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没流血,却肉眼可见地垂了下去,“叽叽喳喳”的叫声也渐弱。
与之同时垂败下去的是那个小太监的脸色,泛红的喜意还没褪掉,就被惨白取代。
双杏接过那只燕子,温柔地捧起它,心中也带着紧张地看太子怎么说。
周景却还怔怔地,小脸白着,眼中闪过的是和方才如出一辙的忧伤,却没有生气,连出声呵斥也没有。
双杏看得难受,她想,或许娘娘和她现在想的一样,希望他即使变得颐指气使,也不要把自己困起来。
隔着锦帕接过双杏递过来的燕子,周景谨慎小心地抱着它,本不该有的忧愁好像也褪去不少,剩下的是一个孩子对新添的玩具的新奇和喜悦。
那小太监被双杏唤下去,没赏也没罚,走时出了一背的汗。本想在主子眼前长脸就罢了,竟还把差事搞砸了,若是其他宫的主子,打他一顿也算是轻的,也就是太子殿下仁慈。
不过,他一边腿软一边想着,太子果然有些……不足,连气都不向他们撒,和宫中传的一样没威严。
太医院的人俨然快成了宫中的常驻客,双杏领着太子进了殿内,叫小宫女寻了些伤药来,帮燕子绑住翅膀。
它挣扎累了,静静躺在太子手中,小肚子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处理完这一切,太子也累了。他面上泛出倦意,好像已经不再为方才的事伤心,还令侍奉的太监为燕子造一个木床来,摆在他寝殿内。他要日日看这燕子恢复,看它赶上其他的鸟。
送太子回了寝殿,双杏才恍然已到晚膳时分,她还没回厢房呢。
又出了中宫殿门,她一闪身不慎撞上一个身影,也是淡蓝色的夹袄,是同在中宫侍奉的玉芳。
看见双杏方才哄得太子开心,她指意不明地向双杏冷言冷语了一番。双杏别过脸去,理都没理。若是安兰在此,定是要和她针锋相对起来的。
抛下所有糟心事儿,双杏看着腊月廿二夜空中已经隐隐约约显出了个影儿的由盈转缺的月亮。明日……明日便是小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是剧情。差不多蠢作者两章的量啦。
有没有考试周的宝贝?截至今天,蠢作者已经考了十门了(点烟.jpg)持续通宵复习,真实感到脱发压力,大家千万别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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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25 00:3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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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感谢以上的朋友们!也很感谢正在阅读这篇文的宝贝们!(一百八十度脸碰地鞠躬)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便是小年。
腊月廿三的小年,本该是热热闹闹的。
宫里一片祥和,宫人皆忙着喜气盈盈地祭灶神、扫除。但那份喜气却停在了中宫外。以中宫宫门为壁,牢牢区分了两个世界。
皇上也没有探视娘娘,甚至令人来也不曾,好像要把那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心思摆在明面上。
不过不管外界怎么猜测,娘娘的身体还是安好了许多,就像太医支支吾吾背后的那样,陈皇后的病没有那么好,却也不会多糟。
不过是一直磨人罢了。
今日即使中宫中依旧人心惶惶,毫无过年的氛围,娘娘还是趁着喝药的间隙给中宫宫人都放了假:
一半人休前半天,一半人休后半天,自己还可以私下换班,只需要人时有人在位就好。
安排下来,本是双杏休前半天,安兰休后半天。但安兰想趁着这不多的机会睡懒觉,磨着双杏也给换了。
双杏没什么要求,早起早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便爽快地在安兰感激的目光下答应了。
况且,若她下午不当值,还能去看看段公公呢。
他们之间越发充斥着宁静祥和的氛围,好似已经相处了许久一般。
就是不知道近日段公公都在忙些什么,身子还没将养好,就一日中小半日都不在小院中。
那边双杏心中怀着畅想侍奉着陈皇后,这边的段荣春却不在院内。
近日段荣春日日都会出了那小院,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他方才过半,也忍不得自己整日躺在床上像个废人般,便多在院内,偶在废宫附近试着多走些路。
他现在急走起来还是有些跛,但不急走时也看不出来,让他既是舒了一口气又隐隐嘲弄自己:在乎这些个,还是要给谁看呢?
