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珠滴溜溜地转,试图要用之前的话堵他,“可是,你之前说过的……”
“介意。”青年打断了她,声音淡淡,“我说的过去,是你和那个黑暗生物的过去。不是这个。”
柳余:……
“那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她脸上的神情严肃了起来,“盖亚,你可以回答我吗?”
“你问。”
“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
“可太快了。”少女的眉毛轻轻拧着,似乎深深被这个问题困扰,她有些不安,“前一刻,你还在坚持拒绝我,可后一刻,你就接受了我的爱。而现在,又似乎十分喜欢我…”
“盖亚,我总觉得,自己像在踩在一团棉花上,随时会狠狠跌一跤。”
青年脸上的表情停滞了。
柳余几乎觉得,那时间有一生那么长。可看窗外,也就走过了短短的几米路,仅仅走过一棵树。
“快?”他摇头,“……贝莉娅,埋在土中的种子,也在一直生长,只是没有人看得见,连种子自己也不知道。”
柳余被绕迷糊了。
“您是说……您对我的爱 ,就像那颗种子?”
“…种子破土而出的时候,世界惊叹了,连孕育它的人也惊讶了。她说,你真的在?……是的,当然在……贝莉娅,我也是第一次,我也有许多困惑……如果你问我,有多喜欢你,我恐怕无法回答。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努力地对待这段关系。”
车厢内昏暗蒙昧的光线下,青年那张脸呈现出格外的光彩,这让他看起来比从前更迷人。
柳余心底叹了口气,她有些忧伤:
如果在前世,碰到这样的男人,她一定会认真地谈一段恋爱。
“所以,现在可以回答了吗?”在柔和的气氛中,盖亚突然道,“蔷薇花戒。”
“盖亚,你真执着。”
柳余半嗔半怨地道。
“抱歉,这枚戒指总在我脑海徘徊,我也无法控制。”
他微笑着道。
柳余却莫名从那微笑里品出,如果她不好好回答,他就要上108套刑罚的意思……所以,是真的变态了吗……
“您刚才不是听见了吗?”她嘟了嘟嘴,“就是那样。”
“小罗德尼不太聪明。”盖亚道,“编不出这样的谎言。戒指,是他给的你。”
他平静地指出。
柳余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果然还是一样的敏锐,趴在男人膝盖上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脑子里迅速转过无数个念头,声音却支支吾吾的:
“那、那我告诉你实话,你不许讨厌我。”
“我先听一听。”
他滴水不漏。
“你讨厌我 ,我会哭的!哭上三天三夜!”少女声音娇娇的,身体还直起,一下钻到他怀里,“……恩,好吗?”
“……我先听一听。”
“小气。”
少女没好气地推开他,却又被搂回去了。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声音低低的,像是陷入回忆里:
“弗格斯家曾经一度很穷,穷到连饭都吃不起,要卖房子……索伦学院又都是贵族,他们大多数都是大地主,不像我家,为了给父亲治病,所有的地都卖了……”
“……他们看不起我,说我是穷光蛋……他们嘲笑我的破袜子,嘲笑我永远洗不干净的领子,嘲笑我的头发干枯,嘲笑我太瘦……”
柳余眼中渐渐泛起水泽,她看向窗外,看来太阳不论在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可惜,这样亮堂的太阳,却永远照不进真正的黑暗,霸凌和欺辱,从来不会消失。
“……你知道的,一个孩子如果某方面特别,要么,是被捧起来,要么,是被踩下去……我特别的穷,穷怕了……”
头顶被轻轻抚摸了下。
“所以,我渐渐地接受那些男孩们的礼物,那些男孩们总爱围着我转,开始时,只是一根绳子、一块手帕,后来渐渐的,就变成了一条裙子、一件首饰……不过,我从来没有让他们占到过便宜。”少女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盖亚,您能原谅我吗?”
