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恬低头,将帆布包里的报纸拿了出来,“诺,看看吧。”
都说旁观者清,他既然一直不肯相信心中的那个猜测,那就看看报纸,看看旁观的人是怎么说的。
钟国栋接过报纸,一目十行,他越看越生气,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篇报道对后妈诸多的诋毁,是的,在钟国栋看来,就是诋毁,全都是恶意的妄加揣测!
钟国栋去教务处借用电话。
周思恬不放心他,跟了上去。
现在的教授们都挺好说话的,而且钟国栋那一脸焦急和快崩溃的表情,也让人感觉到事态紧急,所以他很容易就借到了电话。
周思恬走在后面,在他拨打电话的时候向给了他们方便的教授道谢。
那位教授一眼就看到她胸前的校徽,哟,这小姑娘是京城外国语大学的?京城外国语大学也是一所很好的大学,
两姐弟一京城大学一外国语大学,是家学渊源吧?读书种子多。
两人交谈的时候,教授得知他们底下还有两位弟弟妹妹,而且即将参加明年后年的高考,心中颇为期待。
中国的大学生人才还是太少了。
“妈——”
韩惠竹听到这称呼,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报纸上写的是真的吗?”钟国栋问。
“什么报纸?”此时的韩惠竹最听不得报纸两个字。
“治化市第三报社的报纸。”
又是它!“是真的,国栋,你舅舅被判了死刑,呜呜——”
闻言,钟国栋整个人一呆。
“而你妈我,也因为那家报纸的胡乱报道,有可能会被组织免职。”是的,韩惠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估计在妇联也呆不下去了。
“妈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此事到此为止,周惠兰他们不要再打击报复钟韩两家了,我们实在是承受不住了。那份报纸你也看到了,你爸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明天我就会去单位主动离职,希望不要影响你爸。”韩惠竹低低地说道,“不然等你和你姐还有弟弟妹妹出来,没个助力,会很难的。”
听到电话那头继母的哭诉,钟国栋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如果周徽嵐在,就会发现韩惠竹这番话用了挺高明的话术,直接将钟国栋几人的前程此事的影响相捆绑,引起他同仇敌忾的情绪,转移仇恨。
周思恬一边和教授交谈着,不时还留意钟国栋这边的动静,他的脸色,让她察觉有点不对劲。
钟国栋挂了电话,和教授道了谢,就出去了。
周思恬跟着出去了,她一把拉住钟国栋,“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思恬有些着急,因为她看着他,很像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啊。
钟国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以后你来看我就来看我,但不要和我说起她的事,”
钟国栋冷漠地道,“我并不想知道她的消息。”她这亲妈给他带来的全然都是痛苦,他不想听了,行不行?
“行吧,我知道了。”
周思恬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也是气,事实都已经摆在了眼前,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周思恬没听过那句话,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这个你拿着。”周思恬将手上的干货、辣椒酱等塞到他手里。
钟国栋不解,上次她拿了辣椒酱来,却没有给他半瓶,怎地这次还专程给他送东西来了?这是想要让他回心转意,抛弃继母,选择亲妈?
“我不要!”钟国栋一脸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厌恶地拒绝。
即使现在这样又如何?即使他妈不在再是妇联主任又如何?他的态度并不会发生改变。
周思恬看他一脸防备的样子,气笑了,“拿着吧,她早就料到了你不会收,她让我转告你,这是她给你的谢礼。同时,让你不要胡思乱想,她这一辈子就只要我一个女儿!”