走在冷清的废宫小径上,鲜少能看见陌生宫人,见到的也只会是不懂事的小宫女太监,将这废宫当什么探险的奇妙去处一般,趁着年节将至好溜出来嬉闹。
见了他清瘦身影,那群小孩子先是惊讶得一哄而散,怕是真遇上深宫流传的鬼影,待看清了又是嘻嘻哈哈,也无一人能认出这曾经权倾两宫的段公公。
也是,他早就和过去大不相同,即使面对面遇上,也很难把这个人和过去的权宦联系起来。
在困境和血泊中,没有人拉拔他一把。
除了她。
常有德倒也经常来看他,袖子中藏着几件包袱中的东西,想要化整为零地把东西全给了他。
那孩子偶尔还是会探他的口风,隐晦地问他什么时候再去求见天颜。他相信师父只是不慎被黄琅陷害,皇上现在定然也是后悔了的,只待他再见皇上一面,便又能重新登上那个位置,又屡屡在他的沉默中碰壁。
他呢?段荣春也搞不清楚他怎么想的了。
他本是有野心的人,也要在一步一步爬上去、又被打倒下灰了心。
但那时,被打落在泥地里,心中毫无起来的意愿的他和现在又不同:他可以容忍甚至习惯自己跌落污泥中,被万人唾踩。但现在他有了这个小宫女陪着,他不能带着她一起跌在泥里。
纵使捧不得她上云端,也得让她好好地留在凡间。
而且,他想陪着她。
段荣春竟也不知自己日日出门,是怕见到双杏,让自己心中翻涌的火烧着了她,还是……如何。
但这明显也是借口,他每天出门出得勤,到了双杏会来的时候还是乖乖在院落中等着她。他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出个周全的计划,不知道怎么面对罢了。
双杏踏进院门的时候中宫宫人刚开始用午膳,她连饭都顾不上用,就赶到了小院来。
在院外,她看见门又在外面闫上了,脸上倒也没有担忧的神色。
现在偶尔几次两个人没遇上,双杏也不会再像那次一般,而是会留个字条给他。
双杏儿时还未在书法上习得什么,家里就遭了难。入宫后,陈皇后看她有兴趣,便教了她写字。
她的字纯真质朴,一如她的人一样。
而段荣春自幼便是以科举为目标的,后来又在养心殿侍奉皇帝,最炙手可热深得圣心时,除了奏折,皇上的什么都不假他手。
他的字也自是漂亮极了的,鸾翱凤翥,一片风流,像他心头曾炙腾的那股力。
——半月前,双杏闯入房内看见段公公不在,恰逢手边有无用纸笔,便留了个条子给他。
从此这二人便将这活动进行到底,有事无事都留下两笔。有时她觉得,用文字交流,竟是比面对面和段公公讲话更自在些。——她仍然不习惯将自己的所思所感真真切切地说出口,反而在写字方面还好些。
而每每两个人的字紧紧贴在一起,一个稚朴,一个风流,也是和谐而缱绻的样子。
一张又一张,双杏写完了就把纸压在屋中小桌上的药箱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还没等她收起来,那纸一张张又消失不见。
双杏虽是有点遗憾,倒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人还能天天见,不必那丢了的纸更重要。
宫里的境遇把她磨成了一个从某种方面而言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痛感和敏锐都被关闭,现在既是段公公病情大安,喝了药,皇后娘娘身体也没甚可担心的,她心中急匆匆萦绕的就只剩下怎么过好眼前的年。
她腊八时腌下的蒜还摆在院内窗下,几个矮胖的坛子乖巧地排成一排,像是儿时她在家中下人厢房看到的那样。
余府的主子没一个爱吃腌蒜的,自余杏娇记事起那东西就没上过桌。
那时,余府正院几个小丫鬟试着腌成两瓮,她瞧着可爱,也非要抢着尝尝。奶嬷嬷嫌弃那是出自小丫鬟之手,怕她吃坏了肚子,只好吩咐厨房特意精心为她腌制一小罐。
那时候已经迟了腊八好几日,想来腌出来的也不够好。
可好不好,她都是没吃着,——还未到除夕开封,余府就被抄了家。从此往后罔论令厨房单为她一人寻那最好的食材,她连家都无处可寻了。
从慎刑司到中宫,哪里也称不上是家,也没有她改变的余地。
可这个地方不一样,这里虽然破旧,却能完全被她支配。
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却把这个原本冰冷的小院变得充满鲜活人气,竟真的是像个家一样。像一个他们两个人都早已经失去了、从未敢再奢想妄求的家一般。
双杏又去了趟正屋后的杂物房,不住咋舌这前人留下的东西也真是纷杂繁多。
一月余前她第一次来这,只能凭借一提光亮微弱的宫灯,心中还被段公公满身血污的样子冲击得心乱如麻。在这里也未寻到什么,就匆匆离去了。
如今再看,这杂物房中堆积的家具物件若是一一抹去灰尘,绝大多数还都能用,箱笼若是能打开,也说不定会有什么。
“咳咳。”双杏举起帕子掩住唇。
多年未曾有人光顾,光是打开房门就能扬起一层灰来,皇城的冬天还又干又冷,猝不及防,灰尘飘进双杏鼻中,引得她又想咳嗽又想打喷嚏。一时之间,竟是狼狈极了。
