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攻略手记——光合噪声
时间:2020-04-30 08:44:19

  傻吗,就因为很多年前的几次相遇,把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面,也想为他遮风挡雨,也想为他赴汤蹈火。
  段荣春没有说话,屋内只有寂静。她带着尴尬发现自己的动作还半起不起,支棱着脖子,撑起胳膊。
  蠢得很。
  双杏有点尴尬,还有点悲伤。像是昨晚的那个梦折射进现实了。
  虽然现实没有挤走她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也没有高高的门庭、深深的宫殿,她每天都能碰到段公公,但她是自己要走的。
  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他未醒时,日日祈祷着段公公醒来,但他真的醒来的时候她却不敢了。
  在她想象中最美好的方式应该是,某日,她匆匆来到废宫,却发现段公公身体痊愈已经离开了。到时候的她可能有点怅然,也带着遗憾,但这些都会被其他的感情补全。
  他们不必再相见,她不求能获得他的感谢,只想默默地报答回去,也能使一段人生被改变。
  改变。
  依双杏来看,的确有太多的改变了。段公公与八年前相比,身高容貌没有什么变化,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全然不同了。
  那时候的段荣春,像是一把剑,带着忧郁。但现在的他,已经全然是一柄鬼魅的匕首了。
  危险,诱惑,总是在一念之间。
  作为一个病人闭上眼时,他脆弱的样子还彰显不出什么。如今一朝醒来,睁开眼睛,从那眼中透露的冷酷无情让她触目惊心。
  这八年,她只能捕风捉影,在宫人的流言中拼凑出一个段公公。但最近两年,宫人畏惧他,连流言都少少传递,除了每日在寝房里等待着她的女红活,那些倾注了她过去年岁的香包以外,她几乎失去了与他所有的关系。
  应该逃的,如果是往日的她,早就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那是她进宫后学到的第一重守则,也是最重要的一重。嗅到危险。
  但现在她不想推诿,不愿逃跑。只是心甘情愿地留在原地,任君采撷,——至少段荣春是这么想的。
  明明她的脸色都变了好几次了,段公公还是没说话。
  双杏想要摆脱这诡异情景,抬起胳膊,悄悄往后挪小腿,准备先下榻再说。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段荣春伸出手,圈住她因为一直支撑着身子而泛红的手腕。
  他的手是暖的,也不枉她昨日尽心尽力照料,双杏想。
  骨节明朗,十指如玉,轻轻叩在她手腕上,握住一圈还有一个指节剩余。
  相比之下,她的手就冷得多了。她本来也是温暖的体质,无奈昨夜在雪里摔倒没有处理不说,还占着这床沿睡了一晚。再热的身子受不住。
  段荣春的手阖住她的手腕,触及他掌心的茧子,双杏觉得又热又磨得慌,像是有小虫在心中不住地噬咬。
  两个人都很白,想要对比肤色就如同两块玉石的碰撞,只不过段荣春显得色调更冷些,她暖些。
  他却料定她不敢动一般,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殊不知双杏不挣扎不是因为他太强,而是看他还虚弱着,怕伤到他。
  双杏还是挣了一下,试图忽略腕上那陌生的热。
  她现在才感觉到膝盖上的痛,昨晚被她忽视了的麻木刺痛一下子全回来了。
  既怕顶到膝盖,又怕压到他伤口,左支右绌。
  段荣春早上醒来时,只觉得病也一起醒了、走了。那种昏头胀脑的感觉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高热发冷交替离开了他。
  汗发下来,只觉得身上爽利得很。
  他看着眼前的小宫女,虽是知道她应是哪个宫里的大宫女,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她实在是小,小,稚嫩极了。
  望过去,像一汪清水。
  这汪清水现在蹙着眉,想挣开他手的桎梏又不敢挣,轻轻动了下,还要抬起头看他的脸色,生怕他有什么不虞。
  他眼尖,看到小宫女的宫裙上氤上一抹红色,极浅极淡。迅速松了手,动作间还带着一丝慌。
  感到段公公松开她的手腕的第一瞬,双杏就立刻跳下床榻,跌坐在矮凳上,捂住膝盖,面上惨白。
  段公公从榻上向下看,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明明两个人中,他是昨日被她扒得只剩下一层中衣,衣衫不整的,却显得比她还自在、威严。
  他眼神触及她膝盖处的宫裙,双杏听到了他时隔八年,对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膝盖,上药。”
  她怔怔然得,傻气得很,好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
