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芜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然而心里那个坎,怎么也过不去。算起来她一路极力地往上走,也无非是想让自己,让自己在意的人过得更好些,若是得到权势,反而要与亲朋分离,又有什么趣味?糜芜嫣然一笑,道:“不,我一定过去。”
她挽了窈娘,不等她拒绝便道:“身份原是为了行事方便,若是反而因为这个束手束脚的,连姐姐大喜的日子都不敢露面,我要这郡主的头衔有什么用?姐姐不用再劝,我去定了!”
窈娘知道她的性子再劝也是无益,然而她回想起从邓远口中听到的关于崔恕的零星片段,心中越发担忧起来。这个妹妹是个有主见的,皇帝的性子似乎也是说一不二,若真是因为她两个人起了龃龉,那她就万死莫赎了。总要想个法子,避开这场争执才好。
向晚之时,窈娘再三推辞,只要去城中住店,不肯在郡主府留宿,糜芜劝了许久也劝不动,只得亲身送她出了门,目送着她的车子走得看不见了,这才慢慢走回府中,心里千回百转。
窈娘不肯留宿,自然也是为了怕人议论,别的人她都不在意,可崔恕呢,他会介意窈娘的身份吗?
邓远赶着马车转过郡主府门前的大街,刚转进交叉的路口,就见道边一人一马向他走来,邓远抬眼一看,却是张离,于是控住缰绳,拱手道:“张将军别来无恙?”
张离虽然已经加封为金吾卫右军将军,但他与邓远昔日便曾相识,后面又同在崔恕麾下办事,也算故旧之交,于是特地下了马,向着邓远一拱手,道:“邓兄弟,某奉命向尊夫人传一句话。”
窈娘在车子里面早已经听见了,于是将车帘打起来,探身问道:“什么话?”
“贵贱悬殊,不宜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接受媳妇毒打的小崔……
第114章
糜芜原以为还能再与窈娘消磨几天, 谁知第二天一早, 门子送来窈娘留下的信函,才知道她与邓远竟然连夜出京, 回家去了, 糜芜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人已经走得远了, 也不能再追上去, 只得暂且按捺下满心的疑惑,忙忙地写了信送过去,细问端详。
等窈娘的回信送到时, 郡主府里的樱桃也挂上了第一抹娇红色, 糜芜踩着梯子摘樱桃,崔恕在底下亲手扶着梯子, 仰头看着她道:“还是让我来吧, 你这样太危险。”
糜芜嫣然一笑,道:“从前在家里时,我连梯子都不用, 直接爬上去的,怕什么!”
“还是我来吧,”崔恕怎么也不能放心, 哄着她说,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万一摔着你,得不偿失。”
糜芜伸手摘下一个樱桃递到他唇边, 笑道:“摔了我要紧,还是摔了皇帝陛下要紧?”
崔恕张口含住了,心里熨帖到了极点,柔声说道:“自然是你更要紧。”
牙齿咬破娇嫩的外皮,酸意在舌尖漾开,崔恕却丝毫不觉得,只是看着糜芜道:“听话,快下来吧。”
糜芜却不下来,只是站在梯子上看他,笑盈盈地问道:“甜不甜?”
“甜。”崔恕不假思索地答道。
“陛下说谎。”糜芜伸手又摘了一颗,笑得越发粲然。
虽然明知道她应该是在玩笑,崔恕却还是心下一紧,下意识地问道:“什么说谎?”
“这会子的樱桃还没到时令,怎么可能是甜的?”糜芜拿着那颗樱桃,轻轻咬了一小口,顿时皱起了鼻子,“酸死了。”
崔恕微微一笑,道:“只要是你摘的,怎么都是甜的。”
糜芜心头一甜,却还是摇头道:“并不是我故意要给陛下吃酸的,只是因为做蜜饯不能采熟透的果子,否则糖一腌就全烂了,必须采这些将熟未熟的,用糖腌透了,形状漂亮,滋味也甜。”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崔恕,想起自己的来意,忙道:“我看你现在吃饭还是偏好甜食和肉食,这样实在不好,我已经让御膳房拟了一个膳食单子带过来了,以后三餐就照着单子上的菜色来做,不要再由着你的喜好乱来了。”
糜芜低头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樱桃,干脆地说道:“不要。”
这些天里崔恕只要能抽出空闲就会过来郡主府,每次来都有许多话说,上次过来时她正在菜园里搭黄瓜架,崔恕见太阳太大,立刻就命人在菜园子上面搭凉棚,免得晒到她,弄得她哭笑不得,说了半天好容易才拦住了。虽然知道他也是好意,然而她一向自在惯了,突然有人每件事都要提点着她该如何办,总是让她不能适应。
樱桃的酸味再次漾开,这次崔恕还尝到了一丝没成熟的果实特有的涩味,他耐着性子哄劝道:“你这样挑食,对脾胃不好,该荤素搭配着,咸甜适当,才是养生之道。”
“我这个年岁,哪里就说到养生两个字了呢?”糜芜笑道,“我知道我吃饭的习惯不好,不过你那个菜单子我也不要,我另有一个主意你看好不好,以后我每餐饭都让厨房做一个素菜,你知道我抠得很,只要做了肯定不舍得浪费,肯定是要吃的,如此一来,自然就荤素搭配着,咸甜适当了。”
崔恕知道她虽这么说,到了吃饭的时候必然还是要挑食的,便又劝道:“那个单子是御膳房和太医局一起拟出来的,样样都想的周全,你照着单子吃岂不是更省事?”
