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现的女子手里握着的是他孙子的元神。
“益明尊者,终于见面了。”御空站在半空的女子身着血红的袍子,大乘期修为,隐隐还能感知到未散的劫云气息。
“这位道友是?”益明尊者又惊又气,但孙子在对方手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将怒意压下。
红衣女子在他怒火中烧的视线下捏了捏手里的元神,幽幽的叹道:“原本我该早点来接我哥哥的,迟了两千多年,希望哥哥没有生气。”
她在灵寂期曾经碰到过一次哥哥,也是那次她彻底明白,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报仇也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什么哥哥?益明尊者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大乘尊者,不期然的想到一千多年前,仁靖某次负伤归来说的那个女人。
“你是那罪奴的妹妹?”他脱口而出。
“你的好孙子侵占了你口中的罪奴身体两千多年,欠的债,终归是要还的。”红衣女子面无表情的说。
益明尊者恨恨的瞪着她,果然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在最开始以为一个凡人生不出风波放过她,二是不该在一千多年前仁靖遇到她时将她抓拿斩杀,放任她成长下去!
谁能想到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竟然在两千多年就修炼到大乘期。
既是血仇也没有讲和的可能,益明尊者直接出手偷袭,想抢回孙子的元神。大乘与大乘之间也有天渊之别,他不信他一个晋为大乘几万年的人还敌不过一个刚刚晋级大乘的贱人!
大乘期毫不留手的动作让整个朝元宗遭了殃,益明尊者没有夺回元神反而祸及宗门,他皱眉看着塌陷的山峰,压着滔天怒意道:“这是我唐家与道友的私人恩怨,还请道友放过无辜!”
“我哥哥也无辜,可是当初朝元宗上下可有一人为他说过话?”红衣女子低头看着下面慌乱的人群,讽刺一笑,“实话和你说,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血洗朝元宗的。”
她的声音淡淡,却仿佛带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肃然杀意,无风自动的血红衣袍猎猎而舞,嗜血,冰冷。
“师伯/师祖,我等来助你!”朝元宗渡劫、玄灵、灵虚期的高手全部出动,为益明尊者助威。
红衣女子伸出玉手,她的这双手远远看去实在漂亮,莹润修长,十指尖尖,仿佛是由上天精心雕琢的玉石所成,完美无瑕。但如果细看,她的手上有数不清的细微疤痕,这些疤痕竟然到了大乘期也不曾消失,也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
“不必着急,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
散发着浩大气息的城池轰隆隆的朝益明尊者他们飞来,原本想结阵困住红衣女子的朝元宗长老及弟子直接被城池中放出的气息锁定,无法动弹。这股气息甚至将整个朝元宗摄住,令有心想逃走或报信的人出不了朝元宗山门。
红衣女子则毫无畏惧的迎上益明尊者,她没有武器,手就是她的武器,而那双手的坚韧程度,几乎无视所有仙器以下的法宝攻击。
半日之后,整个朝元宗心动期以上的人统统折于她掌下,唯一还留着一口气的益明尊者狼狈的摔在地上,他发指眦裂的冲到红衣女子面前,怒吼道:“贱人,今日老夫就与你同归于尽!”
红衣女子不知使了什么神通,拘出他想要自爆的元神,讽刺的说:“我只杀你心动期以上的弟子,你却狠心,想带着整个朝元宗为你陪葬……只是我没答应让你现在死,你就不能死。”
她手里的元神剧烈的挣扎,杀尽朝元宗的中高阶弟子和灭了整个朝元宗有何区别,能拖着这个贱人一起死,是那些低阶弟子的荣幸!
红衣女子没在理会他,她垂下眼,看着底下知弘峰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已经到了傍晚,残阳如血,整个朝元宗遍地都是尸首,悬在上方的城池默默的吸纳着那些还未消散的魂魄。
……
“无量寿佛,城主执念太重,杀心太深,恐难成正果。”一声佛号打破了这场幻象,迷雾散尽,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合掌长叹道。
“主持想渡我不成?”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云气深处,一座城池若隐若现,那声音正是从里面发出的。
“佛渡有缘人,老衲佛法浅薄渡不了城主,只是城主半生多杀戮,其中不乏无辜之人,为求公道却枉顾公道。”那老和尚慈眉善目,说出来的话却够尖利。
“人人都无辜,欲向我求公道,可是当初谁曾为我哥哥求过公道?”那个女声冷冷一笑,“若不是我,这世上谁还记得我哥哥无辜?为我哥哥求一句公道?”
