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情形可不同,容家千金已经与宜郡王府联姻, 成了郡王世子妃,未来的平州主母, 且她还是故事中那位占尽便宜的假千金,再敢提起往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情毕竟过去了好几年, 有客人听他这样说, 没听明白:“怎么就扯上要不要命了?”
最初说话的那客人摇了摇头:“且听着吧。”
茶楼临窗的位置, 一男一女仪容鲜亮, 有着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风貌, 但在场众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本该引起注目的二人。
丁生先是抑扬顿挫念了一首诗, 便讲起了这个被他取名“真凤虚凰”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前朝之时,说是宫廷之中有一宠妃,宠妃极得皇帝宠爱, 爱之重之,视为心爱之人,可惜皇帝已经立后,无奈之下只能让心爱之人屈居妃位。
客人们天生就对皇家充满敬畏和向往,这故事背景是前朝,也不惧怕犯了忌讳,个个放下了茶杯,聚精会神听起来。
期间有人纳闷:“这当了皇妃还不高兴?”
皇妃高高在上,她又有皇帝宠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宠妃可是比那皇后还要自在。
“皇妃再高贵也是妃妾,”有客人小声道:“哪里有皇后尊贵,百年之后,陪在皇帝身边的可只能是皇后。”
到底说的是皇家事,哪怕是前朝,其他人不敢放开了讨论。
丁生的故事还在继续,讲了那宠妃的生活如何如何奢靡,皇宫之中众妃嫔们退避三舍,惹来前朝非议,然皇帝一意孤行,甚至想将爱妃的位分再往上提一提,做贵妃皇贵妃。
“皇贵妃是副后,”有年长些的客人脸色沉沉,“中宫尚在,怎可立副后。”
皇贵妃通常是在没有正宫皇后的情况下才会立的,那皇帝执意立皇贵妃,何其昏庸。
朝臣们也是如此想的,便道宠妃无子,资历也不算深厚,当不得如此大福分,皇帝震怒,彼此争执之时,后宫传来好消息,宠妃有孕了。
皇帝大喜,正要借此事将爱妃册为皇贵妃,中宫也传来皇后有喜的好消息,皇后娘家有了依仗,立刻联合朝臣驳了皇帝,皇帝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将爱妃封了贵妃。
那宠妃与皇帝恩爱情深,正宫皇后却形单影只,客人们皱起眉,不知该羡还是该贬,在座的多是男子,诚然觉得宠爱妾室没什么,但听丁生口中描述的宠妃跋扈皇后贤良,渐渐便偏向了皇后。
有那客人戏言道:“我倒是想起了我家婆娘,虽她善妒了些,但也不是没道理,瞧那妃妾,只知痴缠皇帝,不让皇帝处理政事,再看皇后,上敬太后,下理后宫,还懂得劝谏皇帝,实为一代贤后。”
皇后和宠妃都有了孕,故事便要进入了关键阶段,十月怀胎,转瞬即过,两宫几乎同时发作,皇帝只顾守着宠妃,不去看皇后。
先诞下龙种的是宠妃,是一位小公主,宠妃不满意,她挣扎着喊来皇帝,想让皇帝按计划行事。
“计划?”客人们好奇。
这计划便是若宠妃没能生下皇子,便将皇后生下的皇子抱来,皇长子在宠妃膝下,皇帝才有理由废后立后。
“荒唐!”
茶楼里接连传出几声摔杯子的声音,有客人抖着手指道:“怪不得前朝会亡国,有此等国君,国不亡才是怪事!”
看他们入戏极深,有淡定的客人好笑摇头:“故事而已,又不是真的。”
但多数人还是听得入了神,这等新奇的故事,闻所未闻。
皇帝早在皇后宫中安插了人手,抱来了皇后的孩子,奈何这也是一位公主,两位公主换了生母,境遇却截然不同。
庶公主养在皇后膝下,皇后没有皇帝宠爱,对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要什么给什么,宠溺无边。
而嫡公主却恰恰相反,贵妃没有诞下皇子,别说了做皇后了,连皇贵妃都没有资格封,前朝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这样一位祸水当副后,贵妃便迁怒上了皇后和嫡公主。
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母家兴盛,贵妃顶多给她一点难堪,不疼不痒,奈何不得,而嫡公主便不同了,贵妃是她的母妃,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的,没有人管。
两位公主同一天出生,过的却是不同的日子,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下泥。
贵妃不高兴亲生女儿叫皇后母后,忍了好些年,在自己又一次怀孕终于诞下皇子的时候告知了庶公主真相,此时皇后膝下也养了一位皇子,是低位妃嫔所出,记为嫡子,是贵妃儿子最大的绊脚石。
那庶公主不愧是贵妃的亲女,如出一辙的恶毒,知道亲生母亲是谁后便立刻与贵妃站在了一起。
茶楼客人皆是震惊,无不痛斥庶公主忘恩负义,生恩重如山,然皇后多年疼宠又岂是假的。
为了贵妃母子的未来,庶公主利用皇后的信任,将皇后毒杀,皇后终于死去,皇帝迫不及待要将贵妃立为皇后。
客人们几乎听不下去了,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女子,心如蛇蝎,忘恩负义,世所罕见。
好在很快嫡公主发现了真相,嫡公主一直被贵妃磋磨着,但并未长成什么不堪模样,反而心性坚韧,聪慧过人。
贵妃等人以为大敌已除,喜出望外,大意之下被嫡公主听到了真相,她连夜逃出宫门,往皇后娘家寻求庇护,将真相告知。
皇后娘家是承恩侯府,侯府势大,却奈何不得皇帝,固然有办法除了贵妃和庶公主,但却无法将真相告知世人,承恩侯府不愿意如此,嫡公主也不愿意。
嫡公主和皇后之悲剧起于贵妃野心,但归根究底还是皇帝的纵容,嫡公主发誓,她要颠覆了这河山,让皇帝一家四口沦落尘埃,以报十多年折磨和杀母之仇。
客人听到此,拍案叫好:“好气魄,奇女子!”
