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攻略手记——光合噪声
时间:2020-04-30 08:44:19

  而双杏倔强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瞪着他,大有他不收下就当场让他暴尸荒野的架势。
  那是她正月二十的生辰。虽然进了宫,没人在意。但她必须要在自己的生辰送礼物给段公公。
  后来小德子还是从一堆众宫人奉上的东西中,把那不堪入目的香包混进去递给了段公公,却也不知道那香包最后的去处。
  再后来段公公扳倒了王显,在后宫的名声越来越差。侍奉于越发昏庸的皇上面前,将这天梯走成通途。
  只是送了两年,她便连那个人的衣裳角都触及不到了。小德子也是跟着段荣春越走越高,她再也不能掌握他的行踪,围追堵截了。
  可是这习惯却存留下来。平日闲暇时,双杏不似其他小宫女东跑跑西串串,就窝在房中干这个。
  双杏的住所几经变换。
  从内务府搬到中宫,她本是外殿摆瓶子的,和一众小宫女共享通铺。好不容易离了内务府,她夜夜做噩梦,因为同寝的女孩子们呵斥,就只在夜里默默一人流泪。后来得了娘娘青眼进了内宫,和大上一轮的姐姐们一起住,再后来姐姐们散了,她就与安兰住在一起。
  她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首饰,漂亮布头和针头线脑的东西却堆了一大堆,每每被脾气不好的同寝姑娘念叨。
  香包、鞋垫、鞋,她闷头做着,技艺也越发精湛。
  太监的面相都显得年轻,再加上当年的印象深刻,她记得小德子的脸。而那人见的人多了,自然记不清这个小姑娘。
  那年轻太监微微张大嘴巴,呆了:
  “你认识我?”
  双杏不愿意让他记起她那么丢脸的经过,便轻咳一声,道:
  “只是那日看你在此处鬼鬼祟祟罢了。你究竟是何人?”
  太监支支吾吾,细白面上又泛起了汗珠:
  “我是,此处……此处之人的……”
  双杏见他语焉不详、推推脱脱的样子,那日的不虞和心痛重回胸口,心中怒火燃烧。她抬起下颌,竟比眼前这高了她一头的男人更有气势,冷笑质问道:
  “我管你是故人还是旧人,既是相识之人。为何看他在此独自受罪?”
  小德子还是不善言辞的样子,垂头垂眼不敢动,脸上简直冒热气,只留那汗珠在他下颏聚拢。
  嘀嗒一下。那汗珠砸在他鞋面上。
  双杏抱着胳膊,斜觑他,看他如何答。
  院外怒火涌动,而屋内,一个人悠悠醒转。
  作者有话要说:  要醒了~进入新副本!(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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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疼。
  这是段荣春睁眼时的第一反应。
  但这份疼是陈旧、甚至麻木了的。
  剩下的充斥他身心的是巨大的疑问:
  他竟没死?
  段荣春自十余年前踏上这条路,本就没有打算全身而退。更何况近年他手沾鲜血,自认罪孽深重。
  他和黄琅无论人前如何荣耀,弄权也好,司政也罢。但人后,还不是皇上的一条狗。以身侍君,便也是以身饲君。
  哪怕皇上神志不清,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弱点,子嗣艰难,不仁不慈。但只要他一天坐在那个位置,就一天掌握着绝对的权力,让他摁死他们像摁死一只蚂蚁一样。
  那晚在养心殿,他看着黄琅同样跪在龙椅下,望着被押解的他,眼中溢满了恨毒和得偿所愿。
  曾经跪在他靴前像狗一样叫他段爷爷的人,打他板子时却毫不留情,板板向腿挥去,仿佛这样就能找补回自己没被接受的阿谀。
  可段荣春始终闭眼咬牙,像死了一样,不发出一声求饶。
  他心里是空的。对权力的追逐又有何用,到头来是寂寞得很,连一个为他哭的人都没有。他如此,黄琅到头来也是如此。
  可现在身下的感觉不对。
  他能摸到自己身上只着一套中衣,但伤口好好的结了痂,身上清清爽爽,丝毫没有粘腻感,不像有人在趁机折辱他的残损之躯。反而像是有人在日日精心料理。
  试着抬起手,骨头锈住了般,想来也是昏睡太久造成的。
  这屋子虽然破旧,门窗倒也紧闭着,没有冷风灌进来,还有些基础的家具。不像随随便便扔了他进来。
  他想起身,腿上的痛就跟着更明显了些。
  段荣春的性子,是做不了也偏要做。这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得,让他在挣扎间出了一层薄汗。
  皱眉间,混着冬日下午暖阳和风,紧闭的窗子飘进来几句院子外的话。
  陌生稚嫩|女声,脆生生得,却混着怒火:
  “我管你是故人还是旧人,既是相识之人。为何看他在此独自受罪?”