东西一塞,周思恬就走了。
钟国栋被她的话会心一击,手里被塞满了东西,满脸茫然。
第53章
晚上,钟树鸿接到儿子的电话,钟国栋将今天周思恬来找他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爸,她说的感谢我是什么意思?”钟国栋心中彷徨,他回宿舍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总觉得他似乎做错了什么,但又毫无头绪。最后还是忍不住跑到校外找了个有电话的地方,花了大钱打了电话给他爸。
钟树鸿听完他的话,最初的感觉也是他这前妻太没度量了,竟然小人得志一样去打击自己的儿子?但等他细细思索女儿的话时,某个念头一闪而逝,思及那种可能,他呼吸一窒。
想到电话那头等着他说话的儿子,他放缓了呼吸,“没事,她乱说的。至于她让你姐拿过去的东西,喜欢的话你就留着自己吃用,如果不喜欢就拿出来和宿舍的舍友们分了。”
又安慰了儿子几句,确定他的心绪平稳下来了,钟树鸿才让他先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钟树鸿眼神一暗,周惠兰……
他敛眉思索了一会,又拔出了一个电话到京城外国语大学,从女儿周思恬那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周思恬没有隐瞒,是因为她妈交待了,如果她爸来问她,她可以实话实说。
钟树鸿这下终于确定,正如他刚才心中的猜测的那样,周惠兰向儿子道谢,目的是为了使儿子向他传达一个信息而已。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料到了韩惠竹会将钟国栋召回来,她也料到了钟国栋必回,她甚至料到了他钟树鸿的反应。当时在大兴村,她对儿子说的那番话如同项庄舞剑实则意在他这个沛公。
他妻子韩惠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如果由她来处理韩海的事,肯定会比现在这个结果好很多。
想明白这点,钟树鸿苦笑,他看明白了周惠兰打击儿子的用意,她的气量格局是没他想象中那么小,却也很霸道。
儿子若是老实地收下了东西,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女儿后面那句话就不用说出来。既然他一意孤行一条道路走到黑,就别怪她轻拍他。
等等,钟树鸿突然想到,她当初谢绝仪水县公安局的供职,是不是另有深意?因为韩海被抓,是在周郢报案后不久,严打的文件下达,像韩海这样数案加身的人,肯定得办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样做,真的很像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降低韩海的戒备心。
还有一点,她如何得知严打的事?是她背后之人告诉她的吧?
这么一想,钟树鸿有点头皮发麻,他这前妻,有点厉害啊。
走一步看三步,无论是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后面一环接一环的布局,都没有走空。
由此可见,周惠兰对他们每个人性格的了解,以及她对事态发展的准确分析判断,在这一役中展露无疑。
她以前也这么厉害的吗?钟树鸿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他们结婚之初的场景。
属于他们的记忆本就不多,这些年在他的刻意遗忘之下,能想起来的就更少了。他努力回想了,也只记得结婚之时,她的羞涩与文静。更多的就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钟树鸿也不勉强自己,往事已矣,最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钟树鸿此时真的意识到之前对周惠兰还是低估了,他在心里再次拉高对周惠兰的评估,将她当成对手。
她玩的这一手,是想通过儿子向他耀武扬威吗?
难道是因为这一疫胜了,她有点飘了?
钟树鸿觉得不像,她在这一役中的表现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
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想告诉自己,她并不弱小,然后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再掀战端。这也是止战的意思,否则,她完全可以继续隐藏实力扮猪吃老虎。
同时也表明了她不惹事,却也不怕事的态度。
其实她想多了,他不可能朝她出手。再说她刚回来,也没什么致命的弊端暴露在外。她这做法,有点多此一举。
而且当初建议她撤诉,他并不是针对她,而是站在全局考虑的,兼顾了所有人的利益。他是真心觉得私了,对大家都好。对她而言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她和她爸妈下半辈子不用发愁了。只能说他给的并不是她和她父母想要的,这才造成了误会和矛盾。当然,他承认,想替韩海解决隐患也是事实。
同一处屋檐下,韩惠竹在看今天的报纸,今早治化市日报发布了一则新闻,治化市第三报社被组织点名批评,刻意引导舆论,污蔑官员,抹黑我党党员形象。组织责令他们内部整改,全面提升业务能力,在日后的工作中,注意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客观性,不能有太多的恶意的揣测,更不能试图引导操纵舆论!
治化市第三报社重新开业,恢复后的第一份报纸,主版就是一则表态,他们为先前报道韩海事件文章中某些不恰当的用词用语道歉,承诺日后会注意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客观性,请各界人士多加督导。
这个结果,韩惠竹非常不满意。
“这破报社什么来头?”她可以从妇联主任的位置上下课,但不整垮这家报社,她咽不下这口气。但她没想到,丈夫出手,竟然也只让它得了一个口头批评就完事了?
钟树鸿将电话机放妥,坐到沙发上,“已经登报道歉了不是吗?”还想怎么样?治化市第三报社并未查出太大的问题,他不可能烂用职权来对付一家报社。显得格局太小了。
而且这个时候,多少眼睛盯着他们,着实是一动不如一静。让政府出面约谈,已经是极限了。
“不是,你是没看见这家报社是如何引导舆论诋毁我们的吗?你看看这里——”韩惠竹指着那句‘韩海这样的人渣竟然曾经当选仪水县的十佳企业家,是谁为其提供保护?’说道,“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明明意有所指,他想将你拉下水,那么明显你是看不见吗?”
