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仆欺主?王嬷嬷吃了一惊,按照律令,以仆欺主可是充军流放的大罪过,她有些害怕起来,跟着转念一想,她是奉了太太的命令,有太太给她做主,怕什么?
她用力往回拽戒尺,谁知糜芜力气也大,只攥在手里不放,王嬷嬷忙使出吃奶的力气向怀里拽着,咬着牙说道:“小姐不用吓唬我,我是奉了太太的命令管教小姐,就算说破大天,也有一个孝字管着小姐!”
“太太若是亲手打我,我自然没什么话说,”糜芜突然松开戒尺,笑道,“你么,还不配。”
王嬷嬷猛地扯空,噔噔蹬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从臀到腰都断了一样地疼,脱口说道:“反了反了!我这就告诉太太去!”
“去吧。”糜芜拍拍手,轻描淡写说道,“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我反正是个不怕事的,你敢跟我动手,我就敢报官,到时候太太或许没事,但你这个奴才会摊上什么罪过,可就不好说了。”
她微微俯低了身,笑靥如花地看着王嬷嬷:“而且,就算不告官,我也有一千种法子让哥哥处置了你,你信不信?”
王嬷嬷不觉打了个冷战,江绍对她那样好,如果她哭几声撒个娇,江绍固然不敢对顾梦初说什么,可要是想收拾她,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她瘫坐在地上,一时不知是该继续翻脸,还是该爬起来,进退两难。
糜芜直起身子,道:“锦衣,扶嬷嬷起来。”
王嬷嬷龇牙咧嘴地被锦衣搀起来,这才发现真是摔得重了,才后腰到胯骨,只稍微一动就疼得冷汗直冒,连站都站不住,今天只怕是没法再纠缠了,她心中一阵懊恼,正想告病,却忽然听见糜芜说道:“嬷嬷刚刚说的要领我不记得了,嬷嬷再走一遍我看看。”
王嬷嬷想说摔伤了走不动,却又知道糜芜必定是不会放过她的,难道要低三下四央求她?只得咬牙忍疼慢慢地走了一遍,刚刚站住,便听糜芜又道:“嬷嬷刚刚也扭腰了,再走一遍。”
王嬷嬷恨得两眼喷火,赌着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挣扎着又走了一遍,就见糜芜说道:“还不对,下巴抬得太高了,再走。”
王嬷嬷忍着气说道:“老奴是来教小姐的,不是来自己走路的!”
“你教的就不对,我怎么学?”糜芜笑吟吟的,“走吧。”
胯骨疼得几乎挪不动步子,王嬷嬷艰难地转过身来,刚抬起步子,只觉得怕后腰一阵钻心的疼,一个站不稳扑通一声又摔在地上,伤上加伤,这回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耳边却又听见糜芜说道:“锦衣,扶嬷嬷起来继续走。”
王嬷嬷气极了,大声道:“平安伯府是厚道人家,从来不虐待奴仆!”
“可我不想对嬷嬷厚道呢,”糜芜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样,还要不要继续练呢?”
她眸光如水,点点都是嘲讽,王嬷嬷转过头,纵然气恨,也只得软了口气,道:“老奴摔得狠了走不动,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好,锦衣、拾翠,扶嬷嬷去厢房歇着。”糜芜立刻说道,“半个时辰后再送嬷嬷回去。”
怎么能在这里歇?要是传到顾梦初耳朵里,肯定要疑心她有意纵容糜芜。王嬷嬷急急说道:“不行,老奴得赶紧回去给太太复命!”
“是么?”糜芜拿着戒尺慢慢摩挲着,意味深长,“才练了一刻钟,嬷嬷就练不动了,而且太太交代了让打我,嬷嬷也不敢动手,嬷嬷,你说太太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你有心帮我?”
王嬷嬷心里一凉,这个恶毒的女子!
“锦衣、拾翠,”糜芜不容她多想,跟着吩咐道,“扶嬷嬷去歇着,不到半个时辰不得出来。”
王嬷嬷身不由己,被锦衣和拾翠一左一右架了往厢房去,门关紧了,王嬷嬷趴在榻上动弹不得,心里像熬油一般难过,要不要把实话告诉太太?太太会不会觉得她不敢打就是不忠心?不不不,这话不能说。
糜芜拈起碟中的樱桃,微勾了红唇。
王嬷嬷既不敢照着顾梦初的吩咐打她,又没向顾梦初禀报就擅自留下歇息,以顾梦初严厉的性情,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她赌王嬷嬷不敢跟顾梦初说实话。
只要说一次谎,就不得不说许多谎来掩盖,这对主仆之间必定会离心离德,对于她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小姐,”紫苏走来回禀道,“二太太来了,请小姐过去说话呢。”
张氏来得好快,看来刘氏在内宅之中,还是很有些门路的。糜芜起身往正房去,还没进院,就见张氏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老远就向她说道:“侄女儿来了,恭喜啊恭喜!”
