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点头,火、药这种东西,确实最大的应用是攻城。
季寰深思片刻,又揣摩道,“自古用兵,集为强,散则弱。倘若将之前的霹雳弹纳入坚不可摧的铁罐中,唯留一出口,其爆发力量集中于一点,只怕催发力量更强。”
云舒笑容僵住了,这家伙,竟然能从几枚小小的霹雳弹联想到火、枪大炮的原理,思路也太敏锐了吧。
季寰笑了一声,“只是臣猜测之语,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慕荣佩领着兵马退出场地,看着高台上两人气氛融洽,目光叵测。之前季寰跟禁军的比拼就没有用出这种手段,显然皇帝故意冲着自己来的。
骑兵对冲的战斗结束之后,紧接着是狩猎。
皇陵后头是连绵千里的苍山。树林茂密,山道崎岖。作为龙兴之地,平常时候不允许狩猎,内中猎物极多。
既然是宣扬武勋,当然不可能拿什么山鸡兔子来充数,搜寻的都是野狼山虎狗熊豹子之类的大家伙。
慕荣佩披挂铠甲,来到御前。
短短时间里,他已经调整好心态,对着云舒笑容灿烂,恭谨有度。
这般娴熟自如的演技,云舒真有点儿佩服。
慕荣佩恭声道:“五年前还是前梁祭礼的时候,臣有幸与陛下同来这天坛。当时陛下单人猎杀双虎的雄姿,臣记忆犹新。”
他说的是谢景刚登上楚王之位的时候,冬日祭祀,朝中肃王余党不甘心失败,设局行刺,同时将喂了药的猛兽放出,袭击落单的谢景。当时谢景身负重伤,却依然单人孤箭,在深山中来回绕圈,耗时半日,将来袭的猛兽和刺客全部干掉。武功之精湛,心性之坚忍,都令人侧目。
“臣这些年在东淮,也时常游猎山野,自诩箭法还不错,一直盼望陛下指点,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慕荣佩笑道。
这是直接挑战本人了!云舒嘴角微抽,还以为他真是忍下这口气了呢。
慕荣佩满含迫切地望着云舒。他是真忍不下刚才的羞辱,是的,就是羞辱!如果禁军真枪实刀地将自己打败了,他认赌服输,但用出那种江湖手段一样的东西,根本就是作弊。他怎么可能服气。
云舒明白他的想法,点头道:“也好,朕也想着多猎些祭品,就跟世子殿下比一比,谁猎取的野物更多。”
又转头道:“季王爷不一起试试。”
季寰无奈,笑道:“既然陛下有兴趣,臣也却之不恭了。”
几人各带着百余队伍,进了深山。
云舒刚踏入山林,就听见激烈的猛兽咆哮。听起来似乎是狗熊。
远远眺望,好像是慕荣佩他们前进的方向。
也不知哪只倒霉的熊被慕荣佩的人惊扰了冬眠,冲出来送菜了。
其实,近距离听到这种咆哮声,作为一个只在动物园里看到过猛兽的现代好公民,云舒是有点儿心里打鼓的。
知道自己有武功也没用。
“这个时节大雪覆盖,食物匮乏,野兽都非常急躁。”清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谢景穿着一身银灰色猎装,乌发束起,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秀美的侍卫小哥儿。
云舒本来不想让她跟着,奈何谢景坚持要跟。
他现在倒是感激她的坚持了。不得不说,跟她走在一处,心里头格外妥帖。
“没东西吃,还不都是人为折腾的。”云舒抱怨了一句。
原本猛兽都是有领地意识的,一片区域内的大型野兽不可能很多。但为了祭祀的时候贵人不会空手而归,每年内府都会提前一个月,派人驱赶猛兽往这附近集中。单位区域内密度大了,这些野兽就会非常暴躁,而且食物缺乏,饿着肚子。
这种行为放到后世,妥妥的破坏环境,虐待动物啊。
就算是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善良之举,不仅动物遭殃,每年也会有那么三五个倒霉蛋不小心遇到野兽围攻,受伤甚至送命。
实在太野蛮了!
