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猷上前一步,“母亲有客吗?”
沐芳欠身,“是昆山来的贵客到了。”
岑清猷好脾气地问,“可是打扰母亲了?若是打扰了,我与辛夷改日再来。”
岑清猷这嗓音不大也不小,但屋里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很快,就传来了岑夫人温和似水的嗓音,“是二少爷吗?进来说话吧。”
岑清猷还没忘跟着他的乔晚,回头,“辛夷,来。”
乔晚默默无语了半晌,定了定心神,埋头跟上。
算了。
江湖这么大,不是冤家不聚头,碰上也是缘分,合该她命里犯这一劫。
她现在吃了易颜丹,就算是裴春争和穆笑笑也不该认出她来。
踏进里间,乔晚抬头,看了一眼。
萧博扬他们四个分别坐在几把椅子上。
岑夫人坐在首位,云鬓雾鬟,眉眼清丽婉约。
她今日穿了件梨黄色的襦裙,手臂上搭了件葱色的披帛,金镯松松垮垮地套在雪白的腕子上,极其招人眼。
乔晚跟着岑清猷进了屋,就默不吭声地退到了一边儿当摆设。
裴春争瞥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萧博扬也斜睨了她一眼,明显是认出来她就是之前那失礼的丫鬟。
但人毕竟是岑府的人,他们过来是求岑夫人帮忙的,哪有一上门先指摘别人府上丫鬟失礼的道理。
故而,穆笑笑等人一转头,看见了岑清猷和乔晚,认出乔晚之后,都默契地没说什么。
区区一个丫鬟,还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
眼见萧博扬这几个确实关注不到她这“卑微”的小丫鬟身上,乔晚放松了四肢,平静地听着以裴春争为首的一干人和岑夫人交涉。
听裴春争所说,是来求医的,求岑夫人帮忙解了穆笑笑身上这寒热之毒。
穆笑笑身上那寒热之毒,其中“寒邪之气”还是乔晚留下的锅。
本来高兰芝和青崖道人已经约好,要给穆笑笑解寒热之毒,没想到等裴春争他们到了,又出了岔子。
青崖道人留了封书信,飘然远去,只留下两个小道童看守洞府。
等穆笑笑几个赶过去的时候,纷纷傻了眼。
信里青崖道人极尽歉疚地表示,自己要事缠身,实在走不开,并给他们指明了一条路,让他们去找她好友岑夫人帮忙。
没办法,来都来了,也只能遵从青崖道人信里面说的,给岑府递了拜帖。
“事情就是如此。”
毕竟是要求人,裴春争站起身,垂眸躬身行礼,难得卸下了一身的傲气,“听说夫人‘悬丝灵针’能驱邪导毒,还请夫人施以援手。”
岑夫人听完,看向了在场的病人——穆笑笑。
穆笑笑也忙不迭地站起身,不大好意思地牵了牵裙角,“笑笑厚颜,请夫人帮忙。”
“原是如此。”岑夫人温温柔柔地笑。
笑着笑着,忽然叹了口气,咳嗽了两声。
“但我已经许久没拿过灵针了。”
“倒不是我不想拿,只是医不自医,”岑夫人面色苍白,但眼神却很有神采,“我如今的身体,已经做不到再运动灵针。”
裴春争和穆笑笑都一愣。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个重磅消息,乔晚也愣在了当场。
不能运动……灵针了?
红衣的俊美青年闻言,墨眉一皱,冷下脸来,“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岑夫人看了眼面前这抹火红的身影,倒也不生气,不疾不徐地说,“我这几年身体大不如以往,已经做不到再运动灵针。”
“稍后,穆姑娘你留下,我帮你瞧一瞧。”岑夫人安抚般地笑了笑,“这毒,说不定还用不上灵针。”
岑夫人帮穆笑笑看病的功夫,屋里留不下这么多人。
于是,乔晚就被岑清猷赶了出来找沐芳。
乔晚蹲在门口和沐芳看着远处的青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想到刚刚岑夫人说的话,乔晚心里沉甸甸的,始终没想明白,那不能运动灵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纠结了一会儿,乔晚还是选择向沐芳套话。
“我刚刚在屋里听夫人说,夫人已经没办法再运动灵针了,沐姐姐,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缘由?”