“还有这一句‘韩海为使亲妹抢夫上位,残害堂妹被卖十八年,今证据确凿犯人一人承担罪行,其受益人是否参与唆使,有待思量’,理所当然就是想拉我下马了。”
韩惠竹很是激动,“这些攻击我们的话,你都可以无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可真是宽宏大量!”
“你冷静点。”钟树鸿说。
“我冷静不了!”韩惠竹突然脱口而出,“钟树鸿,你说你是不是后悔和我结婚了?”
钟树鸿没说话,而是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在说,你和你二哥强行篡改我的人生,还不许我有点想法吗?
在他的目光下,韩惠竹渐渐不敌,她怕钟树鸿提离婚,她不知道经过了这么多事,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敢问。
“你知道写出那篇报道的作者是谁吗?”钟树鸿直接忽略她那句话,“执笔的人真名叫黄绪宁。”
韩惠竹拧眉,这个人的真实姓名她当然知道,“不过是个小记者——”
“如果我告诉你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原红星公社陆柏宏的亲外甥呢?”
闻言,韩惠竹一脸愕然。
钟树鸿起身回房。
“难道就这样算了?”韩惠竹很不甘心。
钟树鸿顿住脚步,人却没有回头,“不然呢?这是你们韩家当年欠下的债啊。”
“别忘了我们当初这么做是为了谁?”韩惠竹冲他吼道。
钟树鸿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冰冷,“我不需要!当初你们有和我商量过吗?你以为你以为的是你以为的吗?”
韩惠竹瑟缩了一下。
“我打听过,之前黄绪宁的志愿是当一名医生的,你想想吧,是什么令他生生改了志愿成为一名报社记者兼编辑的?这时候你还觉得你们无辜吗?”钟树鸿轻声问她。
治化市政府领导班子召开重要会议,由市委书记商怀南主持,就妇联主任韩惠竹的任免问题展开讨论。
组织部部长钟树鸿因为避嫌,没有与会。
钟树鸿身为组织部长,韩惠竹为其妻子,对于她的任免问题,避嫌是很有必要的。
……
“韩惠竹当初是因为在农村给妇女做思想工作出色,被举荐到妇联的。很显然,以她的经历而言,目前已经不合适主持妇联的工作了。那么她是免职还是调职,大家可以讨论一下。”
妇联是为了维护妇女的合法权益,帮助妇女成为独立女性的。韩惠竹这样一段经历,其身不正,德不配位,确实不适合再主持妇联的工作了,甚至不适合再呆在妇联。
最后,经市委组织部一致决定,罢免了韩惠竹妇女主任的职务,将其调往党史办任党史办主任。
“那钟树鸿同志呢?”会议上,有人提出了疑问。
毕竟在那篇报导之中,影射了他以权谋私为韩海保驾护航的意思。现在其妻都处理了,他呢?
“韩海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罪行皆是他一人所为,没有同伙。我们没有必要再深挖硬究。”
韩海并非钟同志的直系亲属,便是直系亲属犯罪,也是检察院插手,确定其有没有牵涉的问题,如果没有,一样恢复原本的职位。
第54章
“可是舆论……”
商书记双手压在桌子上,“舆论?这么在意舆论,这是想做什么,难道还要再掀起运动吗?治化市第三报社已经被点名批评了。我们不能再让人因言获罪了。”
他不是偏袒谁,而是站在大局的角度。这股歪风得遏制,这个调子得定下来,不然在治化市这个头一开,那可不是小事。
同理,在韩海一案上,韩惠竹或许只是有挑唆的嫌疑,但很难定罪,并且在韩海本人一力承认了罪责的情况下,更难了。所以将她调离妇联,并非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的经历确实有悖妇联的宗旨。
“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应该更加警惕,不能让这次严打在我们这里变了味!严打的对象是什么?是十年内乱滋生的一大批打砸抢分子、强奸犯、抢劫犯、杀人犯、盗窃犯以及其他严重危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犯罪份子,而不是我们队伍中的同志。钟同志是我们队伍的好同志。组织已经查明,钟同志与韩海案没有牵涉,他同样是被蒙蔽的一方。”
“舆论对钟同志及其后来的妻子结婚时未及时办理结婚证这一点有很大意见,认为他们属于未婚苟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