  想来也不是哪位主子,倒是位好凶的小宫女。
  不过这言语间,竟是在说他?
  与宫女对话的人支支吾吾,吭哧吭哧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许久,有点尖细的男声开口,花中浸满了委屈:
  “我、我也不是成心的……这、这些东西姑娘拿去罢。”
  说罢便拔腿就跑。连在屋中,段荣春都能听见他离开时鞋底蹭在地上的声音。
  是常有德。那个孩子,越长大越呆气,一进宫就当了他的徒弟,忠心耿耿得。他也没教他什么。不过登高时,带他鸡犬升天。他倒下了,也不知他受了多少挫磨。
  院外,双杏看小德子跑得飞快,回忆他傻里傻气的模样。心中怒火下去一大半,觉得他不像是会背叛了段公公的人。
  之前都没看见他怀中还揣着包裹,乍然接过来沉甸甸一大堆。
  她掂量着手里的包裹,叹着气进院。
  听到那个陌生小宫女进院的声音,段荣春没由来地一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均匀。
  双杏进屋时,随手将那粗布包裹放到桌子上。
  这屋子已非当日那么空荡寒冷,她闲时将偏房和杂物房能用的东西都搜罗进了正房,倒也布置得有了几丝人气。
  摊开包裹,看那些东西。
  有几套衣服,看着是新的,适合段公公的身形。还有几根更好的蜡烛和一些基本的药物。所有东西都是整洁地垒着,细心又用心。
  面上带着笑,双杏最后的气都没了。心中泛起小德子的好来,倒是有些歉疚。
  段荣春就听她带着惊乍,小嘴不停地发出声音评价那些东西,情绪逐渐地变好。
  真是好凶也好幼稚的小宫女。但他没发现自己心情也变好了些。
  还没等他也无意地勾勒出一个笑,那个小宫女便走了过来。
  双杏坐在矮凳前,丝毫不避讳地掀起被子,手法老道熟练地摸了一把段荣春的脖子。
  她没事便给段公公擦身,心中觉着这样的人自然不能染一丝尘埃的。要不是顾及他昏迷不可受凉,她定会给他洗头的,可也只能用湿毛巾擦掉发上尘土。
  现在他躺在床上,面容无尘。血迹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像一个只是睡着了的普通人一样。
  段荣春第一次清醒着被别人摸脖子。入宫后,他对自己身体总归是羞恼的。平日都不触碰他人,更别说让别人碰到他。
  大胆。
  “这天越来越冷,怎么还有出汗的道理。可千万别又发热了。”
  双杏自言自语道。她已经没有之前圆的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在发愁。
  她平日在中宫还能与其他宫女说话,现在换班,日日痴守这里。身边无人说话,每日寂静的很,便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有时在厢房还会蹦出几句,引得安兰美眸微诧。
  段荣春更不适了些,但他一向越不适越表现得淡然,也便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他还不能确定这陌生小宫女为什么照料他,虽然他感觉她没有恶意,且在言语中还多加维护。
  她可能受是哪宫主子指使而来的,那又要他一个废人干什么。
  双杏丝毫不知段公公的思绪。她打井水烧开了来,又将被子置于院中晒。准备给他擦身子,换上小德子拿来的衣服。
  段荣春脑子发胀。
  那细细簌簌的声音,是她在帮他换衣服,擦洗身子。他身体还有些木然,绷紧了后背。
  他感受到她柔软的手拿着沾了温水的帕子,毫无停留地在他身上划过。
  没有惊疑,没有折辱。
  不知羞。
  如果是往日被看见残缺处,他早就杀了她。
  过了许久,他才结束了这酷刑般的忍受。
  双杏有成就感地抹了把汗。小小的一个人蜷在床尾。嫩白的小脸映在冬日的暖阳下,深深望了眼段公公。
  趁着下午空闲时光,她要赶紧给那个香包收尾。
  前几日心惊肉跳,现在看段公公稳定下来,她才开始敢带些针线来废宫。
  朦朦胧胧中,段荣春看见那个小宫女抿着唇,绣一个淡绿色底的香包,翠绿和莹白色晃来晃去。
  一看便是给男子的,想来是这个宫女心中思慕之人。
  大抵只是个好心善良过了头的宫女。过去他也遇见过那样蠢的人,那种人在深宫中大多死得早。遇上时,他也未曾怜惜。
  现在的他反而靠这份愚蠢的好心得到救赎。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个心中波涛久不平息,一个甜甜蜜蜜地绣完了香包,又从床下捞出一件男子常服。
  是她前些日子在领料子时用自己新年料子换的,男女皆可穿的纯色料子,打算学着给段公公做件换洗外衫。可平日不敢在中宫拿出,就放在这了。
  现在有了小德子送来的衣服,倒也不急了。双杏慢慢穿针引线,比之前精细多了。
  关了窗,点了蜡。时间溜过去,又到了该熄烛的时间。
  她在走之前,迟疑着跪在他床前,双手合拢,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她那么虔诚,仿佛已经被抽走了一切力量,只能靠他补给。
  烛光熏黄染红她清丽的脸,她咬了下嘴唇,一直鲜活的笑脸变成担忧,糯糯地、怯怯地说:
  “段公公,你怎么还不醒啊。”
  他的尾指微微颤着,像他的心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较为粗长的一章!以后大概也是2-3-4k的日更。
  因为接下来两周密集的考试,可能偶尔短小些,但请假会提前一天说的!