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再踩雷,柳余干脆自己先把这些雷踩一遍。
可怜的、被生活所迫的少女,有些奇怪的、不那么好的怪癖,也是能让人理解的——
紧接着,她又补充了句:
“但是自从遇见你,我就再也没有接受过别人的礼物……盖亚,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即使你是个穷光蛋,还看不见,但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决定,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甚至愿意拿出我所有的财产奉养你……”
“那时我想,我简直疯了。”
柳余深谙话术,将一个市侩的、又愿意为了爱情放弃市侩的少女说得真诚而坦荡。
盖亚果然低头,碰了碰她的唇角:
“对不起,贝莉娅,我不该提起你的过去。”
“噢,这没什么的。”
少女故作满不在乎地道,“……反正都过去了。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他们说我脾气差,说我傲慢,没错,我是傲慢,我是脾气差……没有父亲的孩子,总是强硬一点,才不会让人欺负。”
再打个预防针。
“贝莉娅。”
头顶又被摸了摸。
少女像猫一样蹭蹭他的掌心:
“而且我现在有你了啊。遇见你,我才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金钱、权利,都无法与你相比。”
拥有你,就拥有了全世界。
青年又轻轻“恩”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愉悦至极:
“贝莉娅,我很高兴你爱我。”
柳余将头藏进了他怀里,轻轻“恩”了一声。
等回到弗格斯家,陪着弗格斯夫人吃完晚餐,去后花园散了会步,两人就又回到了楼上。
“晚安,弗格斯小姐。”
“晚安,莱斯利先生。”
柳余踮起脚尖,在青年的腮边留下一吻,而后进入房间,在准备关门时,突然又探出脑袋,咯咯咯笑:
“莱斯利先生,你真的不准备进来吗?”
“一位绅士,是不能随便进一位淑女的房间的。”
柳余嘴角的笑有些垮,她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优雅矜贵的青年、是怎么能吐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来的:毕竟,就在前一晚,他还将她按在窗台激烈地……
她咳了一声:
“……真的?”
声音甜腻的,像藏了一点钩子。
“砰——”
门关上了,连着青年的影子,也一并关在了里面。
“恩?不是说,一位绅士不能随便进一位淑女的房间吗?”
柳余一下子被抵到了墙上,她也不介意,仰起头,嘴唇却被食指按住了。
青年的阴影笼罩下来,他说了声“嘘”。
“怎么了?”
柳余心里咯噔了一声,难道……路易斯又来了?
“我想吻你。”他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看起来竟然有些缱绻,“从马车上就开始了。”
说完,就低头吻了下来。
柳余被摁在墙上,整整被亲了一刻钟。
直到气息凌乱,他才整了整领口,离开她,朝她一颔首:“我想,我该离开了。”
柳余 :……
她看着盖亚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彬彬有礼地告别,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他曾经说的那句话:“爱是克制。”
确实……很克制呢。
****
第二天醒来,还云里雾里的,门就被粗鲁地打开了。
玛吉那张大盘脸被白色的花边围帽衬得格外突出:
“弗格斯小姐!您快起来,神殿、神殿派马车过来接您和莱斯利先生了!”
“马车?”
柳余的睡意一下子被赶跑了。
她披了件晨衣,推开窗往外看,果然,一辆华贵的黄金马车出现在小花园前的庭院里,马车前还站着……一身黑衣的马兰大人,和穿着皇家制服的卡洛王子。
他们似乎看到了她。
卡洛王子朝她招手:“弗格斯小姐!您恐怕得快一些,圣殿的大主教来了,他们带来了圣杯,您和莱斯利先生需要重新测验一次。”
柳余的视线,对上了缓缓走出家门的盖亚。
他抬起头,灰蒙蒙的眼里蒙了一层雾,仿佛有神秘的暗流在涌动。
柳余想起之前马车上他那颗代表着不详的灰球。
她很确定,从湖泊中出来后,盖亚已经听不见信徒们的祈祷了——
否则,玛丽公主的那些安排绝不会得逞。
圣殿的大主教,那可是整个世界最厉害的光明信徒,据传闻,可以使出禁咒神术,是大神官级别。
他郑重其事地拿来神赐的圣杯,是发觉了什么吗?
