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走了两步, 软绵绵的手脚像是不听话,往旁边跌去——
卡洛王子下意识伸出手去。
可旁边的人更快。
银发像湿漉漉的鱼尾滑过他的手背, 再看到时,柔弱的少女就已经依偎在了青竹般的少年怀中。
“贝莉娅……”
“你走开。”
少女一把推开了他。
她用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一下子摔到另一边,尖锐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膝盖,她似是毫无察觉般,向卡洛王子伸出手:“卡洛王子,您能送我回去吗?”
她面色羞窘:
“我喝得有点多。”
卡洛王子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伸手之余,他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
银发少年精美的眉目沐浴在轻盈的月光下,像一尊假人。
没有喜怒哀乐。
“扶着我。”
白底金边的袖口被人轻轻扯了下。
卡洛王子转过头去,依言搀住了她。
柳余借着这股力道走出了人群,在人群的边缘看到了匆匆赶来、面色讷讷的娜塔西。
娜塔西看着她:
“贝莉娅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
少女冷冰冰地走了过去。
娜塔西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你是。”少女停下脚步,“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他,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向他提出邀请,可唯独你不行,娜塔西。”
“为什么不行?”
“你知道的。”
她看她一眼,重新迈开脚步。
娜塔西被这冰冷钉在了原地,怔怔站着。
卡洛王子的视线从她身上轻轻划过,叹息一声,搀着人走了。
“卡洛王子,”一走出人群的视线,少女就放开了他,“对不起,今天……”
“我明白,这不值得道歉。”
卡洛王子矜持地退后一步,“倒是弗格斯小姐的执着和勇气让人惊叹。”
柳余:……
她这借酒装疯地一跳,放在现代,大概要被打上“可怕、偏执狂”的标签。
可在这个崇尚欲望、自由、浪漫的世界,却不会为人诟病,只会获得惊叹——
看卡洛王子的眼神就知道。
人们崇尚神灵,憧憬“痴情专一”,一个“为爱痴狂”的少女,只会赢得大部分人的怜惜:只可惜,当事人盖亚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苦肉计失败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所有人会更加牢固地将“贝莉娅·弗格斯”和“盖亚·莱斯利”捆绑在一起。
“明天……的舞会,”少女似是难堪,“可以拜托卡洛王子,不要出现吗?”
路易斯给出的期限,是在明晚的舞会结束之前,让盖亚改变礼仪课的舞蹈搭档。
“这恐怕不行,晚上我的父亲和母亲要来。”
“那、那就请卡洛王子明天开宴前,说、说‘您不和我跳了,您要和玛丽公主跳’,行吗?”
少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拒绝。
“弗格斯小姐的意思是,让我开宴前……抛弃您这个舞伴?”
卡洛王子似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是,是的。”少女握拳,清澈的眼里盛满伤心和决绝,“我想再试一试……也许盖亚不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给我难堪。”
这一刻,少女蓝盈盈的,充满着哀怜和祈求、又蕴满了坚决和孤注一掷的眼神,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卡洛王子的心脏。
她是多么坚决啊。
就像一生只唱一次的荆棘鸟,用痛苦和血泪浇灌自己唯一的、坚决的爱之花。
她明明没有流泪,却仿佛融化了他的心。
卡洛王子咽下喉头冒出的冲动:
“好,到时候我会跟玛丽公主跳。”
他单手放在胸前,郑重地朝她一礼:
“弗格斯小姐,祝您成功。”
“谢谢。”
柳余深深往后望一眼,才往蘑菇屋走去。
卡洛王子目送她进了门,浑浑噩噩地走回了房间,银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桌前,用刻刀一点点雕琢石头。
他一把抢了过去:
“莱斯利先生,您……”
少年仰头,面色平静:
“卡洛王子。”
“您……”对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指责顿时就出不了口,卡洛王子恼火地将刻刀丢到了桌上,像只困兽一样走来走去,半晌才道,“我爱上了弗格斯小姐。”
刻刀停在了半空,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卡洛王子你只是……”少年抬起头,眉目平和,“爱上了她的爱情。”
“那莱斯利先生您呢?别告诉我,您放弃弗格斯小姐,爱上了她的妹妹。”
卡洛王子面色不快。
“有一天,我路过一片草地,救了一棵濒死的小草,小草跟我说,她要一滴水,我答应了。”少年看他,“也许是,也许不是。”
“那您会救其他濒死的小草吗?”