糜芜正要行礼,张氏三两步走近了,低声道:“你有什么太太的机密事要跟我说?”
糜芜飞快地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太太瞒下了许多产业,婶娘这几天只管盯着王嬷嬷,她去的地方,就是分家时没有拿出来的,太太私藏的产业。”
吴成龙已经进京,顾梦初要瞒着江绍和府中的耳目,自然不会将他放在客栈,应该是弄去了隐秘的地方,多半是别人都不知道的宅子。以顾梦初的身份,绝不会亲自去跟吴成龙交涉,那么,就只能是王嬷嬷居中传话。二房一直惦记着长房的钱财,只要引逗着二房跟踪王嬷嬷,顺藤摸瓜,自然能找到吴成龙。到时候二房一闹起来,顾梦初自顾不暇,她就能更顺利地带走吴成龙。
张氏的脸色变了几变,带着几分戒备问道:“你这么好心来告诉我?”
糜芜笑道:“婶娘不信就算了。”
话音刚落,顾梦初已经跟了出来,向糜芜斥道:“你乱跑什么?不是吩咐了你去学规矩,谁许你到处闲逛!”
江绍跟在她身后,忙忙地解释:“母亲,是我叫妹妹过来的。”
他自己脱不开身,又怕糜芜吃亏,借着张氏要见糜芜的机会,忙打发人叫了她过来。
糜芜低下了头,一脸乖顺。反正话已经带到,也没必要跟顾梦初争执,她道:“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回去。”
她这么听话,倒让顾梦初有些疑心,正在琢磨,那边张氏倒也乖觉,连忙说道:“哎呦呦,我找侄女儿说句话,大嫂难道这个也要拦着?”
顾梦初顿时忘了糜芜,冷冷说道:“改日吧,今天她还要学规矩。”
张氏撇撇嘴,一脸不满:“婶娘见见自家侄女儿都不行,江家可没这个规矩!”
争吵声中,江绍快步走近,低声问道:“吴成龙的事,怎么不跟我说?”
糜芜摇摇头,迈步往前走,道:“我不想让哥哥为难。”
其实她是怀疑江绍早就知情,所以自始至终,不曾跟他提过。
江绍紧走两步跟上她,急急说道:“你不要怕,我会想个妥当的法子。”
糜芜停住步子,眼波流转地看着他,声音轻柔:“最妥当的,就是解决掉吴成龙。”
分明是活色生香的美人,江绍却觉得心中一寒,不由自主便想起那天在山脚下,她举着镰刀砍向吴成龙的情形,半晌才道:“你想怎么解决?”
第23章
糜芜乌黑的眸子向江绍一溜,微侧了脸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不如由哥哥做主?”
阳光明媚,她比阳光更明媚,江绍不敢再看,慌地别开了脸。
她怎么会不知道?从她挥下镰刀时,从她深夜来房中探查他的底细时,他就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她不肯说出来,无非是想让他自己做决断。
她在试探,看他值不值得信任。江绍低声道:“好,我去办。”
他转身离开,糜芜走出几步,低声吩咐拾翠:“去柳枝巷一趟。”
夜深人静,一顶小轿悄悄从平安伯府后角门抬出去,专拣着偏僻的巷道东拐西拐,半个时辰后,抬进了城东一处僻静的两进小院。
王嬷嬷被丫头搀出轿子,一瘸一拐地进了堂屋的门,病榻上一个黄胖男人抬起了头:“神医请来了吗?”
墙头上,一个奴仆打扮的男人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居然藏了个男人?”
树影里,周安藏住身形,等待时机。
堂屋后,一个黑影悄悄摸到窗户底下,侧耳倾听。
屋里,王嬷嬷扶着腰,声音低沉:“吴少爷放心吧,神医过两天就来给你医治。”
男人躺在榻上,黄肿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追问道:“神医有没有说这个蛇毒多长时间能去净?”
正是吴成龙。
他被蛇咬后,毒素一直不能拔净,如今手脚都不能动,比瘫子也强不了多少,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顾梦初的人乔装打扮找上门,自称可以联系京中的神医为他祛毒,吴家人病急乱投医,一口答应让吴成龙跟他们进京医治。
如今他看着王嬷嬷,满心欢喜:“祛毒之后是不是就跟以前一样了?”
