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那话惹恼了陆丰成,他脸色一黑,招呼几个恶仆动手。唐念锦心道不好,先前在陶庄她能给封山等人使绊,下机关,便是因她身弱气力小,若是当面与成年男子过招,自然是吃亏的。
如今这陆丰成下了令,下手毫不手软,直奔她二人而来,眼下除了逃,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扯着陆宴袖子,便要拉他离开。
“想跑?晚了!”陆丰成快步上前堵住去路,一手将她拦着,另一手就要来摸人。
那手还未到唐念锦跟前,她便听见一声惨叫和脆响,抬头细看,原是陆宴单手轻轻钳住陆丰成的手腕,往后一折。
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似乎没怎么使劲,只是轻轻一拨一打,便让这姓陆的惨叫连连。
“你敢打我?!”陆丰成没想到有人敢对自己动手,原本只是打算抢人,此刻却是向几个家仆下了狠狠教训那小子的命令。
唐念锦却是愣住了,陆宴会功夫?
另几名家仆此时也从身后扑了上来,却被陆宴几下打的趴地叫唤。他们本就只是跟着陆丰成狐假虎威的流氓闲手,只惯以强欺弱,别说被人打成这样,就算还能站起来,也不会为了陆丰成而拼命。
是以此刻在地上瘫着,叫声里也掺了三分假意。
而陆丰成托着脱臼的手臂,面上有些惧怕,但仍强撑着威胁道:“你今日打了我,我可记住了,有本事你……你留个姓名!”
陆宴的动作干脆,又是以巧力拨千斤,只攻要害,转眼间将人解决了,身上却连灰土都未粘上半分。
他朝陆丰成走了几步。
对方立刻抬头想挡一挡,后退几步,却牵动伤处,疼的嘴歪了歪。
“你……你别过来!”陆丰成也知道目前若是打下去,必然是自家吃亏,便一边后退,一边放了几句狠话:“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在这彭城,我不愁找不到你这小子!”
目前还是回去般救兵要紧,这小子长得引人注目,届时随便一打听,他还能跑了不成。
便骂了几句,带着家仆急急跑了。
那小摊主瞧见全程,也晃悠着站起身来:“小陆爷,您也瞧见了,这陆丰成近日来在彭城可是为非作歹。若是二老爷还在世,他们父子如何敢这般行事!”
他一边叹息,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唐念锦见他年纪轻轻,看上去比陆宴还小个几岁,多半与自己这具身体同龄,说话做事却老练得很。
这摊主衣着简陋,脸上蹭花了些灰,却看着是个精明讨喜的小少年,身子虽矮小,但却精神。
那脸上还有道血痕,多半是先前的碎瓷片划的。
唐念锦见他伤口有些长,还在浸血,便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你擦擦脸上的伤口,别让灰土进去,若是感染就危险了。”
“多谢姑娘。”那小摊主连连道谢,“姑娘心善,小陆爷同陆二老爷一般,也是好人。可若真是让陆丰成父子当了彭城的主,我们哪有好日子过。”
又心疼地看着这一地碎片,“这都是我赊来的东西,如今被他砸了……唉,也怪我,方才见着陆丰成过来了,忙着照顾其他看东西的人,怠慢了他。谁想得到他看得上我这摊上的小玩意儿,便随手拿个小瓷人让他看看。这才惹了祸。”
“既然是他不对,何不告他一状,让他赔你损失。”唐念锦不解道,“你告他一次,他自然不会再如此嚣张,横行霸道。他的靠山若真是彭城主簿,也不是没人治得了他们。”
唐至文新官上任,虽为人谨慎圆滑了些,但也不至于立刻便与这城里的地头蛇勾结起来。唐父虽待她冷漠,但为官方面,也并不似一些贪官污吏,奸诈小人般。
更何况,他若是能让这地方的主簿压自己一头,日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堂堂知县的位子想要坐稳,就必须管好下面的人。
陈主簿收了陆丰成父子的好处,唐家可没有,单这一点,唐至文便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姑娘想的简单了,这年节将至,州官县衙都放了日子,别说门敲不开,即便进去了也无人受理。待过了这繁忙之日,又到了二月,自二月初一到十月初一,官府皆不受理民间的纠纷。”小少年擦了擦脸上的伤口,疼的微微皱眉,又继续道,“拖到十月去,我又如何能告得了他?届时即便成了事,日后我在这彭城也不用来做生意了。”
陆家家大,几乎控制着慈州的大半瓷器生意,别说这彭城,就是慈州,只要陆丰成成了陆家的主人,他放出话来,便没人能在这儿做下去。
“如今只能算我运气差,认栽了。”这少年又挤出笑容来,“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这帕子……”
他小心看了看唐念锦,道:“我这一用给弄脏了,回去我洗干净了,给您送过去。”
又转头对陆宴道:“小陆爷此次回来,也瞧见陆丰成的模样了,他们父子蛮不讲理,您日后小心些。”