“所谓公道,也不过是强者定下的规则,主持现在想破坏我的规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难道是你密宗看上了这片荒漠?”
“无量寿佛,还请城主放出我密宗佛子。”被倒打一耙,老和尚半晌后喟然道。
“此子与我有缘,主持再等十日吧。”
老和尚思虑片刻,留下一句话最后翩然离去。
“那就多谢城主看顾佛子十日了。”
……
第79章
“进来吧。”老和尚走后, 那个女声冷淡的开口道。
摇光看了眼身旁的翡涟御,一起往枯骨城内走去。
她从前一直不懂为什么“枯骨城”要叫枯骨城, 直到真正看见它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座由巨兽骸骨建成的城池, 看见它的第一眼,犹如身处无尽虚空,而匍匐在虚空之中的枯骨城, 散发的亘古浩大的气息,教人心旌摇曳。
枯骨城说是城,里面的住宅、街道、酒肆等一应俱全,好似真的有许多人居住, 但实际上住户却只有一位。行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什么人也没有, 有些荒凉诡异。
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灰白色, 有种压抑之感,也只有居中的宫殿才带着其他的色彩。
那是一座血红色的宫殿。
在满眼的灰白中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经历了幻象中的事, 摇光忽然不知该如何评价枯骨城城主。她可怜吗?半生凄苦无依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支撑她活下来的信仰永远回不来了;她可恶吗?为了给哥哥报仇覆灭整个朝元宗,其中大半都是无辜之人。
摇光从未付出过如此浓烈的感情, 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但这些不妨碍她佩服枯骨城城主。为了一个人努力活着, 为了一个人努力修炼,不为长生不为求道, 只为求一个公道。
而当她踏入殿内, 真正看见枯骨城城主时, 她觉得自己狭隘了。
幻象里只有枯骨城城主翻手覆灭朝元宗的神威,但真正见到她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风华绝代,绝不是一个只会沉浸在过往的人拥有的。
她有一颗千锤百炼坚韧不拔的心,仿佛有一股不灭的意志在支持她不断向前。
“我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枯骨城城主坐在巨大的王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摇光几人,鲜红的衣袍仿佛被血染过一般。
她的表情冷漠,语气冰冷,摇光如果不是在幻象中看过她得知哥哥彻底消失,在雨中跪地大哭流出血泪的场景,很难想象她这样的人也会产生巨大的情绪波动。
翡涟御上前两步,说明缘由,站在他身后的烛风奉上装着骨灵花的玉盒。
“没想到还能有人找到骨灵花,”枯骨城城主手一招将玉盒抓到手里,“我可以为你解咒,不过,我要她留下。”
她指着摇光说。
摇光听见她的话有片刻惊讶,她只是陪翡涟御走一趟,为什么她要留下她?
翡涟御眼睫微颤,神色从容的说:“不知城主可是为了焚帝天火?”
枯骨城城主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挥挥手道:“今日太迟,你们先随便在找个地方住下,过两日我会为你解咒。”
摇光压下疑惑,直到出了宫殿才似笑非笑的向翡涟御传音:“焚帝天火?你让我一起来这儿就是因为它?”
她好心陪他过来,没想到他转手就把她卖了,不对,是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
“之前不确定,只是个猜测,”面对她的质疑,翡涟御面不改色的说,“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确定?确定什么,摇光被他吊起了胃口。只是这儿是枯骨城城主的地盘,在大乘尊者的眼皮底下,她还是不太敢放肆的刨根问底。
凭枯骨城城主这么些年的作风,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就是翡涟御的话让她有些警惕,这厮脑子不知怎么长的,她选他合作,到头来会不会被他卖个干净?
虽然她答应他来这儿也带着别的目的,但不得不说翡涟御的隐瞒还是让她心里起了个疙瘩。
大约是感受到摇光的不满,在城内安顿下来后,翡涟御布了隔绝阵,向她道出了缘由。
“你是否觉得她哥哥已经投胎转世了?”他先问了摇光一个问题。
摇光本想点头,忽然想起哥哥被夺舍,肯定连神魂都被吞噬了,神魂都没了何来转世一说。
“世间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因为真灵是唯一的,即使哥哥能转生,他的真灵已被磨灭,转世之人纵然是一样的神魂,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翡涟御沉声道。
“那你的意思是?”摇光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被夺舍之前的哥哥才刚刚修炼,怎么可能真灵不灭?