盖亚……
他会被发现吗?
路易斯说的,属于她的惊喜,又是什么?
柳余脑子里一堆疑惑,却也只能按下,快手快脚地换上外出服,出去了。
第七十一章
“贝莉娅!你要走了吗?”
柳余才上马车, 弗格斯夫人就提着裙子匆匆追出来,脸上还带着惊慌失措。
“一定要去吗,贝莉娅?那里……看上去很危险 。 ”
柳余知道, 断臂打破了弗格斯夫人一贯以来对光明学院的认知, 让她一直处于惶惶不安之中。
她的眼神柔了下来:
“我会平安的,母亲,我保证。”
弗格斯夫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一旁的黄金马车上。
半开的窗子里,坐着一个神情冷酷的黑衣神使, 一看就不怎么好相处,联想到城邦内有关黑衣神使的传言:“可是,这位大人……”
“您放心!马兰大人只是看起来有些严肃, 实际人很好相处。而且他是去城邦办事的, 顺路来接我。”
少女用活泼的语气道。
马兰大人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又转过头去。
弗格斯夫人的心内落了地。
柳余低头跟她吻别,又挥挥手:
“我会给你写信的,母亲!别担心!”
马车离弗格斯家那条街走远, 而代表着弗格斯夫人的黑点却迟迟不动。
柳余收回视线, 她旁边坐着盖亚,他从接到消息后,就一直很淡定。
“盖亚, 我有点害怕。”
她道。
“不用怕。”盖亚摸了摸她的脑袋 , “我想,这没什么大不了。”
柳余的心不由自主地定了下来:
神从不说谎,连这个化身也是。
卡洛王子和马兰大人则坐在另一辆黄金马车上, 两辆马车一路疾驰,只花去了平时一半的时间, 就到达了那斯雪山下的神殿。
今天的神殿看起来格外不一样。
墙漆似乎重新刷了一遍,洁白无瑕。
正门前络绎不绝的信徒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绣了银色星月奥纹的雪白地毯,台阶旁铺满了白色的蔷薇。
黄金马车停了下来,随后,是另一辆略有些陈旧的、刻有鸢尾花的马车。
两位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女走了过来。
他们身上的白衣乍一看和神殿的相似,只是材质不同,飘逸如云彩,绣纹从银色的星月奥纹变成了金色,只是气质看上去也要更缥缈一些。
卡洛王子跳下马车,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圣使大人。”
白衣圣使们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星辰骑士阁下接到了吗?”
这个世界由三大版块组成,每块大陆有一个光明神殿和无数小分殿,神殿之上有圣殿,能做到圣使的,无一不是信仰之力格外纯粹的人,比一国之王都尊贵,接受一个王储的敬礼,实在太平常不过。
马兰也跟着下了车,他还是老样子,肃着脸:
“在后面的马车上。”
圣使们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而在快接近后面那辆马车时,脚步却停住了。
马车的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位气度高华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星月袍,午间的阳光灼灼洒下来,将他如神祇般俊美的容貌照得圣洁而威严,他冷灰银的长发似长夜之上的星河,碎光点点。
可当他们看见他的眼睛时,都要不由自主地叹一声:可惜了。
就在圣使们要打招呼时,那青年朝马车伸出了一只手,一只白皙的、柔嫩的、指甲修得圆润的手搭了上去,他一握,马车里就钻出个人来。
阳光一样热烈的波浪长发,冰晶一样纯净的蔚蓝眼睛,那眼睛活泼、又好奇地朝他们看过来,嘴角一歪,露出两排整齐的、编贝一样的牙齿,她朝他们热情地笑。
圣使们又可惜地叹了口气。
他们隐晦地看了眼她的左臂,又朝那银发青年半屈身,手置于左胸行了个礼:
“是莱斯利先生么?请随我来,还有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