“不要。”糜芜还是笑着摇头,“要是连每天吃什么都是算好了的,也太没趣了。”
崔恕还要再说,就见拾翠匆匆走来,捧着一封鲤鱼函行礼说道:“陛下,郡主,窈娘姑娘的信到了。”
糜芜心中欢喜,忙忙地下梯子,还没踩到最后几级,便已经跳下来,伸手向拾翠道:“给我!”
崔恕连忙上前扶她,不免又道:“又不是什么关紧的大事,何必这样着急,万一摔着了……”
糜芜早已拿了信,冲他一笑,截住了话头:“不会摔的,有陛下呢!”
崔恕虽然心里还在担忧着她行事太过随心所欲,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笑了,是呢,有他在呢,即便她有些疏漏,即便她考虑不了那么周全,只要他在,都会一一替她补上。
他见她纤长的手指灵巧地拆开那个折成鲤鱼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粉笺来,不由得想到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到她的信时,那信笺折成了方胜,他不会拆,不小心给弄破了,那封信并不让他欢喜,可他却不舍得丢掉,就连后面她抛下他入宫,他还是留着那封信,还亲手粘好了收在匣子里,当做珍宝一般藏着——所谓情根深种,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崔恕不觉便凑到了糜芜耳边,轻声说道:“你有空给别人写信,怎么不给我写?”
糜芜正忙着看信,头也不抬地说道:“陛下时常就要过来,有话当面就说了,哪里需要写信呢?”
“你是嫌我来得太勤了吗?”崔恕说着话,残留在舌尖上的酸意瞬间便溜到到了心上,就连语气也酸溜溜起来,“真是远亲近疏,早知如此,我就……”
“不来了”三个字到底不舍得说出口,崔恕看着她,心中无可奈何到了极点。若是一年之前有人说他会这样向一个女子说话,他是绝不会相信的,谁知短短几个月后,他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哄人,学会了迁就,甚至还学会了吃醋,美人在怀,果然最是消磨英雄。
“我怎么敢?”糜芜忙着看信,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哄道,“陛下能来我的郡主府,可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我脸上不知道多有光辉呢。”
崔恕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只是像从前那样,见他不高兴了就随口哄两句,然而他也拿她没有法子,只得忍耐着等她看信,还好她很快就看完了,崔恕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却见她又拿起第一页重头看了起来,皱眉说道:“奇怪,我写信时问过姐姐为什么上次那么着急走,她回信里还是没说。”
看来窈娘什么也没说,此人虽然出身风尘,倒是个懂分寸的。崔恕有心岔开话题,便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两日陪你去古柳林庄。”
糜芜之前从没听他提起过此事,乍然听闻,还以为是谢临告诉了他,便道:“我已经跟谢临约好了,到时候让他带我去就行,陛下政事繁忙,不必去了。”
“政事再忙,也比不得你的事关紧。”崔恕笑了下,伸臂揽住她的腰,凑在她耳边说道,“况且现在朝野上下,最大的政事就是我的婚事。糜芜,你也该筹备起来了,等除了服,我们就成亲。”
耳朵顿时热起来,脸上也热,糜芜想躲开,崔恕却只是揽紧了不放,向她耳朵里轻轻吹着气,道:“答应我。”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遍布周身,糜芜觉得手脚都有些发软,无力地试图阻止他:“别闹了,边上还有人呢,咱们好好说话。”
“我已经二十有二,莫说是在天家,就是平民百姓里头,也少有这个年岁还未成婚的。”怀中的人越来越软,崔恕熟悉她的反应,知道她此时也如自己一般倾倒,顿时满心欢喜,忙又低声说道,“糜芜,我等了太久,答应我。”
身上暖洋洋的,懒洋洋的,糜芜不想再去思考,此时她是他的俘虏,她总会让他遂心的。于是她微微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横亘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落地,崔恕一阵狂喜,也顾不得周遭都是下人,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向她唇上吻去。
脑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清明,糜芜伸手挡住他,红着脸说道:“别这样。”
崔恕知道有人在的时候她容易害羞,便也不再勉强,只是抓了她那只手凑在唇边,绵绵地吻上去,许久也不曾停。
手心处的麻与痒顺着手臂,冷飕飕地传到脊背上,渐渐地,心底里也没着没落起来,只想得到更多,献出更多。糜芜越来越软,只是紧一下慢一下地喘着气,低低说道:“别。”