沐芳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乔晚摇头,“我只是听说夫人‘悬丝灵针’是天下一绝。”
沐芳扭头看了眼主屋,忧心忡忡,“夫人身体一向都不太好,这都是当初和林家相争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前些年还能靠养命珠养着,但前几年养命珠丢了之后,夫人这身体就每况愈下。”
乔晚:“养命珠是什么?”
沐芳:“养命珠是至宝,也是当初夫人的陪嫁,揣在身上,能涵养灵气,温养人体。”
乔晚皱眉:“神器不该好好守着吗?这怎么丢的?”
沐芳也不瞒她,“养命珠夫人一直随身佩戴,但突然有一天就这么丢了,第二天找翻了天也没找着。护府的也没反应,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护府阵法没反应,也没人闯入……
乔晚:“那就是有内鬼?”
沐芳低声:“我们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但排查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
“最重要的是,养命珠没了,现在提这个也是白提。”
乔晚:“那夫人……”
沐芳看出来了乔晚的未尽之言,“若没有养命珠傍身,夫人至多还能活……”
沐芳犹豫了一下,伸手比划了个字数。
三五年。
“所以,这才不让你留在寒山院伺候呢,说是怕耽误了你。”
屋里。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往屋外看了。
裴春争目光微侧。
明明……明明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耳畔传来岑夫人的嗓音,却朦朦胧胧的,始终落不到实处。
一看见这丫鬟,他就感到焦躁,感到不安。
就好像那个丫鬟身上藏了什么东西,他不得不去找。
可是他找不到。
他身上这不自在无非和乔晚有关,乔晚,就像附骨之疽,甩不开,丢不掉,她明明如影随形,但他不论如何都找不到她。想剜去,却不得门路。
裴春争握紧了的指节,再度死死地咬紧了牙根。
找不到。
就像当初找乔晚一样,双目赤红地绕着太虚峰下找遍了也没找到。
“裴小郎?”
岑夫人的嗓音拉回了裴春争的思绪。
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裴春争如梦初醒地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嗓音低低的,“抱歉。”
*
“养命珠要是能找回来的话……”乔晚问,“有没有用?”
沐芳:“这是神器,当然有用了。”
“家主呢?”乔晚追问,“家主怎么说。”
来岑府这么长时间了,她还从来没见过岑向南的身影。
沐芳也把目光望向了青楼。
远处,素雅的青楼掩映在一片乌桕林中。
“家主与夫人关系不是很好。”沐芳低声,“这几天,栖泽府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妖气肆虐。家主这几天忙得足不沾地,就担心林家趁机发难。”
乔晚“哦”了一声,正打算再问的时候,突然看见岑清猷跨出了门槛,朝廊下方向喊了一声,“辛夷。”
乔晚拍拍身上的灰,和沐芳道了声谢,跟了上去,和岑清猷一起走出了寒山院。
没想到岑清猷回去拿了点东西又走了,离去前带走了如镜,只留乔晚一个人待在了云修院里,一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这个时候,就暴露出了整个云修院只有两个家仆的坑爹之处了。
作为整个云修院目前唯一一个大活人,乔晚还不能下去,只能守在主屋,等着岑清猷和如镜回来。
等了半天,院外终于传出来了一点儿动静。
乔晚赶紧抓起桌上的灯笼,踩着台阶迎了下去。
刚下了一半,脚步硬生生地刹住。
乔晚拎着灯笼,看向了眼前。
一只黑靴踩上了台阶,来人抬起了明艳的脸,看向了台阶上拎着灯笼的乔晚。
少年确实是少年。
但是,是个腰上挂着暗红锦囊,腰线纤细有力的少年。
少年目光沉沉,灯笼光晕落在他眼底,倒映着点点幽明光泽。
第66章
可能也没想到刚踏上台阶就撞上了乔晚。
少年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乔晚当然不会以为裴春争是特地来找她的。
秉承着如今大家都是陌生人的态度, 乔晚披着马甲,拎着灯笼,公事公办地回答, “少爷傍晚的时候出了云修院, 到现在还未回来。”
裴春争目光没什么起伏的, 平静地落在了她身上,嗓音淡淡的。
“我明白了, 多谢。”
乔晚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 面前这少年压根没有离去的意思。
裴春争垂着眼, 视线定定地落在了她手上。
乔晚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又松开。
