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昭容摇头道:“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了,妹妹心里老是存不住话,就连这事我也不该告诉妹妹的,你得跟我说个保证,保证不说给旁人知道。”
“好,我保证,绝不说给别人知道。”宋婉容毫不犹豫地说道。
只是接下来的工夫里,她怎么也看不下去绣花,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好容易听说了这么一件机密事,若是不能跟人说说,那还有什么意思!
宋婉容又忍了一会儿,忍到不能再忍时,连忙起身告辞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姐姐,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陪姐姐说话。”
她急匆匆地出了门,胡昭容微微一笑,谁不知道宋婉容是头一个好打听憋不住话的,不信她不到处传扬!总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到时候皇帝认真查起来,不信江糜芜能洗脱干系!
宋婉容前脚出了信美宫,后脚便走去静妃的衍秀宫,一见到静妃就说:“姐姐知道吗,皇后新添的宫女是江糜芜的表姐,因为知道了她的隐私之事,被江糜芜赶去家庙里关了好久呢!”
静妃正在打香篆,听了这话连眼皮都没抬,道:“江氏无名无分的,又不碍事,你理会这些做什么?”
宋婉容撇嘴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妖妖调调的劲儿,那天在澄碧堂,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就冲着陛下撒娇撒痴的,不成个体统。”
静妃回想着那天的情形,摇着头笑说:“我看你呀,还是太闲,不如跟我诵经吧。”
“我坐不住。”宋婉容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忙吧,我再去别处逛逛。”
一个时辰后,等宋婉容从宁嫔的明玉轩出来时,掐指一算,后宫里素日有来往的妃嫔们已经全都说到了,而且还从刘淑仪那里听说,江糜芜在家时经常跟嫡母怄气,最是不孝的一个。宋婉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自从这个江糜芜进宫以后,宫里再不是一潭死水,每天都有许多新鲜事可说可听,这个小妖精,还真是个妙人!
知道了许多秘密,自然要马上说出去才痛快,宋婉容重又走去胡昭容屋里,凑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姐姐,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那个江氏在家里时就不安分,还多次顶撞嫡母,据说有一回气得她那个嫡母差点要寻死呢!”
“真的?”胡昭容啧啧感叹,“这可是不孝的重罪啊,也不知道陛下知道吗?”
一提起皇帝,宋婉容还是心里有杆秤的,笑道:“谁知道呢,反正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胡昭容见她不肯上钩,微有点失望,道:“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吧,只要陛下瞧着顺眼,我们这些人就算操碎了心,又有什么用呢?”
“可不是嘛!”宋婉容笑道。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散,宋婉容出来时,正看见常跟着皇后的一个宫女采玉,带着一个面生的宫女往这边来,宋婉容不觉站住了,笑问道:“是采玉呀,这是要去哪里?”
采玉指了指身旁宫女手里捧着的剔红漆盒,道:“奴婢奉娘娘之命,给陛下送中秋用的香囊、簪花。”
宋婉容便凑趣道:“娘娘宫里每年的簪花都是头一份,过会子我也去跟娘娘讨个赏去。”
眼睛里去瞥见那个捧盒子的宫女一张单薄的粉面,淡而细的眉毛,杏子眼,长睫毛,浅浅一点粉唇,神色之间自有一种娇弱不胜衣的感觉,宋婉容不觉一怔,皇后性子爽利,秾华宫服侍的人一向都是俏丽爽快的丫头,怎么突然弄了个病美人?
等采玉走开几步,宋婉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怕不就是江氏那个表姐吧!连忙紧走几步又瞧了瞧,就见那宫女低着头,走动时步子又小又慢,木樨色的百褶留仙裙竟然丝毫未动,显然是精心教养过的,宋婉容不觉喜上眉梢,看样子就是江氏那个表姐了,皇后头一天就把人弄到福宁宫去晃悠,好戏还在后头呢!
苏明苑走在前头,却也感觉到了宋婉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忍不住低声向采玉问道:“采玉姐姐,刚刚是哪位主子啊?”
“那是宋婉容。”采玉看着前方,神色不变,“宫里的规矩,办差的时候不能交头接耳,这次就罢了,一会儿到了陛下那里,你不要多说多问。”
苏明苑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心里不觉想起早晨到福宁宫的情形,皇后只带了采玉进殿,她和其他宫女都在外头候着,到底连皇帝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看见皇帝?
不多时到了福宁宫,采玉前头带路,苏明苑低着头跟着后面,等到了中殿时,只听见屋里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早知道我刚才就在这里落子,如此就能提劫了!”
苏明苑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是一乍,这声音打死她也不会忘记,是糜芜。
跟着是一个温和的男人声音:“朕只要先在这里落子,就能化解。”
这就是皇帝了?苏明苑怔了一下,好年轻的声音!