翡涟御眉心微蹙,手搁在桌上轻敲:“这就是从前我不确定的地方,若不是曾经好奇之下查探过,我也不会怀疑哥哥的真灵还在。”
“唯一的解释是,当初他被彻底夺舍时,有什么信念让他的一点真灵始终顽固的保留下来,即使过去了两千多年都未曾磨灭……换个角度想,一个先天道体两千六百年才到玄灵期,若不是有特殊原因,实在有点儿差劲。”
摇光哑然,心脏仿佛被人狠狠一撞,眼眶微酸,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什么信念能让他护住真灵不灭两千多年?不过是放心不下妹妹。
他们两个,一个因为哥哥拼命修炼,一个因为妹妹真灵不灭,这种跨越生死,血缘与时间的感情,实在教人唏嘘不已。
她以为只有妹妹在努力,没想到哥哥也在看不见的角落奋力挣扎,谁也不曾辜负谁。
谁也不曾让对方失望。
摇光清咳一声,眨眨眼缓解酸涩的眼睛,“那焚帝天火是为了分离出神魂中的那点真灵?可是若是这样做,稍有不慎就会将那点真灵彻底毁去。”
如果人的真灵是他区别于其他人的唯一标识,那神魂就是包裹着真灵的外衣,虽然“外衣”能换,但这层外衣与真灵关系密切,神魂的消失对内在真灵是毁灭性的打击。
强行将真灵分离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让真灵彻底消失。
在他们二人讨论此事时,血红宫殿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玄冥,你太冒险了。”来人一袭黑衣,若是摇光在场说不定会惊呼出声,盖因她的模样分明与时间祖巫烛九阴一模一样。
而她口中的玄冥,也是十二祖巫唯三的女性之一,雨之祖巫。
枯骨城城主淡然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说:“玄冥已死,我不是玄冥,是枯骨城城主乐桑桑。”
黑衣女子没有争辩,她看着铜灯上的那点微弱的真灵,叹了口气,“你将那小和尚抓来太冒险了,‘爱魄’虽然暂时没有觉醒,但罗睺不可能不留后手。”
“罗睺的真灵虽还不知藏在何处,但灭世黑莲既已出世,恐怕离他真灵现世的时候不远了。”
乐桑桑盯着铜灯,“魔火在天狐族那个小辈体内,灭世黑莲跟着无常走,娘娘想借机试探魔祖真灵是否藏在魔火之中,我抓‘爱魄’来岂不是更好?”
“你太心急了,无常尚未成长起来,况且她们二人还未决出胜负,离那一天还有许久的路要走。”黑衣女子无奈的说。
“帝江在她那儿,你不去看看?”乐桑桑换了个话题。
黑衣女子听见她的话愣了愣,半晌后幽幽叹道:“正如你说的,你不是玄冥,他也不会是帝江,真灵磨灭,剩下的那副魂壳即使再像,也永远不会是他。”
“帝江只有一个,谁也不能替代他,”她忽的落下两行泪,低声喃喃道,说完又破涕为笑,“这一点,我羡慕你,至少还有希望重新补全他的真灵。”
那盏铜灯上的真灵,正是摇光他们猜测的哥哥的真灵,不过他们有一点猜错了,哥哥的真灵早已被分离出来。只是那点真灵太少,完全不足以复活他。
“我已经等了三万年,真希望那一日能快点到来。”乐桑桑望着铜灯,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笑。
这个笑天真纯粹,仿佛回到了幼年那段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
黑衣女子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乐桑桑的眼睛,问:“你的眼睛还没好?”
乐桑桑顿了顿,无所谓的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或许有一天会好吧。”
很多年前,也就是在她离开朝元宗后第一次碰到“哥哥”,得知哥哥已经彻底消失,崩溃大哭留下血泪,从此以后她只能看见灰白和血红两种颜色。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彻底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我问过娘娘,她说你是心魔作祟,哪一天你能流泪,就会好起来。”黑衣女子望着她灰色的瞳仁叹道。
乐桑桑不在意的笑笑,“娘娘还在天外天?”
黑衣女子指了指上面,讥讽的说:“防得那么严实,娘娘还无法光明正大的亲临天曜界,不过她近来降下分/身,说要会会老朋友。”
“那位抛出那么一大张饼,不知有多少人被她骗得团团转,不过天狐族那个小辈误打误撞收集天地炉的碎片,也不知是不是她刻意引导?”乐桑桑皱眉道。
……
第80章
黑衣女子离开后, 乐桑桑去了偏殿的。那儿布了一个大阵,阵眼处盘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
小和尚双目紧闭, 额间浸了细密的汗珠, 右手掌托左手背,两拇指轻微抵触于脐下,面庞上紧皱的眉心暗示他此时的情况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