“当然。”
“爱是自私和占有。”卡洛王子道,“我确定。”
“我希望弗格斯小姐的眼睛看向我。”
少年定定看了他一会,“哦”了一声,继续拿刻刀刻了起来。
******
第二天,索伦王国的车架一大早就过来了。
护卫的兵士不被允许进入神殿 ,全部留在神殿的广场之上,可就这样,当国王带着他二十几个妃子下车时,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
王室做礼拜的时候,平民是不被允许过来的。
柳余作为新一任神眷者,也被派来接待,给王室的莺莺燕燕们派发蒲团。
布鲁斯大人神情和蔼地坐在主座,黑衣神使端坐在侧,他严肃地对主教大人道:
“布鲁斯大人,不纯洁之人,不应该出现在圣洁的神殿之上。”
“马兰,神灵之光照耀一切。”
布鲁斯大人道,“我觉得,弗格斯小姐很好。”
“她昨天还在伯纳湖边闹了一场。”
马兰拉长脸,“神的信徒只能爱神,她却将另一个男人当做了信仰,为他轻生。”
说着,他气怒地看了一旁的唱诗班。
唱诗班的中央,站着一个如星辰般耀眼的少年。
“年轻人嘛,总是比较有冲劲,你不觉得挺可爱的?”布鲁斯大人道,“我想,神灵不会在意这一些小事。”
“布鲁斯大人!”
“行了,马兰,不要总拉着一张脸,你会老得很快,”布鲁斯大人乐呵呵地道,“礼拜开始了。”
白衣神使们列队而入。
唱诗班开始歌唱:
“……我们圣洁美丽,我们载歌载舞……我们是神的子民……”
而当为首那位少年开始歌唱时,时间都似乎停止了。
圣池内的水,开始沸腾。
大殿中央的石像,开始蕴起白光,白光化作一点一点的细碎四散入虔诚祈祷的人群。
人人都闭上了眼睛,如痴如醉。
唯有柳余,还保持着清醒。
她捂住手腕,不让记忆珠飘起,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少年那里挪,等到他面前时,才愕然发现,他沐浴在一片圣洁的光里。
柔和的光,化作翅膀。
柳余看着轮廓一点点清俊、逐渐脱去少年气的场景,心里隐约明白:时间不多了。
等他完全恢复成记忆珠中的模样,他的眼睛,就会好了。
着急中,她下意识踮起脚尖,亲了他。
双手攀附上去——
少年睁开了眼睛,迷雾般的歌声消失,世界恢复了原样。
“贝……莉娅?”
