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的视线划过电脑，浏览让人眼花缭乱、下一刻就怀疑自己智商的各种数据，并分析归纳，飞速演算。
乱糟糟混成一团的绒线球中，一个莫名出现的账户冒出了尖。提姆就像一只专心致志的猫咪，伸出爪爪揪住这根线头，然后——将杂乱无章的谜团梳理成一条线。
他啃着指甲，困惑地想：资金流向不明，好像有人修改了数据来掩盖痕迹。
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口咖啡，关注了下自家二哥，杰森·陶德。
杰森绝对不会乖乖听话，他肯定。借口去找黑面具麻烦的杰森，暗地里一定在继续追踪猫头鹰法庭的线索。
阴奉阳违从来都是罗宾们的好本领，不管是前任还是现任。
提姆·德雷克同样如此。
在不知情下被寄予厚望的红头罩确实收获不小，去教训黑面具只是他掩盖真实目的的幌子。
哥谭的郊外洞穴——九头蛇的临时据点，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只猫头鹰。
他踢飞了最后一个挣扎着想给他来一枪的敌人，对方砸到墙上，随着轰然倒地的声音昏了过去。
战术长靴踩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处探去，他弯腰向下探索，积水的隧道盘旋向下，寂静与黑暗一同降临。
“真够不上排面。”红头罩嫌恶地抬脚，淤泥溅满了鞋面，他啧啧嘲讽，“真穷到要打洞了。”
陡然，红头罩一顿。
下一刻，他视线模糊，场景转换，失力感与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将他卷了进去。提姆的咖啡机仿佛在他脑海里疯狂搅拌。
“糟透了，”红头罩暴躁无比，他发现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视角又刁钻古怪。下一刻，他明白了这种古怪的视角是怎么回事——
红头罩徘徊在墓碑上空，像是苍白的、游荡的灰色幽灵，俯视着灰黑色的冰凉土地，狂风卷着细雨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拍打向泥土。
噼里啪啦砸地的雨声中，抽噎声清晰入耳，稚嫩的声线里满是蕴藏在啜泣中的悲伤。
“爸爸，什么是死？”
这声音，他惊慌起来，拼了命地调动身体，镜头终于偏移——
他看到了黑伞和下方的模糊背影。
高大的男人牵住出声人，把她抱起强制带离了。红头罩努力想看清一切，也只能看到女孩一丁点的背影，约莫四五岁。
磨砂般的镜头遮掩了来人离去的背影。
“……一无所有。”
模糊破碎的音节随风消散。
景象开始模糊。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趴在男人肩头回望了一眼。
很奇怪，这次红头罩看清了。
那是一抹熟悉的蓝，他从澄蓝双眸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哐当——啪噗——”
枪从手中无力脱落。
枪砸落在地的回响，唤回了红头罩的神智。
他失神地呢喃出声：“多萝西……”
一切疑点和古怪之处在他脑海中盘旋升起，碰撞、翻滚，最后串成了一起，刺开迷雾重见光明。
“我明白了。”
第34章
红头罩直奔韦恩庄园, 风呼啸着拍打在他头罩上。
那个模糊的高大背影是布鲁斯, 杰森咬牙——就算化成灰混进炉渣里，他也能跟灰姑娘挑豆子一样挑出来。
但小女孩夺走了他全部注意力，震荡到他几乎稳不住心神。
感谢上帝的礼物, 他终于证实了自己没疯。
上帝的礼物——多萝西名字的寓意。
一切盘旋在他脑海中的谜团咻然解开，古怪的预感、下意识的亲近、钥匙、全家福、奶瓶……各种线索终于乖乖排列完毕，等待杰森检阅。
他想到从杂乱的线条中一眼看清的全家福，多萝西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你为什么不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呢？”
那是他曾经叮嘱多萝西的话语。
还有他熟练到惊诧自己的奶孩子技能, 以及多萝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习惯——比如, 跟物件们打招呼。
以及奶瓶和奶粉，先不论是谁摆在如此显眼——厨房里随手可拿处——的地方。反正杰森顺手冲泡好后才恍然意识到不对劲。