唐念锦点点头,替陆宴夸下海口:“你放心,陆宴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少年见她直呼陆宴名字,不似寻常婢女,心中也不好猜测,便道:“我姓殷,大家都叫我小尚,若是姑娘和陆少主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可来城南寻我。只是这几日我躲一躲那个凶煞,不会再来。”
“我干活勤快,认识的人也多,要有什么需要问的,来找我便是。”又道自家是城外殷家村的,平日里四处倒卖瓷器瓷具和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唐念锦只与他说自家姓唐,这几日住在陆宴庄上,手帕便不必还了,免得他在跑一趟。
……
陆家的旧宅在城东,是陆兴黎经商卖瓷发了家,在自家原本的旧屋推塌后,又买了周围几块地,原地修起来的。
因在城里,面积自然没有陶庄大,但也算城东为数不多的大宅子。
宅子在陆家街的尽头,这条街上全是商铺店子,只是大年初一,家家闭着门。
“我从未说过要去争陆家的这些东西。”陆宴道,“你即便与他保证什么,到头来也要失望的。”
陆家的东西,既然他们想要,便让他们拿去就是。
“你瞧方才那殷小尚。”唐念锦道。
“瞧他面相不过十五六岁,被人欺负了,还得低着头道歉。每日风里雨里得辛苦,也赚不到几个银子。”她又道,“你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吃穿用度,那陆二老爷想来也不会短你少你,你想烧瓷,有的是工具和用料。又是男子,即使出去做个什么营生,不怕养不活自己。”
“你会功夫,那日即便没有我,也能自身脱险。”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他隐藏自身实力的原因,“只说我,我一个姑娘家的,在家全听父母长辈,自己的事做不得半点主,他们要我如何我便只能如何。哪怕是出了事了,没人来管理,死在何处也不知晓。”
原本是想劝他,说着说着却想起这具身体的经历来。
祈朝的“唐念锦”,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一个人默默死在深山雪地里。这才有她来这一遭。
祈朝不比原来的世界,女子不能科举,不得为官,出来经商抛头露面也会被人议论,若是没有自己的手段,如何能活的自在。
“我劝你保住陆家的家业,也为我自己打算。”她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目的,也不怕陆宴如何看她,“你若是想烧出白瓷,我有办法。但首先你得保证自己不会被人撵出去。”
“这陆家的家业是二老爷一手打拼出来的,如今他走了,也不能便宜那些狼心狗肺的人。”
陆宴见她年纪轻轻便对自己人生看的透彻,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不过是在绣工读典,学礼学规,相看着哪家合适,嫁了人操持一家便是。
“我不是陆家的子嗣。”他淡淡道。
“你不是陆兴黎的儿子?”唐念锦回道,“别人如何说,那是他们的事,嚼舌根讲闲话的人多了,我不信你陆宴还怕这个。你只问你的心,陆家二老爷把你养大,可曾亏待过你,你心里,是不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
“有多少亲生父子尚且有隔阂,子不孝的故事随处都是。你若当他是你爹,那他便就是。”
陆宴脚下的步子停了停,心中好像有什么郁结散开,在抬脚,步子都轻了许多。
唐念锦见他眼神变化,不似往日般沉暗,心下一喜,追上去走在他身侧,笑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小婢女,只要不让我家里人见到我,他们也不知我在陆家。”
“等初六一过,你保住陆家,我便告诉你烧白瓷的秘诀。”
陆宴不看她,只道:“我还未答应你。”
“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她笑着朝前走了几步,眼看到了陆家宅子门前,却被旁侧一个店铺吸引了目光。
这一排的店铺都紧紧闭着,只有这一家,开着门,里面林林总总挂满了她熟悉的东西。
第15章 陆家
若说在这陆家街上,开些卖瓷器的铺子,倒也情有可原,这条街在口碑和名声上都不错,但这陆家宅子的斜对面,却开着一间墨斋。
这店面不大不小,里面诸多柜台,又有一年轻男子在内收拾。
“怎么?好奇?”见她目光流连,陆宴道,“这家墨斋去岁便开在彭城,老板叫沈盛,正是里间那人。”
“大年初一还出来做生意?”她不解道。
“沈盛并非是彭城人,他是粱老的徒弟。”陆宴道,“粱老画技高超,祈朝无人不知。只是为人古怪,不喜热闹。沈盛一心学画,追到这里来,当初拜师时还闹了一阵风波。”
“你知道的还挺多。”唐念锦本以为陆宴谁人都不关心,只埋头做瓷器,“彭城是瓷器之城,又是北地,民风开放,就连瓷器也多为民用。没想到还有人有这般闲情逸致,喜欢书画。”
她伸着脖子朝那店里看了看,里面成品书画不多,只摆了许多笔墨砚台,甚至连纸张都很少。
没有纸,如何作画?