易颜丹, 改变的只是她的五官, 而她的四肢、躯干却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乔晚……
没钱。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她身上的灵石, 只能支持她变个脸,至于改换身形就实在无能为力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 裴春争记得她的身形。
一阵夜风吹过, 呼啦啦地吹响了院中的菩提叶。
乔晚手里的灯笼晃了晃,抖落了一地不安的昏黄。
裴春争沉默不语,既不往前也不向后。
毕竟是原书男主角, 有阴郁大魔王之称的病娇少年,裴春争的眼,黑漆漆的,像一汪能吞噬人心的深潭。
目光就这么细细描过她眉眼和四肢, 像是在安安静静地分辨着什么。
把她和记忆中的那个乔晚,重合在一起, 又拼成了一个。
空气,几乎停滞。
暗潮汹涌, 气氛诡异。
最终,是乔晚先开口。
“这位道友?”
少年纤长的眼睫轻轻一扬,像从回忆中猛地抽离了出来。
目光也跟着毫不留情地从乔晚脸上抽了出来。
看着她的眼神,再度变化。
那是看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的目光。
“既然岑道友不在,那我改日再来。”
少年衣摆在半空中划开了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转身就走。
乔晚提着灯笼在台阶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裴春争在看她的时间里,其实她也在默默地打量裴春争。
不过乔晚的关注点,和裴春争不太一样。
当初在泥岩秘境里,她捅他的那一枪,看来已经愈合,境界好像也有所提升。
和裴春争一比,她从下山到现在好像还没什么长进,修为止步在练气二层。
乔晚搁下灯笼,蹲在地上搓了搓脸。
虽然从昆山过来的这一路上,有伽婴给她指导,但单纯的战技,要是不结合灵力还是发挥不出它本来应有的威力。
还有就是……养命珠。
要是她能把养命珠找回来,到时候就能顺理成章地请岑夫人帮忙补脉了。
但养命珠究竟在哪里,这又是个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灯笼被夜风一吹,咕噜噜滚下了台阶。
乔晚赶紧伸手去捞。
这一捞,忽然察觉出来了一点儿不对。
风里……
乔晚刚伸出去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脸色也变了。
风里有血气。
血气丝丝缕缕地混杂在夜风里,不仔细分辨根本分辨不出来。
乔晚面色凝重地站起身,循着夜风的味道,走下了台阶,一路走出了云修院。
岑府太大。
这一路走走停停,乔晚在一个月洞门前停下了脚步。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辛夷?”
乔晚迅速扭头,转身就看见了个圆脸丫鬟站在她身后,一脸惊讶。
桂旗。
旧怨在前,桂旗看着乔晚,神情也有点儿难看。
“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去伺候二少爷了?”
乔晚转头看了她一眼,就扭过了头,“别吵。”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无视,桂旗面色变了又变,更难看了。
上回那旧账还没算,一看乔晚这德行,桂旗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瞥了一眼她手心,确定乔晚手上没拿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之后,略微松了口气,忍不住张嘴就开始刺。
“怎么?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儿?是惹二少爷不痛快了?”
乔晚还是没回头,就留给她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但语气加重了点儿,“闭嘴。”
桂旗胸口气血一个翻涌,差点没气得一个倒仰,缓过神来后,扯着唇角,怪声怪气地冷笑。
“哟,现在就已经学会摆谱了?”
“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小浪蹄子,没安什么好心,这才来几天呢,就傍上了大少爷和二少爷。”
“不过是个贱货,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
“我告诉你,刚刚我路过云修院门口的时候,可看得一清二楚。你和个男人避着二少爷,大半夜的在院子里私会,还真以为没人看见了?”
“我呸。”桂旗越说越起劲儿,啐了一口,咬牙,“不安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