而多萝西那与超高智商不相符的幼稚天真，同样明晃晃地昭示问题所在。
“没准小多萝西还是我带大的。”
“她从不是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而是历经艰难重返人间。”
他们都是游荡的幽灵, 终于抓住时机找到了家。
不过多萝西消失的时候是多大，四岁？还是五岁？杰森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些支离破碎到无法看清的记忆冒出了头。
“证据简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脱下头罩，胡乱塞在机车里，将机车扔进了庄园隐蔽处。
一头乱翘碎发从头罩里挣脱出来, 争先恐后地呼吸着韦恩庄园的熟悉空气, 表现地跟它们的主人同样急切。
直到杰森踩在多萝西卧室的地毯上才缓过神来。
来不及更换的战术长靴蹭得雪白地毯上满是泥泞，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多萝西的小卧室没什么异样, 但他坚持跟着感觉走——就像他第一眼就认准了多萝西一样。
他站定，视线环顾一圈, 仿佛在锁定目标。
顿了片刻后径直朝高架床走去, 抓住床用力一抬, 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抽出匕首，用锋利的刀片抵住墙纸，随着呲拉一声，新装饰上的墙纸应声落下。
墙纸剥落后仍是与他处无异的白腻子，但他只瞥了一眼，依旧手不停歇，急促有力地继续刮擦，消磨墙皮。
他自认对过去的自己极其了解，当他想掩饰某些东西时，他总是做得不错。比如说，用某种手段掩盖住顽皮孩子的涂鸦。
终于，杰森手一顿——
涂鸦映入眼帘，歪扭的颜料从地板边缘延伸到腰部。即使几近褪色也让人忍不住回想曾经的鲜艳。
杰森瞳孔微微一缩，加快了速度。
四高一矮的火柴人手拉手并排闯进了他双眸。
“……是全家福。”
他在监控中见过多萝西画在日记本上的那张，看来多萝西的绘画方式从未变过。
杰森抬手触碰墙壁，下意识地沿着线条摸索，冰冷的磨砂触感顺着指尖传递，他隐约又回想起什么。
仿佛看到小多萝西踩着小凳子在墙上欢快涂抹，颜料甩地到。都是，然后小杰森赶在布鲁斯回家前赶紧重刷了一遍墙，毁灭罪证。
他失笑。
刷个屁，就应该气气布鲁斯。
“我的感觉是对的。”杰森喃喃，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
多萝西还真是他奶大的。突然有一天，多萝西消失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遗忘了多萝西。
仿佛她的存在被整个抹去了。
紧接着他嘴一抿，视线向外斜去，气势立刻锋锐起来——
“还有，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布鲁斯。”
下一秒，一道声音从窗外传来。
“你一如既往的敏锐，杰森。”
布鲁斯·韦恩跳进窗，跃过挡板下的胡萝卜无声落地。
他颇有些失神地掠过墙壁，将视线停留在归家不久的二儿子身上。
杰森努力按压内心积攒的怒火：“你都隐瞒了什么？”
“还是说，你在试探？”
“把我也当成线索的一种。”
他原以为自己是侦探，却没想到侦探另有其人，而被蒙在鼓里的他只是侦探手中放大镜下的一条线索。
“我了解的并不比你多，”布鲁斯轻声安抚，“而你补上了证据链上最关键的一环。”
“咳，”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话匣子一打开越说越稳：“我的意思是，你做的很棒，杰森。”
布鲁斯从自己的异常讲起，他总是下意识地带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回家，比如说奶瓶、奶粉，用来绑头发的可爱小缎带……等等，那些对一个没有小孩子的家庭来说全然无用的物品。
以杰森离去的那年为开端，一直持续了好些年。
这令蝙蝠侠感到不对头，却又古怪到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事都正常运转，没有证据的他把疑惑埋在心底。
直到他发现了多萝西，并将她带回了家。
多萝西手上的黑卡为他提供了新思路。三楼的尽头有间上锁的门，它与多萝西脖子上的钥匙搭配在了一起。还有布鲁斯自己打结和梳辫子的手法。
杰森和迪克下意识的亲近，而提姆和达米安的疑惑与不解，他都看在眼里。