他迷惑的。
周围的人,还沉浸在乐音的余韵里,柳余退后一步,却对上了娜塔西的眼睛。娜塔西在唱诗班中,可在盖亚的歌声里,却保持了神智清醒。
这意味着什么……
“我是来向你告别。”少女泪眼盈盈地看着他,“以后,我不缠着你了,莱斯利先生。”
她道:
“我无法看着你和别的女孩跳舞,而且那个人还是我的妹妹。盖亚,”她顿了顿,“我之前说谎了……我没法跟你做朋友,连普通朋友都不行。”
说着,她奔了出去。
少年怔怔地站着,唇间似乎还残留着蔷薇花的香气。
爱,是自私和占有……吗。
第三十七章
柳余保持着伤心欲绝, 一路走出大殿。
唱诗班的乐声传出殿外,守卫的黄金骑士们手搭长剑、警戒地看着她:
“弗格斯小姐,您不能乱闯。”
少女脸上犹带泪痕, 看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一件极为伤心之事。
“不, 我只是……在附近逛一逛。”
骑士们对视一眼,显然都听说了昨夜发生之事。
他们怜悯地看着她:
“噢,当然,您请便。”
柳余提着裙摆, 去了另一条路。
平常人来人往的走廊空无一人,没有拖家带口前来礼拜的平民们,整个神殿空旷得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金碧辉煌的壁画一路延伸走廊尽头, 日、月、星辰, 一花一草一木,甚至是草丛中的蛐蛐, 都在歌颂和向往光明。他们匍匐在地,虔诚祈祷,花开月落, 星耀草涨, 每一回见,她都能从那饱满的笔墨察觉中出整个世界对光明神那种近乎病态的信仰。
“每次看到这些,我的心情都很差。”
走廊上出现了一团浓雾。
浓雾散去, 黑衣黑发的青年就出现在她身边。
“哦?是吗?”
“弗格斯小姐的心情看起来也不怎么美妙。”
“不怎么坏, 也不怎么好。”
“夜宴结束,弗格斯小姐如果还无法让您的情人改口,赌约就是我赢。”路易斯凑到她耳边, “我很期待弗格斯小姐亲自送上……”
“……的书。”
他说得暧昧又低沉。
“我倒是更期待路易斯大人的迷幻术。”
少女挺直背脊,不服输地道, “还有,提醒您注意一下……您的羔羊。”
“娜塔西?”
路易斯的眉毛拧起。
“她怎么了?”
“这……”柳余耸了耸肩,“我可不大清楚。不过,我猜……也许她会先我一步,来到您的身边。”
“这不可能!”路易斯下意识道,“娜塔西的心灵,就像神山上的雪莲一样纯净。”
“随您怎么想。”
柳余想着晚上的安排,又道,“另外,舞宴上可能会有一些事需要委屈您的羔羊,请您按捺住,而且最后一刻,将我带走。”
“将你……带走?”
路易斯似是听见极其不可思议之事,哈哈大笑,“为什么?亲爱的弗格斯小姐,您不会认为,我喝了您的血,就成了那些没脑瓜的、拜服在您裙下的蠢货了吧?”
“再见了,弗格斯小姐。”
笑完,男人化成浓雾消失在走廊之上。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一时间,走廊转角匆匆走过来一位面熟的神眷者,他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见她立刻道:“弗格斯小姐,殿内缺人手,请您赶快跟我去。”
“好,好的。”
……
索伦王室的礼拜整整持续了一天。
晨间聆听主教大人的讲教,吃完午饭后就去神殿后方的“清净池”沐浴、穿□□;而后围着神像席地而坐,闭目祈祷,花费整整半日后,于傍晚前匍匐在主教大人的座前,接受圣水的洗礼。
“索伦国王。”
一个身形粗壮的中年男人走到布鲁斯大人的脚前,双手合十:
“愿神永恒。”
柳余端着托盘上了台阶。
托盘内金色的、镶嵌了无数红玛瑙的杯子内,盛满了澄金色的的液体。
布鲁斯大人那张长满了老人斑的手端起杯子:
“愿神的荣光与你同在。”
澄金色的液体撒到国王的肩膀、身体,布鲁斯大人又将圣杯递了过去,国王热忱地看着,接过一饮而尽。
柳余又端着空了的“圣杯”走下了台阶。
脑子里不由回想起布鲁斯大人刚才的笑容。
堂堂一个神殿的主教笑得像个卖假药的:
“噢?圣水,怎么可能?王室来的那么勤快,圣池会干的……圣水只能用到真正有需要之人身上……这是用金泡果调制的果汁,长期喝的话,大概比较……甜?”
柳余:……
台阶之上,索伦国王匍匐下去,镶嵌了各种宝石的皇冠触地,而后,她看着布鲁斯大人将脚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