。
这个人，是她的初恋，是她真心喜欢的第一个人。
于志桥问：“小姑娘，你的钱不要了吗？”
许准若有所思的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年。
岚岚现在肯定觉得，这个人比他还要可怜了。他穿得比他破旧，甚至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
许准从兜里摸出几张钞票，扔在了摆着花灯的摊上，他一言不发的单手拿起了唐岚看中的那三盏花灯，另一只手牵着唐岚走了。
许准想，他不能再让岚岚待下去了。那个少年真的是太穷了，太可怜了，甚至就连点灯看书的钱都没有，只能借着路灯看。
比起可怜来，他比不过那个人的。
唐岚呆呆愣愣的跟着他走，脑子里浆糊一样转不动了。
许准咳了咳，在湖边弯下腰，他回头，面不改色的对唐岚说：“岚岚，我给了他很多钱，他不可怜了。”
唐岚点了点头，她眨了眨眼，最后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我们放花灯吧。”
“嗯。”
唐茂哲觉得两人之间太恶心，就没跟上来，只是倚在路灯下默默用各种话吐槽着唐岚。
没过多久，于志桥追了上来，少年在夜里跑的飞快，身上旧旧的衬衣被风吹的鼓起来，他拜托临摊的老爷爷帮他看着摊子，手上拿着许准扔下的钱追了上来。
他在河边停了下来，说：“那个，小姑娘——”他伸出手，把钞票递给唐岚：“你们的钱。”
唐岚回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两个脑袋的于志桥，说：“不用了，给你的。”
看他过得这么穷困潦倒，唐岚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高中那几年，于志桥就是靠着奖学金和贫困生补助活下来的。他很努力，也阳光向上，像一株在绝壁上开出花的倔强生命。
于志桥如今还不认识她，他笑了笑，轻声道：“小朋友，哥哥不要你的钱。”
许准说：“她不是小朋友。”
“啊？”于志桥没反应过来，摸了摸脑袋还是将钱塞到了唐岚手里，然后他就听到那个男孩子说：“岚岚是我的女朋友。”
岚岚？
于志桥在心里念了一遍，忽然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因为这个名字，他多看了唐岚一眼。
大约是个还在念幼儿园的小朋友，只是一张小小的脸却分外精致，一看就是那种蜜罐子里娇养长大的富贵人家的小孩子。
所以……
于志桥忍不住想，现在富贵人家的小孩子都流行早恋吗？
他说：“这样啊。”说完，于志桥便转身走了，走的时候唐岚听到他念：“岚岚？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唐岚垂下眼，看着手里几张鲜红的钞票。纸张还是热的，上面似乎还有于志桥的体温。
“岚岚，放花灯了。”
许准皱眉，有些不高兴。好像自从那个比他可怜许多的男孩子来了之后，他在岚岚这里的待遇一下子就……降低了。
甚至，岚岚现在都开始无视他了。
唐岚嗯了一声，把钱塞进他裤兜，沉默着陪他放起了花灯，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全然没有发现许准一直盯着她看。
每个女孩子心里，大约都会有那么一个念念不忘的人。
于志桥于唐岚便是如此。
青春年少时，爱的热切勇敢，哪怕经年，唐岚想起初恋，心里依旧是甜中泛着酸。
许准曾利用许家的权势，逼得于志桥转了学。
直到许准凑近，唐岚还是愣着的，许准按着她的脑袋，一下子就亲上了她的嘴。
一触即离。
唐岚看向他，轻声问：“怎么了？”
许准哼了一声，咬着已经被咬的红肿的唇，从鼻孔里出气，他严肃道：“岚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可怜了，所以——”
唐岚眨了眨眼，接着他的话：“所以呢？”
“你只能，只能……只能怜惜我一个人。”
他声音低了下去，花灯浮在水面上，顺着护城河河流往远处漂，三盏花灯，漂向不同的地方。
唐岚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啊，只怜惜你一个人。”
许准连耳垂都红了，一颗心像泡在蜜罐子里一样，甜到发腻。
~
人与人之间，总是要做出取舍的。
唐岚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的。
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兼得。
她心已经偏向许准，就不可能再偏向别人。就像很多年前，她喜欢于志桥，所以哪怕是死，都不想去爱许准。