那时，他心里已经隐隐勾勒出了答案。
“她被卷入了里世界。”他扶额叹了一口气，“她从时间线上被抹去了。”
“被抹去全部痕迹，直到多萝西回家，所有痕迹才一一显露。”
在哥谭出现里世界波动并失控地越演越烈时，他斟酌良久决定和盘托出。
情况变化地令他措手不及，被动防御战略已经不再适用。
“你应该清楚平行宇宙的存在。”
杰森“哼”了一声表示知道。
布鲁斯开始解释，所有的平行宇宙一律被称为表世界。而它们的交汇点构成了里世界，一切的核心，在混乱中平衡。
里世界独一无二，是世界的支撑点。
里表世界本来互不干涉。
突然有一天，平衡被打破，里世界开始入侵表世界。
“以上是我的调查。”
杰森抱胸听完布鲁斯的叙述，他好看的眉毛都纠结在一起。
天色阴沉沉暗了下来，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卷着床帘朝他们的方向翻滚。布鲁斯跳进来后没有关窗。
“我和夜翼曾失控地打了一架，就在你的房间门口，”布鲁斯走向杰森，然后停在了安全距离内，他转身，注视着墙壁上的涂鸦全家福。
“在……你刚去世的时候。”
“我们失控到互相咒骂，互相指责害死了你……”
布鲁斯声音低沉，竭尽全力维持平稳，但丝丝颤抖仍钻进了杰森的双耳，攥紧了杰森的心。
杰森仍然将胳膊架在胸前，看不见的拳头埋在底下攥得泛了白，他朝旁边扭头：“我知道，阿尔弗雷德说过。”
杰森不想听这个，为了他打起来？
清醒点，他绝对不会去劝架，只会拍手叫好，杰森恶狠狠地想。
一股烦躁从他内心翻涌而起，他焦灼地想在嘴里叼根烟——或者干点其他什么事，只要能转移注意力都行——但手探进口袋却什么都没摸到。
他这才回想起为了小多萝西，早把烟盒远远扔掉了。
于是他把视线投向了多萝西的彩虹小马，长手一伸抱在怀里饶有兴趣地把玩起来。
一个推测不断地攻击他混乱的脑袋，他房间隔壁就是多萝西的卧室……他不太敢想下去了……
布鲁斯察觉到杰森的不自在，他也不太想多谈，揭伤疤总是会痛的，特别是当伤疤纵横交错纠缠在一起时。把自己裹成黑漆漆的蝙蝠侠同样只是个人类。
但总有人得说出口，没法逃避一辈子。
很快，布鲁斯接下来的话语坐实了杰森的猜测——
“多萝西看到了，我想她当时躲在门后。”
沉默片刻，布鲁斯转而谈起他的调查结果：“里世界异常，或者说她被卷入里世界的时间，恰逢这之后。”
杰森离开的一个月后，里世界的能量大幅度溢出。
布鲁斯曾误以为他的精神异常是里世界入侵后的后遗症，但现在看来，是多萝西被卷到了里世界。
杰森猛然转向布鲁斯，低声咕哝道：“这不难猜测。”
“想想多萝西对蝙蝠侠的抗拒。”
“她恐惧蝙蝠侠。”布鲁斯克制住自己，他扶住多萝西的小床，像是把什么抓在了手心，“尽管她什么都不记得，但本能仍然会在潜意识中提醒。”
“她认为是蝙蝠侠抢走了她父亲，赶走了迪克，夺走了……你。”
杰森低头盯住鞋尖，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等等，可没人忘恶魔崽子。”他出声打断，紧皱眉头，仍然有些疑惑不解。
“确实，”布鲁斯鼓励性地望了他一眼，“我猜是程度不同。”
“如同整体和碎片的差别。”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杰森脑子被搞得乱糟糟的。
他小心把彩虹小马归位，面向布鲁斯：“看来我确实是关键一环。”
他解释：“灵魂深处发出的指引，让我撞见了多萝西。”
“估计是我曾死亡又复活过的原因，”杰森清了清嗓子，试图分析，“或者拉萨路池的影响。”
布鲁斯若有所思：“也许这本就是同一件事。”
他想到了达米安口中散发不详气息的绿色汁液。
“我很抱歉。但当未知的危险降临时，我必须把影响控制在最小。”钴蓝色的双眸温和注视杰森。
“我没办法再承受失去你们中任何一个的痛苦了。”
一击直球正中靶心，令杰森猝不及防，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只一眨不眨地盯住布鲁斯的双眼。
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想看看老蝙蝠到底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为多萝西感到骄傲。”
“她保持了本性。”他补充，“还让一个家庭不再抱有缺憾。”
“我们的亿万富翁终于舍得为他那糟糕的语言艺术充点钱了吗？”杰森终于忍不住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