“那是自然。”王嬷嬷道,“不过吴少爷,神医说这个毒不能见光见风,还容易被外人的气味冲撞,所以这些天你一定要关门关窗,千万不要出这个屋子,也别见外人。”
吴成龙连声答应,王嬷嬷扶着腰站起来,道:“那我先走了,到时候带神医来看你。”
王嬷嬷走后,从吴家带来的仆人给吴成龙喂了水,正要打发他睡下,门突然被踢开,周安带着几个人闯进来,制住仆人,塞了吴成龙的嘴,装进口袋里抬着往外走。
吴成龙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跟着咣当一声,连人带口袋被扔在一辆车上,晃晃荡荡往外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被拖下车,扔在了地上。
口袋解开,嘴里的布被拽掉,吴成龙大口喘着气,嘶哑着声音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我爹是举人!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爹肯定弄死你们!”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说道:“看好了,别让他乱跑。”
黑暗中,远处树梢一晃,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黑影一道烟似的,很快出现在平安伯府花园内,跟着快步走进三省斋,却是张离。
“主子,今晚一共有三拨人马去了细竹胡同。”张离躬身说道。
明亮的烛光下,崔恕拈着一枚黑子,淡淡说道:“窈娘,江绍,还有谁?”
“二房的人。”张离道,“跟在王婆子后面摸去的,又跟着王婆子走了,随后周安带走了吴成龙,关在别院的地窖里,窈娘的人一路尾随,自始至终没有现身。”
崔恕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黑子,垂目不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这一次,黄雀未免太多了点。
二房应该也是她弄来的,为了搅浑这潭水,好就中行事。只是,她既然求了江绍出手,为什么又让窈娘跟在后面伺伏?莫非她信不过江绍?
现在,他是越来越好奇,她会如何解决吴成龙了。
崔恕放下手中棋子,道:“盯紧窈娘。”
他弹指灭烛,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夜色更深时,江绍推开倚香院的门,闪身而入。
“哥哥,”糜芜压低了声音,“怎么样了?”
屋里没有点烛,江绍在黑暗中循着那一把轻软的声音向她走去,低声道:“人我已经带走了,妹妹放心。”
“哥哥准备怎么处置他?”糜芜问道。
“比毕竟人命关天……”江绍犹豫着说道,“先关着吧,等风声过了,我会跟他交涉,不让他再打扰妹妹。”
黑暗中,只听她幽幽说道:“在哥哥手里,跟在太太手里,有什么差别吗?”
江绍心里一紧,忙道:“我不会害你。”
回应他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江绍越发担心,急急辩白道:“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我只是,只是觉得好歹是条性命,我也不想让你沾上这些脏事。”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笑了下,道:“好。”
江绍松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
“谢谢哥哥。”糜芜道,“哥哥请回去吧,我要睡了。”
烛光点亮,糜芜匆匆写了一张短笺递给拾翠:“立刻送出去。”
吴成龙决不能留在江绍手里,他太心软,太容易受顾梦初影响,还是她自己出手的好。
屋顶上,崔恕起身离开。她果然信不过江绍,就看她要怎么做了。
四更天时,顾梦初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吵醒,还没来得及起身,张氏已经闯了进来,大声嚷道:“好个三贞九烈的大嫂!原来你不仅昧了许多产业,还私下里养了男人在外头!”
顾梦初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江嘉林的声音在外面道:“搜,把她昧下的东西都找出来!”
江绍闻讯赶到时,正房已经乱成了一团,江嘉林带着人到处乱翻,顾梦初披头散发的,被张氏堵在卧房出不来,江绍沉了脸,上前一步拦住江嘉林,道:“叔父做什么!”
“爷,不好了!”周安飞跑着进来,“我们被人药翻,姓吴的跑了!”
江绍头皮一紧,愤怒懊恼,重重复杂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只觉得胸臆都要炸开,顺手抓起桌上的汝窑花觚向地上重重摔去,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房中有片刻安静,紧跟着呜咽一声,却是顾梦初哭了,她捂着脸,嘶哑着声音质问:“你们竟敢如此羞辱长嫂,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张氏撇撇嘴,一脸不屑,“大嫂不用再装腔作势了,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梦初拉紧衣领,又气又怒,“公然闯入公侯之家,辱骂长嫂,抢夺财物,你们知道是什么罪过吗?我要报官,我要告你们!”
“哈!”江嘉林冷笑一声,“报官就报官,我正想请官府查查当初分家时大嫂到底藏了多少产业!细竹胡同那个院子就是明证,你能昧下这个院子,肯定也昧下了别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