然而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想去对许准好，这种好，好像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怜惜和心疼。
她不想让许准难过，她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这辈子都活的高兴，一生都不悲苦。
回去的路上，她趴在许准的背上，手却攀上他的肩，顺着肩膀摸到他的胸口。
胸口的那颗心一下一下的跳，跳的规律而猛烈。
许准咽了咽口水，身体都绷住了，然而唐岚只是摸了摸，就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有些失望，却想不出自己在失望什么。
唐岚低声问：“许准，你今天开心吗？”
“有一点开心。”
许准低下头，忽然有些烦躁。
唐岚说话的时候贴着他的耳朵，呼吸喷在耳郭上，他心跳一下子失了规律，身体也异样的难受。
唐岚摸摸他脑袋，低声笑道：“那许准，我以后让你更开心好不好？”
“……嗯。”
好半天，许准才小心翼翼的回了一个字。
他已经很开心了，只要她陪着他，他就很开心了。
~
时光飞逝，终于等到小升初考试。
成绩出来的时候，杨老师特别高兴。
两个全市第一都在她班上，一个是唐岚，一个是许准。
李老师给他们发成绩单的时候，脸上虽然绷着，可眼里却是笑着的。
云学义这两年长高了很多，不再和唐岚同桌，唐岚的同桌换成了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她也不再在数学课上讲小话了。
李老师一本正经的对唐岚说：“你看，老师当时让你换同桌是对的吧，换了个同桌之后，成绩立马蹭蹭就上去了。”
这话让云学义气了好长时间，然而还没等他气完，就接到了许准家发的帖子。
许阳嘉很高兴，说要请老师和班上的同学们吃饭。
唐立辉却低调，他只是偷偷给唐岚塞了六千块钱，同时鼓励她：“岚岚要继续好好学习，岚岚是最棒的了。”
许阳嘉在酒店请客，老师基本都来了，然而同学里面来的人却很少，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唐岚，一个是云学义，还有一个，是坐在许准前桌的一个男生。
许阳嘉脸色便不太好，然而还是高兴的。
第26章
许阳嘉给老师敬酒的时候, 许准倚在二楼冷眼看着, 他表情淡漠, 像是只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而已, 且这戏还不能触动他的情绪。
云学义缠着唐岚说话，唐岚已经十一岁了，十一岁的女孩子，身高却还没长多少，带出去说是七八岁都有人信，像个小朋友。
云学义喝着桌子上摆着的饮料，问坐在他旁边的唐岚：“同桌, 你去哪个初中啊？”
“一中呀。”唐岚想也没想就回答他：“这样到时候升高中也方便啊。”南城一中包括初中和高中，高中部和初中部相邻，就在隔壁。
“你想的真长远啊。”云学义感慨了一下，他其实有点伤感，唐岚似乎从来都是一副目标很明确的样子。她上课的时候会和他一起讲小话，下课也会和他们一起去疯，跳皮筋，跳房子, 甚至还会打弹珠。可是即使这样，人家学习也没落下。
云学义想了想, 又笑了起来：“我爸说也送我去一中，到时候说不定咱俩还能继续同桌呢。”
“……”唐岚想起云学义惨不忍睹的成绩, 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你爸，对你挺好的。”
挺舍得为儿子砸钱的。
一中分数线高, 高中和初中的分数线，都高的吓人。可是分数达不到，砸点钱也能进，只是这些学生很难被分到重点班。
云学义转了转眼珠子，瞥到站在二楼上的许准，酸酸地说：“真没想到，那个榆木脑袋都能考的比我好啊。”
许准长高了很多，身量很长，为了今天这场宴席穿上了白色西服，除了面色苍白一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清贵之气。
“他本来就很聪明啊。”唐岚有几分不以为意，片刻后面色又正经起来：“云学义，你别老说人家是榆木脑袋，许准脑袋比你好用多了呢。”
云学义有几分不服气，语调也高了起来：“怎么，唐岚，你觉得比我厉害？”他手指指向许准，楼梯上的少年垂下眼，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唐岚伸手，将他的手打了下来，“云学义，你真的该好好努力了，以后上了初中，就别再老跟同桌讲小话了，上课的时候就好好听课，好好学习，别老想着玩游戏。”
她说的认真，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得得得，”云学义摆摆手，有几分不耐烦，这话他和唐岚同桌的时候唐岚都不知道跟他说过多少遍了，像什么要珍惜时间啊，时间是很宝贵的啊，最多的一句话是，云学义，你要好好学习啊，不要虚度光阴了。听得多了，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话你还是留着跟你家的小竹马说吧，也就他听得进去。”
