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们神之国度的丰收节!!!”
“我们拥有无尽的果实,我们拥有健康的生命,我们拥有富足的人生……这一切,都归功于我们伟大而仁慈的神明!抬出祭品!”
一行穿着白袍的神职人员抬出了牲畜们。
他们点燃了火炬,裸着上身、穿着皮裙的年轻人们上台跳着奇怪又和谐的舞蹈……
柳余的目光精准地落到人群中一个老者身上:
“……路易斯,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她低低地道。
那老者抬头,本来还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澈:
“……弗格斯小姐的智慧,从没有让我失望过。”
周围的人群还在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祭祀。
篝火在“哔哔啵啵”地跳跃。
“ 你怎么猜得出是我?”
柳余没有搭理他的问话:
“你,一个黑暗使徒,怎么能来到神之国度?是娜塔西帮助了你?”
路易斯也同样没有回答她:
“弗格斯小姐,我得告诉您一件事,您不能动娜塔西。”
“看来路易斯大人很痴心。可您的娜塔西又多了好几个情人,您不嫉妒吗?”
“不,路易斯没有心,弗格斯小姐忘记了。”
路易斯突然变回了他本来的模样。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我是为了您,弗格斯小姐。这个世界,有三种人,您不能动。”
“哦?哪三种?”
柳余悄悄地靠近他。
“第一个,神,这毋庸置疑。第二个,不死者,比如,我。”路易斯大言不惭地道,“第三个,就是命运指定的承载者。他们背负着将命运推到指定方向的使命。比如,娜塔西·伦纳德。”
他问她:
“弗格斯小姐,您承受得起命运的报复吗?”
“难道说,神也要受她的束缚?”
柳余想起了书中的剧情……
如果说,娜塔西肩负了什么使命的话,那么,是……圣战?
“不,当你成为神时,将超脱命运。”
“为什么您会知道?”
柳余看着她和路易斯的距离,只差一步,她就能攻击到他。
“人活得久了,什么都知道。神也知道。打住,弗格斯小姐——”
路易斯亮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柳余认出,那是猫眼石。“您杀不死我,但如果您攻击我,我将立刻毁掉它,而弗格斯夫人嘴里那颗,也将立刻破碎。她的尸体,将永久化为腐朽。”
柳余停住了脚步。
“很好,乖女孩。”
路易斯靠近了她。
谁也没有留意这一对。
人们都关注地看着祭祀,即使偶尔看过来,也只当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您就不怕神发现?”
“噢,我期待他的到来……”路易斯用那颤抖的声音道。
“您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但柳余没动。
“神宫居然下起了雪……看来,父神真的很喜欢你……”
路易斯仰头看着天,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他就站在距离她只有一拳之隔的地方,柳余这才发现,路易斯的胸口,别了朵紫色的小花,被风吹得瑟瑟,像是柔弱的丁香。
她想起了修鸠花的传说。
“你想干什么?可别告诉我,你爱上了我。”
路易斯的黑瞳猛然间看向她,他那苍白的、俊俏的脸蛋在黑暗中看起来,竟然和神有五分相似。
他笑了:
“噢,我当然爱你。”
柳余只感觉脖颈间一道刺寒,他猛地靠近她,冰冷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像是要揭开她的面具、亲吻她——
与此同时,一把短匕带着金色的圣光,同时插入他的胸口。
路易斯朝她露出无声的笑容。
柳余只感觉短匕像是插入一段枯木,毫无人体组织的弹性。
这时,一道刺目的金色神光从天而降。
它几乎在一瞬间,掀开了她和路易斯。
柳余狼狈地落在地上。
路易斯的身体掉在了另一边,他朝她露出淘气又开心的笑容,无声开口:“瞧,父神来了……”
祭司者们猛地欢呼起来:
“神,降临了!”
“神,降临了!”
信徒们匍匐一地。
柳余则半仰着头,看向祭台的中央。
高大的男人缓缓下落。
星辰在他脚下,月光在他头顶。
他白色的宽袍被风吹起,银发披散开,浑身布满着斑斓的、浓郁的红,那红映得天空都像变了色。
他落到了她的面前。
柳余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喉头被哽住了,一颗心“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这时,一只懵懂的灰色胖鸟飞过,它嘴里衔着一朵小小的紫色花朵,落到了神的肩膀,歪着脑袋叫了一声:
“斑?”
第一百零七章
“贝莉娅·弗格斯。”
呼唤她的声音, 华丽又空灵,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
柳余却似乎又回到了艾尔伦大陆的纳斯雪山之巅。
那时,他就是这样降临。
比春光更明媚, 比凛冬更严酷。
高高的祭台被重重的篝火包围, 火光跳跃在所有信徒的脸上, 他们眼里泛起狂热,挺直的背脊大幅度地弯曲, 直到整个人贴在地上, 双手向前一拜, 高呼:
“我神降临!”
“拜见神!”
“拜见神!”
“拜见神!”
而在山呼海啸般的狂热里,柳余却感觉到了冷, 还有不动声色的怒——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像被寒冰冻住了。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 贝莉娅·弗格斯。”
他道。
柳余没动,即使裙下的双腿忍不住颤栗, 但她还是站直了。
“您……”
“你忘了你的诺言。”
一只手伸了过来, 柳余下意识撇开,面具后面的绳却断了。
“啪——”
极其轻微的一阵声响。
面具掉了下来。
露出一张比玫瑰更娇艳、比初雪更明净的脸庞。
她的头发,比阿克琉的金子更纯净。她的眼睛, 比头顶的星辰更闪亮。她的嘴唇……
“忠诚。”
他道。
不等柳余回话,他扬起了双手,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轻轻扬扬。
“路易斯。”
无数浅金色的光点从天而降,大地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洗礼。
黑暗, 恐惧,厄运, 在这一刻,远离了这片土地。
信众们开始大声祈祷。
路易斯无声微笑。
他僵硬地躺在地上, 那张苍白的脸惨得像要淡去——他也确实在淡去。像是一场无声的涤荡,路易斯也成了被清扫的尘埃,随着这漫天的光点,变成了齑粉。
斑斑“咦”了一声,嘴巴一张,那浅紫色的花朵就掉了下来,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接住。
“修鸠花?”