  年龄的话,目前:段公公二十八,双杏十五,安兰十七,小德子十八,帝三十九,后三十八,太子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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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双杏闷闷地说完,抿着嘴低头,把脸埋在段荣春的被子边上。
  再过片刻抬起脸来,那被子上多了一小片深色。
  她一张莹白的小脸上挂着几道湿漉漉的水迹,杏眼一眨一眨得,睫毛上更是挂了一颗泪珠子,将落不落的样子。
  双杏磕磕绊绊地再开口:
  “这都进腊月,要过年了。你快、快醒吧。”
  段荣春趁这个小宫女俯身时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她着一套干净体面的淡蓝色宫裙,发髻因刚才帮他擦身子乱了两分,但狼狈中带着点可怜可爱。
  看着也不机灵的人,竟还能当上大宫女。也不知是哪个宫的。
  从她说的话里,他至少知道了这已经是腊月。离他被降罪的那天已过了小半个月。
  至于过年……他记不清有几年没有认认真真地同其他宫人过年了,也向来不能理解宫中下人们自打腊月起就暗流涌动的兴奋。
  他从未期待过年。要知道越逢年过节时,主子身边的事就越多,他忙得很,哪里有空想别的有的没的。
  段荣春腹诽着。刚醒来的脑子如同锈住了一般,他不愿思考其他什么东西,就干脆围绕这个小宫女想来想去。
  双杏又低下小脸,这次却没看准棉被,而是将手褪了出来,改换脸。
  ——埋进段荣春的一只手掌里。
  她流眼泪的时候即使身边无人,也是无声无息的。可以称得上最引人心疼的哭法,十余年来鲜有敌手。儿时母亲父亲一看到她如此作态就只顾得上哄她,连她犯过什么错都一笔勾销。
  也不知是何等冷血无情之人,才能让一个姑娘如此哭泣。
  听掌中传来的几不可闻的啜泣声,段荣春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在宫里浮沉十几载,从小太监熬起,给失势的贵人递过白绫,为窥探秘辛的宫女灌过鸩酒,也下令打断过其他太监的骨头,却从来没有人敢握住他的手,将脸埋进去涩涩地哭。
  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乖巧的吸鼻子声音,他竟然不觉得恶心。
  小宫女如三月桃花瓣般年轻的脸颊无疑是柔软的,和他的手的触感形成极强烈的反差。
  段荣春虽然做到宦人之首,但他也是从粗使太监起来的。早些年每日做工,可惜了他手型清秀肤色白皙,掌中的茧子却又硬又深,但他也没有去掉它们的打算。
  现在,那张娇嫩的脸未隔寸缕地触及他的掌心,泪水一粒粒滚进他手里。
  那眼泪好像有温度,从她身上渡到他身上。
  有些灼热。
  他的手不适应地抖了下,这次不仅仅是尾指了。他能感觉自己的后背到掌心都紧张地绷紧。
  但双杏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她哭了一通,脑子里却混着各种奇怪的想法:她一边想,还好段公公没醒过来,不然也太丢脸了;一边又想着真不该错怪小德子,他竟能在她缺了蜡烛时想着送蜡烛;还想着娘娘、安兰、过年……
  过年……她总是陪娘娘过的,皇上每年设了宴,也是早早离席。惹得那明明称是在举办家宴的大殿上的欢声笑语也那么虚假苍白。按照娘娘的话说,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家宴,原来竟是一个男人和几十个女人出席的。那几十朵花有的争奇斗艳,有的心如死灰。甚至还存在着另外几十个女人求而不得,另另外几十个女人求都没资格求。
  虽然这些双杏总是搞不清,却坚定了她今年过年时要来废宫守着段公公的心。
  猝不及防地,那张脸离开了段荣春的掌心。一个身影轻轻吹灭了蜡烛,为他仔细地掖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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