陆宴:“五大官窑,汝、官、钧、哥、定,件件精致,样样独特。慈州窑若是没有自己的特色,即便多产做民用,也不至于声名远播。它的特别之处,就在这白地黑绘上。”
唐念锦经他一说,便明白许多,这慈州窑多为白瓷,胎体泛黄,即便施了化妆土,也难掩黄白之色。比不得青瓷,便只能在那瓷身的图案上花心思。
“胚身作画技艺尚不完善,慈州不比南方,烧瓷做工人们擅长,作画绘图却是一桩难事。”陆宴道,“想要画的好,更是难上加难。画师与瓷工必须完美配合,想要做好白地黑花、窑变黑釉,更是困难。是以此类瓷器不同于大量民用白瓷,价格也更贵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唐念锦正愁自家从头学起烧瓷,会比不得这彭城的老手们更有经验。想要起步自然艰难,如今遇到这一处,能让自己使出力气,岂不正好。
她别的不说,在原来的世界的条件下,练笔练画无数次,技艺虽比不上那些传世的大师,但在这里却也不差。
如今瞧见这里贩卖的砚台笔墨,皆是人工精心而制的上品,更是心痒难耐。反正陆家宅子就在对面,也不急于一时,扯着陆宴便朝斋里走。
那柜台后的年轻老板见了二人,便露出温和笑容:“小陆爷,好久不见。”
这话说的与城门守卫一样,却没那守卫的冷嘲热讽之意。他面容俊秀,气宇轩昂,嘴角带着善意的弧度,让人瞧了便心生好感。
青色长袍,白玉束冠,就这样如水如玉的人,却偏偏生了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丹凤眼,眼尾很长,轻轻上挑。
不似陆宴的瑞凤眼,睫毛密而长,眼尾上翘,即便是陆宴他低眉敛目,也仍有眼光流转暗动,显出几分俊逸不羁。
若说陆宴似酒,那这店老板便是若水。
陆宴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沈盛来历不浅,虽面善温和,气质如玉,却不像一个小商人。经商来往的人,哪个不是圆滑世故。当然,陆宴也是例外,陆家基业是陆兴黎一手打拼出来的,他也只是个阔少爷,没粘上太多世俗气。
这笔墨砚台的生意,虽然也是文雅人的事,但到底是经商。祈朝农商兴隆,却也不少人希望能入仕为官,若有机会,自然是不会来做商贾营生的。
沈盛身上并无世俗的烟火气,唐念锦想到先前陆宴所说,人家不过是来拜师学画的,多半是个画痴一个,开家墨斋也不过打发时间。
她见这店外摆的砚台件件都是佳品,又起了兴趣。
沈盛笑道:“姑娘若是喜欢,可以试试。”
唐念锦抬头瞧他。
沈盛从柜台后取出一张宣纸,走到桌前摊开,桌上已然摆放着宣笔、徽墨,都是贵品,到了沈盛这里,不过是随意摆在外面,可让人试用。
这徽墨产自南方,落纸如漆,色黑细润,是上好的墨砚。
墨香馨郁,与陆宴身上的味道倒是极其相似,先前她还疑惑,现在想来,陆宴既然对慈州窑有不浅研究,能烧出那般白瓷来,要做白地黑花,定然是也常常与墨砚一类物件长伴。只是她来的那些日子,未见到过罢了。
“那我便试试看。”能碰到这样好的徽墨,唐念锦自然也想体验一番,提笔正要落下,外面却急匆匆跑来一个布衣青年。
那青年浑身是灰,脸上密汗,气喘不定道:“沈老板,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沈盛转头见他,疑道:“你慢慢说,怎么了?”
“打……打起来了。”布衣青年吞了吞口水,才道,“沈老板,你是这儿的大善人,小毛子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只有你能拦住他了。”
沈盛见他神色焦急,也走了几步,在斋门口站定,回头向唐念锦二人道:“我有些急事要去瞧瞧,劳烦两位在此处替我照看一二。”
唐念锦便道:“你且去吧,放心。”
沈盛道过谢,便随着布衣青年匆匆走了。
“这两人看上去毫无交集,怎么出了事还会找他帮忙?”她问道。
陆宴却道,“你会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