虽说不合世俗,但这番气魄着实惊人,极讨在场女客人的喜爱。
事实上公主也做到了,她改名换姓,扮做男子,游走官场,联合朝中野心之辈——多年来皇帝昏庸,岂会没有不轨之臣,嫡公主毕竟长于后宫,能在贵妃手中活下来,心机手段一样不缺。
山河颠覆,龙椅上换了个姓,嫡公主拒了新帝青睐,于皇后墓前叩首,离了京都,之后余生都在各地游历。
客人们听到最后,只觉得荡气回肠,意犹未尽。
“这故事——”
却也有人听出了不对,与友人面面相觑,“你可觉得这故事耳熟?”
友人还在回味嫡公主风姿,不解道:“哪里耳熟?”
“容家,”客人轻声提醒,“耳熟否?”
友人吓了一跳,“你若不提,我还真没注意,莫非——”
客人连忙摇头,“你就当我没说过。”
故事是故事,故事再精彩,那也是假的,顶天了是改编的,但容家可还在平州呢,何况那假千金现在已经是郡王府世子妃,可提不得。
客人们听了故事,走的走,留的留,小二忙着收拾桌子,来到临窗一张桌子上,见有茶杯碎银,挠了挠头,疑惑不已:“这张桌子好像没有安排客人吧?”
想了片刻,没有想通,只得作罢,“许是记错了。”
……
当今治理下,天下太平,平州也算是富裕州城,百姓和乐,一个新奇的说书故事悄然流传起来。
裴梦历尽几世,经历颇奇,她下了十二分精力,套路迥异于此时外面畅行的一些故事。
丁生很快极受各家茶楼酒馆欢迎,频频讲述“真凤虚凰”这个故事。
且裴梦也没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之后数夜外出,往好些家说书先生家中都投了这个故事,丁生不过是家中窘迫,第一个将这故事讲出来的而已。
接下来不仅是丁生,不少收到传书的说书先生都讲起了这个故事,说的人一多,这故事就不算丁生独有了。
丁生后来受人提点,知这故事似乎影射了郡王府世子妃,一度不敢再说书,对其他说书先生的行为视若罔闻,他甚至巴不得越来越多的说书先生加入其中,说的人多了,他便不起眼了。
裴梦又往几家戏班子也投了“真凤虚凰”,有的觉得这故事新奇,有的只当没看见。
总之,平州最近蛮热闹。
热闹得裴梦作为邓小姐待在邓家都知道了,邓三老爷知道女儿无聊,却不敢放她出去,便巴巴得请了女先生来,给女儿说书解闷,女先生讲的正是这一段“真凤虚凰”。
女先生讲的这故事不知道经了多少说书先生加工,抑扬顿挫,雅俗俱备,皇帝的昏庸、贵妃的跋扈恶毒、皇后的贤良隐忍、庶公主的狼心狗肺、嫡公主的坚韧聪慧恍若再现,听得裴梦屋里的小丫鬟们如痴如醉。
“许娘子讲得真好。”
屏风后传来女子柔弱悦耳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许娘子在心中可惜了一番邓小姐的病弱。
“眉儿,”裴梦轻声:”赠给许娘子一支簪。”
眉儿忙去取了赏赐的银簪,许娘子欣喜道谢,“多谢邓姑娘赏。”
裴梦似乎太久没有见外人了,留许娘子问了不少问题。
“曾去哪些府上说书?”许娘子道:“不瞒邓姑娘,妾说书尚可,林家三姑娘、沈家五姑娘都常招妾入府说书。”
大家贵女难以出门,招女先生入府是常事,有的人家还直接在府上养女先生。
许娘子难掩骄傲道:“沈五姑娘十日后在府上设秋宴,请了妾为众女眷们说书。”
裴梦顿了一顿,又温言问了会话,让眉儿送她离开。
平州是宜郡王封地,但也不是一家独大,平州大族众多,容家是其一,邓家也是其一,另外还有沈、林、司马等家。
这其中,沈家与容家最为不睦,这仇怨积年下来,延续多代,即便是族中小辈也看对方不顺眼。
若没猜错,沈家五姑娘怕是另有打算。
……
宜郡王府,容芊轻轻晃着摇篮,逗弄着里面的小女婴,如云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钗,秀美容颜多了几分母性,越发白皙出众。
她的陪嫁丫鬟递上来一张请帖,“世子妃,是沈家秋宴的帖子。”
“沈家竟会给我送帖子?”容芊直起腰肢,轻挑眉梢,“她们打得什么主意?”