  他久卧病床,又高热缺水,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不像她印象里其他太监那样尖细。是了,其实在八年前,他也没有跟自己讲过几次话,很多东西都是依靠自己的臆想。
  那声音沙沙得,穿过她的耳朵。
  段荣春好脾气地再次重复:“膝盖,上药。”
  双杏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自己膝盖。
  膝盖前的宫裙已经殷上了点点血花,是她刚才乍惊乱动产生的二次伤害。隔着裙子摸了下膝盖,没摸出什么来,倒是让伤口感触到衣裤粗糙的质感,引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摔的后劲,未免也太大了。
  段荣春想她对他极为关心,料理他的伤势,屋内很大可能配备了伤药。可看她现在的样子,真是傻极了,完全不复照顾他时的细致关怀。
  还想哑着嗓子重复第三遍,就看见那个小宫女站起身,好像不知道疼一般,飞速地跑到床尾拿起一瓶药,又坐回矮凳子上,支起一条小腿,痛快地把裙子撸了上去。
  也未免太随性了些。
  但看来是没真的把他当作一个陌生男人看待。
  双杏却没想那么多,听到段公公与她说话,她不知道是多高兴。那些自我怀疑和烦恼统统退却。
  她觉得方才的自己真傻,傻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说要上药,那便上啊。她爽快地撸上去一条裤腿,白嫩的小腿撑在床沿。裤腿揭开时,“撕”一声,两颗血珠顺着小腿肚滴落。
  倒也没有避嫌一说,在她心里,公公是可信赖之人,上药这般的正经之事自是不必避讳。
  段荣春的眼神顺着她的动作变化,看着她拿一方干净帕子擦了擦滴落的血珠,一边轻轻倒抽凉气。
  看不下去。
  双杏就眼睁睁看着段公公竟然从榻上坐起,撑着下了地,前两步还有些艰难,后来除了稍跛外与常人无异,比伤了膝盖的她还好些。
  噢,原来是要喝水。怪不得刚才都不与她说话,嘴里应该是太渴了吧。她又有点埋怨自己太过粗心。
  这厢段荣春仔仔细细地漱过口,又将头发认真理了理,才转身看她。
  她坐在矮凳上,吭哧吭哧给自己上着药,却一点不像照料他时那样,反而粗心得很,手不停地抖。
  这也不能怪双杏啊,给自己上药,能不疼吗。
  段荣春望着她,这方小屋四处皆是沉寂,唯有一缕清晨时分的阳光准确地照射在她身前。
  他醒过来了,看见她,那把娇嫩的、易碎的、狡黠的小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公公真是扮弱一把好手
  段公公:呵呵
  谁能想到公公不开口只是因为没漱口(微笑)
 
 
第十三章 
  段荣春在望着她,双杏却浑然不觉。她呆呆地撑起一条白嫩的小腿,脸上挂着痛意,眼中盈了一汪泪水。
  染着几处红印的手一抖,碰到膝盖上的伤口,痛。
  膝盖撞上旧伤未愈的手背,痛上加痛。
  段荣春看着双杏的狼狈,她生动的样子和他在昏迷中隐隐约约感知到的重叠,却更鲜活。
  不过除了凶巴巴、幼稚以外,还要加一条蠢。
  他咽下这个“蠢”字,从喉咙滑到胸口,最后稳稳落进肚子里,如同什么珍馐美味般。
  与他往日仰着下巴冷笑骂道的“蠢东西”全然不同的、更具缱绻意味的一个“蠢”字。它仿佛真的像字面一样,是稚嫩春天的幼虫,是他本该厌恶,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的奇妙之物。
  段荣春饶有兴味地看着双杏的动作,她颤着手,眼里凝满了严肃。碰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再碰一下,眼角泪花闪闪地都要溢出来了。
  阳光比刚才偏移了些许,现在已经完全把她笼罩。她的侧脸逆着光,两缕碎发掉在白皙的脖颈上,整个人像一幅静谧的画。仿佛正焕发出一种温柔又温暖的力量。
  这些天她清减了许多,下巴已经有了一个尖尖的弧度,预兆着少女必经的蜕变,双腮丰盈却不赘余,显得一双杏眼更像含着一汪春水,唯有挺翘的琼鼻还能看出一点肉。
  段荣春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盯着这个小宫女。他见过的皇上后宫里的莺莺燕燕、拖出去的碍眼的各式宫女,没有不美的,也没有不向他献媚的。
  她们或是看重他的权势,或是想让他在皇上身前美言几句,纷纷收起眼底的嫌恶抗拒,惺惺作态。
  似是终于忍受不下去双杏自虐般的行径,段荣春轻轻咳了一声,跛着足走到她面前,心中略有些不满他走起来还不够之前从容。
  双杏还在努力奋战,眼前却倏忽出现了段公公的手。他好像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来,手掌朝向她,掌心上淡肉色的茧子和冷白的掌色搭配起来并不难看。
  双杏不解。眼看着那手掌又轻轻晃了晃。
  她右手还拿着伤药,便尝试着把左手放了上去。
  触及他掌心带着的些许的粗粝,烫得她一惊。
  明明是碰过的,还伏在他掌心哀哀哭泣过,甚至连他的身体她也曾经擦拭过,但双杏却觉得这一瞬有很多东西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段公公躺在榻上时,她可以把他当作一个物件、一个符号,摒弃掉无谓的羞怯。但是此时此刻,段荣春好生生地站在她身前,会呼吸,会说话,亦会动作,让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处遁形、心虚不已。