殿外伺候的内监王福良早看见了采玉,笑道:“采玉姑娘来了。”
采玉抿嘴一笑,道:“娘娘吩咐奴婢给陛下送中秋用的香囊和簪花。”
王福良道:“你先稍待,等我去回禀一声。”
王福良抬步进门,采玉便在外头等着,苏明苑心急火燎,恨不能立刻跟进去看看清楚,跟着就听见皇帝在里面说:“拿进来吧。”
苏明苑巴不得一声,正要上前,采玉早从她手上接过捧盒,瞪她一眼,低声道:“在这里候着!”
苏明苑呆呆地等在外面,心如油煎,糜芜在里面,她跟皇帝说笑下棋,她却是个来送东西的,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凭什么!
屋里,糜芜透过门扇上透雕的花样向外一溜,不错,果然是苏明苑,人都聚齐了,皇后这盘棋,准备如何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敢打包票,最近这段时间最快活的就是宋婉容,话说我要是穿过去,应该也是每天嗑瓜子看戏的宋婉容吧?不对不对,以我的智商,第一章应该就已经挂了……
第67章
中秋当天, 澄碧堂之事三日期限已到, 郭元君亲自带着芳华去向崔道昀复命,只说当日之事, 最有嫌疑的便是宁嫔, 已死的太监李福是她的同乡,死的那个宫女, 又与宁嫔的侍女有些来往, 就连给二皇子斟酒的那个宫女,从前也曾在信美宫当过差,与宁嫔的明玉轩很是接近, 大约也是相识。
“陛下, 如今看来,种种疑点都在宁嫔身上, 以臣妾之见, 应当立刻将宁嫔收押审问,问个水落石出。”郭元君道。
崔道昀淡淡说道:“以皇后看来,宁嫔有什么动机要做此事?”
“人心难测, ”郭元君道,“也只能问宁嫔自己了。”
“李福跟刘玉的徒弟小顺子常有来往,那个死了的宫女, 最初是经由芳华之手分去澄碧堂当差的, 至于斟酒的宫女,从前也在秾华宫当过差, ”崔道昀不紧不慢地说完, 看了眼郭元君,“若是照这个法子去查背后主使的话,就连皇后,也能被扯上嫌疑。”
原来皇帝这几天也没闲着,把几个人涉事之人全都查问了一遍,听过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要把澄碧堂这摊事推到她身上了?郭元君一生顺遂,也并不是能逆来顺受的性子,笑了笑说道:“臣妾执掌后宫,各处宫女的差事有许多都是经由芳华手里分出去的,若是这么说来,的确都跟臣妾扯不开关系,陛下如今,是在怀疑臣妾吗?”
“皇后多虑了,”崔道昀道,“查案讲的是证据,一切都要看实证来说话,先自假定了结果,再找证据往这上面凑,非是查案的正途,这道理朕之前也给太子讲过。”
给太子讲过?无非是埋怨太子主审江南贪墨案时,对郭家并没有下死手罢了。郭元君心里冷笑,幽幽说道:“证据自然是有,那个宫女临死前不叫臣妾不叫芳华,偏偏叫了一声‘宁嫔’,就是最大的证据。”
“皇后所言,也有道理,”崔道昀看了眼芳华,又道,“只是芳华此次查办,一味捕风捉影,严刑拷打致死人命,不可不予以惩戒。降芳华为御侍,罚俸半年。”
御侍只是各宫的普通宫女,比采玉这些经常陪伴主子的侍女还要低一级,芳华也猜到此事皇帝是有杀鸡儆猴的意思,也不敢辩解,连忙福身谢恩,倒是郭元君脸上有些难看,正想再还口,崔道昀已经先开了口:“澄碧堂之事,后续就交给内侍省继续查办,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皇后先回去歇着吧,等晚来宫宴时,朕再与你说话。”
郭元君出得福宁宫时,一张脸上毫无表情,刚一踏出宫门,折身便急急往东宫走,忍不住低声道:“好好好,既要这样,又何必做张做致!”
“娘娘,”芳华小声提醒道,“隔墙有耳。”
郭元君定定神,步子慢下来,脸上的神情也和缓了不少,许久才向芳华说道:“你放心,此事本宫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皇帝既然存心要跟她过不去,那就让他去查吧,等查到最后查出来崔恕与他心爱的人早就有了私情,看他如何收场!人证在她手里,倒是不用着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把镇国公从贪墨案中摘出来。
因着今日是中秋,各处衙门都给假休沐,秦丰益的案子便也没有再审,崔祁煦此时正跟太子妃一起合香,听说皇后突然来了,急急忙忙迎出去时,郭元君微微一笑,向太子妃道:“太子妃自便吧,本宫有事情与太子商议。”
太子妃只得退下,崔祁煦把郭元君迎进书房,郭元君在交椅上坐下,闲闲问道:“你外公的冤屈你可曾审清楚了?”