在云学义眼中，唐岚像唐僧，偏偏她还姓唐，她和唐僧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管说什么都能扯到珍惜时间，好好学习上面去。然而这个小同桌实在可爱，就那张可爱的脸看着，都能让他没了脾气。
这也是他忍了唐岚长达五年的原因。
酒席很快散去，期间许准一直站在二楼，他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好几个小时了，动都没动一下。
许嘉阳头一次想开车送许准回家，然而他喝了酒，开不得车，就拜托唐立辉送一送许准。唐立辉整晚都很无聊，毕竟是升学宴，也没什么乐子，除了敬酒说些话，便再没有什么。
许准站在许阳嘉身边，明明离的很近，两人相貌也相似，可看起来却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陌生人。
唐立辉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他手上转着车钥匙，伸手搭上了许准的肩，笑道：“小准，伯伯送你回家。”
许准身体僵硬了片刻，握紧了拳才忍住没将他的手推下去。
唐岚已经在等在车边，云学义一直跟着她，云学义一直喋喋不休的说着话，直到唐立辉来了，他才有点不舍的说：“唐岚，你放假了记得去找我玩啊。”
唐岚点了点头，推了他一下：“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你爸都等急了吧。”
云学义恋恋不舍的上了车，又打开车窗不住地朝唐岚挥手：“再见啊！”
夏夜里蝉鸣声阵阵，酒店外面很亮，只有停车这一处有些暗，唐立辉皱了皱眉，扭头问身边的许准：“那个男生是谁啊？跟我们岚岚什么关系？”
许准攥了攥西服裤子，低声道：“他是班上的一个同学，以前和岚岚是同桌。”顿了顿，许准又道：“他成绩很差，也很喜欢打架。”
许准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像是个爱说谎的孩子，许阳嘉几乎一瞬间就相信了他的话。
唐立辉眉头皱的更紧，开车的时候还不忘提醒坐在后座的唐岚：“岚岚，交朋友不仅要看对方的性格，更要看对方的人品。”
唐岚有些疑惑地问：“爸爸，你在说什么呀？”
许准垂下眼，一时有些紧张。
唐立辉哼了一声，“早知道你在学校和那种男生同桌，爸爸就该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让他给你换个好一点的同桌。”唐岚偏了偏头，看向了坐在身边的许准，她凑到许准耳边问：“我爸是不是喝酒了？”
许准摇了摇头，同样小声说：“我不知道。”
唐立辉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岚岚啊，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只有比男孩子更努力才能得到别人的尊敬。爸爸不是觉得你交朋友不对，只是你要交好的朋友啊，常言道……”
见唐立辉又要把那些说烂了的话再说一遍，唐岚连忙道：“爸，我知道了，我以后绝对不和他同桌了。”
唐立辉对她很严，这种严是一种没来由的严，他总是对唐岚耳提面命，生怕她不学好。
见她态度良好，唐立辉就不再说了，他看向前方专心开车。
许准心情顿时就好了。
唐立辉说的话，他早就想和岚岚说了，就不该和云学义同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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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立辉知道唐岚的同桌原来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之后，他脑子一热，又给唐岚报了许多补习班，美名其曰要提前学习初中的知识，免得到时候被别人比下去了。
唐岚又过上了一种从一个补习班辗转到另一个补习班的日子，每天忙得像转盘，转个不停，偶尔也只有在傍晚回家的时候才能看见许准。
他总是安静的坐在院子里面看着书，每每唐岚回来的时候，走进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
夏天天气热，他身上也不见流汗，清爽又干净。
唐茂哲有时候在他身边玩玩具，有时候在魏玉石家里打游戏，这种生活让唐岚觉得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