  她听见段公公又轻咳一声,沙哑着嗓子说:“药,给我。”
  嗓子中像是含混着沙砾,连轻轻咳嗽都让人听得难受不已。她连忙像是甩烫手山芋般把药塞进他手中。
  段荣春嘴上说着要药,接到药后,另一只手却没把双杏的左手甩开,却也没攥住那只细腻,还是把手保持成斜着抬起的样子,心下满足地感受那只小手不适应地颤着。
  双杏明白自己会错了意,脸上染上一层尴尬的羞恼之色,刚想把手抽回来,段荣春却顺势把她拉上了床,自己坐在矮凳上。
  他坐在矮凳上,神色专注地扣住她的脚踝,时而摁住她因为不耐而不住退缩的小腿。虽然他大病初愈,怎么说身体也要礼节性虚弱下,但看他的样子,手不抖,眼不花,做得竟是比她还要好得多。
  伤药精准地洒落在她伤口上,刺痛好似也褪去了许多。
  双杏看不见他低垂的目,只感到他神情莫测的样子,浑身的危险性和锐利也随之不见了。整个人更贴近在病榻上乖巧的那个人。
  伤口处是淡淡的麻和丝丝缕缕的痒。
  她觉得,这样隐隐约约是奇怪的,她不应该轻易地让一个外男帮她上药,可男女大防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变得含糊了起来,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也让她搞不清楚。
  算了。她还帮他擦过身子呢,这不也是收回一点利息吗。
  段荣春为她上好药,抬头寻觅包扎用的干净细布。双杏趁他眼神四处逡巡时发觉他的眼神变了。
  虽然仍然是漆黑泛着火光的,中有天罗地网,只待将你捕获。却比他刚醒来时更有情些,没那么吓人,也没那么冷漠。
  没那么冷漠,是针对他而言的,而不是和常人对比得来的。
  现在,即使是在这么个废宫冷院的陋室,他衣衫凌乱地坐在破旧矮凳上,神情却依旧淡然矜贵。让她难以想象,除了前些日子她窥得的脆弱失态外,他还会有什么时候失去体面和理智。
  段荣春忍着下半身的疼,坐在矮凳上面,衣服单薄。
  他曾经与人叩头下跪,却从未帮后宫女人脱靴穿袜、贴身侍弄。可此时握着双杏的脚踝,仔仔细细地包扎着,心里没觉得屈辱恶心,只觉得那把月芽儿似的钩子又出现,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几朵血花蹭在他的手上,淡红色和白玉色对比,竟然有种诡异的美。
  就是这个时候,他的冷汗才姗姗来迟。
  双杏看他额头和脖颈都泛出冷汗涔涔,涨成粉红色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担忧的神色。
  面对段公公,她是有些怯懦的,但关心还是占了羞恼的上风,嘴唇嗫嚅,开口道:“段公公,还是给我吧。”
  段荣春动作未缓,整个人带上几分执拗,低声道:“不用。”
  他想她应该也不会放弃,索性抛出问题,引得她注意:“你既是知道我是谁,我却还不知你的名字?”
  双杏轻咬舌尖,想把那个尘封了许多年、她也明明忘却了许多年的“余杏娇”咽下去,却还是蹦出来一个“杏”字。
  她磕磕巴巴得,脸上也随之恢复艳红色:“杏……我、我叫双杏,”又想要掩饰一般,絮絮叨叨增添了很多有的没的,“我是中宫的宫女,啊,无意、无意的时候在这里看见了公公……”
  他未发一言,只是用怜悯又好笑的神色看这欲盖弥彰的小宫女。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双杏心里,段公公超级厉害,不好的片段她都会选择性忘掉(x)
  今天又是满课加头疼(物理上)的一天,接下来是超~级~恐~怖~的考试周,明天会更长!
  试着放了一个预收,大约下一本开?不过写完这篇应该也要蛮久的了。
  感谢各位朋友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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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酱油糖”,灌溉营养液 +5 2019-06-14 01:47:59
  举起这颗酱油糖小宝贝!要早点睡呀!
 
 
第十四章 
  段荣春扣住她的脚踝,像是猎人牢牢地缚住落网小兽。
  他看着她的伪装、她带着怯意的假意逢迎,那种程度的谎言对于他来说明明是一戳就破,他却没有被欺骗的愤怒、被应付的羞恼。
  若是往日,他会惩戒一切大胆到敢欺瞒他的人,直到他们收起尾巴,尊重、畏惧他,再也不敢欺上瞒下。
  可现在……段荣春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安静地欣赏双杏倏忽变得艳红的小脸,看她口中吐露出一些有的没的,时而闪现心虚和歉疚的神色。
  双杏声音越来越低,想来自己也是知道所说之话的不着调,却不知道怎么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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