那声音带着疑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拂,浅紫色的花就变成了花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洒到了两人中间。一些粘到了他的白袍上,还有一些,落在了她的裙摆。
柳余恭敬地低下头去:
“神,您来了。”
神并未回答她。
柳余只感觉一个眩晕,眼角的余光才瞥到人群里,伊迪丝站在一个别着花朵的男人面前,下一个瞬间,已经站在了神宫,一个陌生又带了一点……熟悉的房间。
她看到了那张纯金打造的、雕着缠枝花纹的大床,看到了床边的落地西洋镜——上次来,明明被打碎了。还有熟悉的方桌,椅子……
“您……”
才开口,就被丢到了床上。
柔软的被褥托住了她。
“您想干什么?”
柳余皱着眉问。
她没跑。
在神的领域,能跑到哪里去呢?
挣扎或者逃跑,都不过是无用功。
她甚至还有闲暇想:路易斯这回……死透了吗?应当没有,这人就像是九命猫妖,有着断尾求存的本事——何况,她那一匕首插进去,绝不是活人的胸膛,连人类都不是。
“你在想那罪恶之徒。”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浓重的血腥味带着重重的阴影,一起将她罩住。
他站到了床边。
柳余想起了他在祭台上的话。
“……难道就没有看到,我插入罪恶之徒胸膛的匕首?至于忠诚……我的忠诚,一直给的都是莱斯利,不是您。”
“莱斯利?”
他像是笑了。
冰凉的手指搭在她的下巴,迫她抬头,让她看向自己。
“贝莉娅·弗格斯,你太容易自我感动……清醒一些,想想过去,别美化它。从头到尾,它都不过是一个谎言——不论是你对光明,还是你对‘莱斯利’。包括现在,别表现得像个受害者。你,不配。”
柳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她感觉自己包在骨头外面的一层皮,被眼前人血淋淋地往下扯。于是,她那些阴暗的、肮脏的、小心翼翼掩藏的心思,就这么被暴晒在了阳光之下。
是的,她用谎言欺骗了莱斯利。
却在之后,又努力地把这段爱情包装得深情又伟大,她愤怒、苦大仇深,表现得像个受害者——
就如现在,她潜意识知道他对她的特殊,却还在自我欺骗、自我标榜,而明明,她还在利用这份特殊,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她从没变过。
她还是那个自私自利、野心膨胀的柳余。
她看向他。
壁灯落到他漂亮的眼睛里,可那眼里的厌恶,就像面前的,不过是招他讨厌的、他生命里的一块烂藓。
柳余被这轻蔑的眼神刺痛。
是的,她是烂藓。
被丢到这个世界、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烂藓。
可那又怎么样呢?
烂藓也想活下去啊,活得像个人,不,更好更自由的人。
“那您呢?高高在上的您呢?您鄙薄我,为什么还要趁着酒醉,和这样一个女人上床?”她朝他亮出了爪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在我努力将您和莱斯利分开的时候,您为什么,总要时不时地出现,来撩拨我的心?”
她将身上的斗篷解开,丢到他的脸上。
而后跳下床,试图离开。
手却被箍住了:
“站住。”
男人拉住了她。
斗篷掉在了两人的中间。
“我,撩拨你的心?你这样一条毒蛇?”
他用嘲讽的语气道。
柳余抬起头,正视着那双世上最纯净的翡翠都不及的眼睛:
“……那您为什么要出现在图书馆三楼?您明明知道,我在那。别说是巧遇,您的领域内,如果您不愿意,一只蚂蚁都靠不近。星星饼,奶酥塔,幸运花,还有……您主动吻了我,您要我陪伴在您身边,您让我进了谁也进不去的内宫,您喝了酒,您还碰了我,碰了我这条毒蛇……”
她也露出嘲讽的笑:
“要我提醒您,您那天,是怎么……”
她指了指自己,“用与您脸蛋极不相称的热情亲吻我的吗?又是如何……”
她停下了让人意味深长的话。
“是酒精的蛊惑。”
他低头,声音很冷静。
柳余却觉得,手腕都快要被捏断了。
“那您现在敢吗?就站在这儿,别动。”
他看向她。
冰冷的银发,和苍白的面孔让他看起来简直像个没有生命的石雕。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他道,“我现在,不想。”
她手伸到后面,一扯,大红色的裙子像花一样绽开,下落。
他的绿眸黯淡下来:
“……一条毒蛇。”
她上前一步,拉下他的脖颈:
“是吗,不想?”
他倔强地站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是的,不想。”
她亲了下他,又抬头端详着他面上的神色,他一动不动,像是僵硬的木头。她又亲了下他,他依然一动不动,可身体却微微往后侧了一下。
“莱斯利。”
他僵在那儿,可紧绷的背部让他看起来像是要奋起一战的斗士,随时要将面前的毒蛇撕碎斩杀。
她重新踮起脚尖亲他。
气温渐渐攀升,两人像是回到了过去,树林,灌木丛,马车,弗格斯家……任何一个他们曾经有过记忆的地方。
“吻我。”
她命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