从那天崔道昀专程跟他说了那么一番话后,崔祁煦这几日比起先前已经谨慎多了,此时见母亲问起,便道:“尚需进一步查证核实,还要向镇国公府涉案人员追查赃款的下落。”
郭元君轻笑一声,道:“你外公是被人诬陷的,还有什么好查?等发落了秦丰益,就速速结案吧。”
崔祁煦为难地说道:“秦丰益那边连银钱交接的时间地点都说的一清二楚,交接银两的就是国公府的鲁总管,证物中还有鲁总管给秦丰益手书的收条,证据确凿,儿子不得不查。”
“证据确凿?那要看怎么说了。”郭元君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主事的人想要定罪,怎么都能定下来,若是主事的人不想定罪,就算把证据都摆在面前,也没有用。你应该也听说了,澄碧堂的事,桩桩件件指着背后主使是宁嫔,我已经把人证物证都给了你父皇,你父皇却责怪芳华办事不力,将她罚俸降职。”
查到宁嫔头上的事崔祁煦是知道的,如今听说芳华受罚,蹙眉问道:“莫非父皇有别的证据,能证实不是宁嫔?”
“你父皇心里,早就圈定了幕后主使呢。”郭元君幽幽说道。
崔祁煦迟疑着问道:“是谁?”
郭元君不说话,只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崔祁煦忙道:“怎么会?是不是误会了?”
“没什么误会。”郭元君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父皇是要敲山震虎,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他给六皇子撑腰呢。”
崔祁煦越听越糊涂,迟疑着问道:“这是何意?”
郭元君便道:“煦儿,当年你年纪还小,恐怕都不记得了,六皇子可是你父皇的心头肉,当年一直在福宁宫养着的,就连你都没有这种待遇。”
当年崔祁煦只有四五岁,确实都不怎么记得了,乍然听她说起,不免疑惑:“那又如何?”
“你忘了么,崔恕的外家,是英国公府。”郭元君道,“当年耸翠岭一战,英国公贪功冒进,全军覆没,你外公却因为扭转败局而名震天下,虽然明事理的人都知道英国公是咎由自取,但崔恕心里,未必这么想,只怕连你父皇,心里也未必这么想。”
崔祁煦吃了一惊,禁不住说道:“耸翠岭一事早有定论,父皇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那你说说看,你父皇为什么要送崔恕出宫?”郭元君反问道。
“六哥重病,神谕要送出宫外避灾,”崔祁煦眼看母亲一脸不以为然,自己便有些说不下去,迟疑着问道,“难道不是么?”
“这个理由也只好哄哄傻子罢了。”郭元君轻笑一声,“你父皇因为耸翠岭的事,疑心我要害崔恕,这才急急忙忙把人送出去养活,如今崔恕刚一回来,私情就被人撞破,你父皇越发疑心是我背后指使,越发要找出我的错处处置了,才能显出对崔恕格外器重。”
崔祁煦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郭元君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么,要不是英国公府出了事,东宫太子这个位置,呵。”
她不再说话,崔祁煦却越来越慌,前几天他就察觉到父亲与母亲之间有了龃龉,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扯到了自己身上,难道父亲真的更加看重崔恕?
他回想着那天崔道昀为着审问贪墨案而对他说的话,心里七上八下起来,父亲似乎对他有些不满,有些失望,是纯粹因为他差事没办好,还是因为父亲心里有更看重的人?
郭元君看他脸上阴晴不定,想了想又道:“以贪墨案涉及的金额,一旦确定,就是斩首抄家的大罪,如今只凭着秦丰益几句话,就要把罪责全都砸在你外公头上,你只想想,若是你外公入了罪,若是镇国公府不在了,你会如何?眼下这个位置,你还坐不坐得稳?若是镇国公府倒下,你也受了连累,对谁有好处?”
崔祁煦本能地说道:“六……”
“你父皇肯定没跟你说吧,秦丰益一案,就是你这个好六哥专程赶去江南办的。”郭元君冷笑着说道,“他们处心积虑,到底为了什么?煦儿,你好好想想!”
崔祁煦只觉得头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一时是崔道昀殷切的目光,一时是郭思贤这些年来对他的有求必应,一时又是郭元君方才的说话,许多年来形成的观念突然坍塌,崔祁煦只是怔怔的,半天也理不清个头绪。
郭元君站起身来,沉声道:“我要回去了,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是你外公有罪,还是被人欲加之罪。”
刑部大牢中。
因为中秋休沐,秦丰益今日总算不必受审,而且还分到了一碗酒一块月饼,若在平时,秦丰益哪瞧得上这些东西?但在牢里关了几天,口中淡出鸟来,忙接过来一口饮干碗里的酒,用袖子抹抹嘴,正要吃月饼时,却突然听见有人“喂”地叫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