丫鬟没敢插话,静静等着。
容芊翻来覆去想了一通,将帖子扔回给丫鬟,带着几分气恼,“准备好衣服首饰。”
她要是不去,她的好母妃又该找借口教训她了,说什么她现在是赵容氏,该以郡王府为先,不让她计较以往的恩怨。
日子转眼便到了,沈家的秋宴举行在一处院子里,容芊是已婚妇人,由沈家夫人接待。
见到这位出身容家的世子妃,沈家以礼接待,没有任何刁难,更没有阴阳怪气,容芊提高了警惕,与其他夫人们温声细语地寒暄。
她刚出了月子,脱离平州社交圈有些日子了,需及时熟悉回来。
女眷们聚在一起除了闲聊各家八卦,无非是看戏什么的,沈家知道姑娘们不爱听戏,还另给姑娘们请了说书先生。
夫人们这边锣鼓声一响,扮相精致的青衣便小步上了台,水袖一扬,戏腔婉转。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169章 无限空间完
沈夫人家请来的戏班子在平州数一数二, 唱腔高绝,伶人一颦一笑都带动得台下女眷们魂牵梦萦。
待唱到贵妃换子,终于有人从戏中惊醒过来, 神态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容芊。
这戏中故事与容家何其相似,容老爷独宠妾室的名声早传出了府,当年正妻与小妾同时怀孕也不是什么秘密。
要说有什么不同, 便是容府妾室诞下的是死胎。
但联想到被发现在乡下的容家真千金,这其中还有没有什么秘密真是不得而知, 若是真的,只能说明容家妾室和容老爷比戏文中唱的贵妃皇帝还要狠毒。
起码后者并没有想要嫡女的命。
台上伶人浓墨重彩,水袖翻飞, 戏腔婉转深情,台下看客面色各异,端坐贵客席位的容芊汗湿夹背,妆容狼狈。
沈夫人温声开口:“世子妃可是身体有恙?”
“……劳夫人关心, ”容芊张了两次口才顺利出声, 这一刹那的失态自然被不少有心人收入眼中, 容芊继续笑道:“夫人看戏吧,莫要为我怠慢了诸位夫人。”
“怎会, ”沈夫人笑意盈盈,“戏曲如此精彩,诸位夫人不会觉得怠慢。”
容芊总觉得她的眼神像是在拿她当戏看,可她能维持住表面仪态已是不错了,战战兢兢, 不敢像以往一般伶牙俐齿反驳回去。
沈夫人笑意加深,“世子妃,戏正精彩,且看着吧。”
这二人争锋相对,离得远的都能感受到硝烟味,不禁摇头,“这两家冤冤相报何时了。”
容沈两家的恩怨其实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是什么了,只是两家多年彼此敌对却是平州人尽皆知的事情,哪怕容芊嫁入宜郡王府,沈家也没放弃与容家的恩怨。
有夫人闻言摇头叹道:“世子妃是出嫁女,沈家何必针对她。”
旁边的夫人冷笑:“谁让她们恰恰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即便当年楚画名声极差,但当谁看不出容芊的心机,各家夫人们身处后宅,什么手段没见过,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更何况人家亲娘都无动于衷。
前面说话的夫人道:“事情还未有定论,莫要轻易出言,毁人清白。”
“呵。”
戏文唱到皇后身死,嫡公主居破败宫殿,却母子连心,痛苦难当,台下一位夫人踉跄起身,跌跌撞撞离开。
“是容夫人。”
有夫人神色微妙,“看来当年之事,还真有可能有秘密在。”比如与这戏文一般。
容芊也注意到了容夫人的离开,艰难保持的微笑终于垮了下来,阴沉无比。
她怎么敢?!
容夫人这一走,彻底陷容芊于不义之地。
她使了个眼色,贴身侍女忙悄悄离席,追上容夫人。
“容夫人,”侍女张开双臂,恳切道:”夫人可是有急事?若无,便在这里陪世子妃看完戏吧,世子妃很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