崔恕的呼吸也乱了,半晌才嗯了一声,却还是吻着,始终不曾放开。
下人们早就走了个精光,樱桃树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鸟儿,啄一口樱桃,再看一眼树下相拥的两人,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当日崔恕回宫之后,便向宗正寺透了气,又命钦天监择选除服后的黄道吉日,成大婚之礼。国丧之中,纵然是天大的喜事也不能张扬,然而皇帝至今未婚,臣子们早已悬心许久,此时得了准信儿,岂有不欢喜的?顿时都忙忙地筹备起来,这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似的,不几天便在高门贵家中传开了。
到约好了去古柳林庄的时候,糜芜一大早起床收拾停当,只等崔恕散朝之后便一起出发,却见拾翠走过来,双手奉上一张名帖,道:“郡主,英国公夫人打发人递了帖子来,说待会儿前来拜会郡主。”
糜芜自知与英国公府并没有什么交情,方氏此时前来,多半是听到消息后另有想法,便道:“你去跟来人说,就说今日不得空,改天方便时再见面吧。”
话音刚落,又有丫头走来说道:“郡主,英国公夫人带着府里的大小姐来了,车子已经到了门前。”
这样着急么?糜芜放心名帖,微微一笑,如此,她即便不想见,也得见一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小崔得意一会儿,然后再猛捶,嘿嘿
第115章
糜芜迎到二门时, 方氏带着陈婉华刚好也到了, 彼此一打照面,方氏立刻就伸手过来挽她, 笑道:“早就想着过来看看郡主了, 因着国孝里头不好到处走动,一直拖到如今, 今天想着再怎么着也得过来一趟, 所以刚递了帖子就跟着跑过来,实在是冒昧了。”
糜芜原先在宫里时,也曾在命妇堆里见过方氏, 只是从来不曾说过话, 她从宫里搬出来之后,方氏曾打发人送过乔迁贺礼, 后面却也不曾走动过, 如今方氏这么着急过来,除了她与崔恕的婚事,糜芜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
再看方氏的通身上下的打扮气派, 虽然比京中的贵妇们也不差什么,甚至还更好些,可肤色却比不事生产的贵妇们深了许多, 眉目之间又有一种焦虑困顿的神色, 看来即便是崔恕居中调停过,方氏在英国公府的日子大约还是不太好过。
只是,她这次上门, 是纯粹想要套近乎,为将来打算,还是有别的目的?
糜芜任由方氏挽着,只含笑说道:“国公夫人太客气了,我是晚辈,原该我先去看望夫人才是,只是我新近才搬出来,屋里诸事都没个章法,一直乱到现在也没理清楚,耽误如今,反而劳烦夫人走一趟,实在是惭愧。”
方氏见她说得客气,脸上不觉露出了喜色,忙道:“郡主说哪里话?前次郡主搬进府里时我就想亲身过来道贺,也是想着郡主这里忙,所以没好来聒噪。”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把跟在身后的陈婉华拉到跟前,道:“婉华,快来见过郡主。”
陈婉华这边福身行礼,糜芜忙也还礼,两个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不免都相互打量,糜芜见陈婉华虽然神色有些生硬,一双眼睛却清凌凌的,并不像什么有歪心思的人,于是向她一笑,陈婉华带着几分别扭也笑了,低声道:“婉华见过郡主。”
方氏在边上看着,又是感慨又是伤心,絮絮地说道:“我在家里时常跟婉华说,像郡主这般人品才貌,又是这么和气的人,满京城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婉华从前进宫时远远地瞧见过郡主一两回,只是没能够说上话,心里也遗憾地跟什么似的,所以我这次来,就把婉华也带上了,郡主别嫌我上了年纪唠叨,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平时多走动走动,彼此也好做个伴儿。”
她这么一说,糜芜倒品出来了,方氏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陈婉华。
她虽然不怎么出门,然而郡主府伺候的人多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消息最是灵通,拾翠镇日里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私下里听见什么,免不得又要告诉她,一来二去,糜芜多少也知道些宫中和京中的动向,比如近来京中最关切的,就是崔恕的亲事。
国丧期间虽然诸事都得放下,但崔恕的年纪放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该娶亲了,虽然众人隐约都知道皇后的位置崔恕心里有人,但后宫又不止一个女人,是以京中的高门大户中,有不少人盯着的都四妃之位,早已经有人进言说除服之后应该立刻安排选秀,早些为皇家绵延子嗣,而秀女中最热门的人选,就要数英国公的两个女儿和太傅府的谢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