待那层浮起的灰落下了,双杏才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继续探寻这杂物间。寻觅了半晌,双杏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那抖落了灰尘,还算新的扫帚。
小年,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扫尘了。
把不好的都扫出去,新年才能有新的开始。一切都合该重新开始,一切皆可被原谅。
段荣春进了院门,首先察觉的就是房门被开着,他疾走两步进了屋内,看见桌上双杏留下的字条,便拿起来细细读她没甚用的话。
双杏今日因休班来得早,早得有点出乎意料:他想不到她还在屋内,她也想不到能碰上他。
待到段荣春手中捻着双杏留下的字条,眼中带笑时,闪进正屋的双杏手中正拿着扫帚,顶着一头灰。
两个人看着对方,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双杏输了。
段荣春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条压好、收起,像是他以往收起双杏留下的字条一样,面上却淡然,眼中闪过的笑也仿佛是双杏的错觉般。
而双杏,站在门口,白嫩脸上沾了不少灰,连鼻尖都可笑地蹭上一点黑,眼中又有羞又有窘,和段荣春的云淡风轻比起来,真的是彻彻底底输了。
看见段公公,她小退一步,慌慌地丢了扫帚,又觉得不对,将那扫帚捡了起来。
段荣春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睛中的光却温柔多了。双杏平复了下,也从方才自己不体面的尴尬中解脱出来,面对段公公,她总是有说不出的窘迫。
段荣春唇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起身将双杏烧了的热水端来,拿了块干净毛巾蘸上热水。待毛巾全都温暖柔软了,他才把双杏拽来,细细地给双杏擦脸。
双杏有点呆,下意识地想要接过段公公手里的毛巾,却又被他无声地拒绝。
本来这都是她照顾他时的活计,怎么一下子,两个人全颠倒过来了。
双杏不适应,不过,他虽然是外男,却是段公公……段公公,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与众不同、值得信赖的。
段荣春本是做洒扫太监出身的,也不曾涉足后宫、服侍女子,哪怕后来侍奉皇上,皇上近身的也还有无数后妃宫女,更是没他什么事儿了。所以他动作有些笨拙,整个人竟然和平日里冷傲自信的样子截然不同。
看着她乖巧的小脸,他面上不显什么,手上的劲倒是加重不少。
“嘶”得一声,双杏咬了下嘴唇,段荣春连忙放下手,平时杀伐果断的人现在一点淡定的样儿也看不出来了。但双杏被他扣着脖子,脸半侧过去,看不见他的神色。
她只能感觉到他的手一松,像是做错了错的孩子一样把手缩了回去,她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自己擦脸的权力。
不过到了此刻,她心中竟然还有些失落。
擦过了脸,她觉得自己脸上都热烘烘的,那感觉一路传到她心里。双杏心想,还好她不像安兰那样凡是轮休时就涂脂抹粉,不然被段公公一手擦掉,场面该多难看啊。
像是适应了这陌生的感觉,双杏还敢大着胆子跟段公公开玩笑,小声开口:“等下打扫过,脸就又花了,擦了也没用呀。”
段荣春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终于能看见段公公的神色了,是一种她之前从未感受过的认真,他薄薄的唇抿起来,好像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很温和地开口:“那便再擦一遍。”
双杏默然,又有些羞涩于他意外认真的回答,自顾自又开始说打扫的事:“我打算一会儿把整个院子都清扫一遍。”
“主要还是正屋,那杂物间……”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段荣春的回答,双杏疑惑地瞅他一眼,看见他竟然盯着她走了神。
“段公公?”
段荣春看她认真的小脸,一时之下便走了神。
纵是野心掩藏得多好,他也不得不开口纠正:“不必唤我段公公……你直接叫我大名就可。”看她呆愣的样子,又问她,“你可是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段荣春,字……子盛。”
字子盛。是他儿时父亲就为他许下的,可还未等弱冠之时,他就进了宫。进了宫,都是奴才,还能保下个原名就不错了,这字也再也没人可提了。
双杏“噢”了一声,心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留在她心中这么多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