谢景对云舒的怨念不以为然:“上位者,勇猛进取之心必不可少。”前齐到了末年,很多狩猎用的都是圈养的猛兽,放出来毫无血性,任凭猎杀,这等虚伪的武勋送到灵前,有什么可夸耀的。之后前齐亡国,也在预料之中。
云舒哼唧一声:“前齐亡国,是主君昏聩,世家贪婪,导致民不聊生的结果,跟武勋没什么关系。前梁武帝他老人家英武善战,难道就不亡国了吗?”
谢景瞪了他一眼。每次说他,都歪理一大堆。
云舒不想跟她争辩,笑嘻嘻岔开话题,“猛兽们没有东西吃,这不朕带着礼物走访慰问送温暖来了。”
转头看向身后,侍卫抬着几箩筐的肥鸡肉丸,都是要当做诱饵的。
幸好这一趟自己早有准备,不必跟那些凶暴的野兽白刃相见。
***
慕荣佩松开手指,利箭呼啸着破空而去,击中目标,霎时带起一蓬鲜血。
受伤的野狼一时未死,猛地人立起来,仰天悲嚎。
四周数十条狼群都跟着躁动,齐齐凶猛地冲上来,试图撕咬开一条生路。
慕荣佩毫无惧色,弯弓搭箭,急射如雨,每箭必中。旁边侍卫们襄助,不多时,这群野狼就全军覆没,尸横遍野了。
亲信看着天色,上前提醒道:“殿下,马上要日落了。”
大半天的功夫,他们已经翻过三处山头,深入百里了。再拖延下去,只怕天黑前赶不回露营的地方。而且当做诱饵的鸡鸭也差不多耗尽了。
慕荣佩想想这一路的收获,自觉不落人后,点头吩咐道:“收兵。”
众人火速收拾起来。回去的路上,大多数士兵都背负着沉重猎物,速度比入山时候慢了很多。
穿过一处山谷,突然听见前方高亢的野兽嘶吼,声音尖锐又愤怒。
众人上前,就看到七八个禁军士兵散落在四周,中央围着一头高大的黑熊,却并没有急着攻击。
那黑熊正在地上翻滚挣扎,看身上并没有伤痕,偏偏痛苦不已,蒲扇大的爪子撕扯着肚腹,悲鸣不断。
不久就嘴角溢血,气息奄奄了。
确定它不能反抗了,禁军这才一拥而上,取出粗壮的麻绳,将黑熊牢牢困上了。
慕荣佩远远看着,眯起了眼睛。
第85章 夜袭
众人很快都返回了营地。
天色已晚, 黑夜里走山路危险。出猎的队伍要在这个小山谷里歇息一夜,明早再下山返回天坛。
山谷间由易玄英负责留守, 早已经带人搭起了数十顶帐篷。
皇帝率领的队伍比他早一刻钟返回。慕荣佩目光落在东边开阔的平地上, 那里已经堆积了数十只猛兽,粗略看去, 黑熊老虎野狼林林总总堆了六七十只。
他眉梢抽搐, 竟然比自己猎取的成果多了一小半。
慕荣佩走近了这批猎物,仔细绕了一圈,露出冷笑。
这批猎取的猛兽, 很多都是一箭命中要害,或者外表根本没有伤痕。再联想到之前路上看到的禁军猎取黑熊的场面。
慕荣佩心下敞亮, 又觉讽刺, 传说中谢景此人勇猛善战, 怎么登基之后,反而变得喜欢用这些不上道的下作手段了。是登上高位, 人也变得畏惧不前了吗?
见皇帝正在御帐前头, 他快步走过去, 微带嘲讽地笑道:“陛下成果丰硕, 恭喜。”
云舒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他队伍携带的成果,笑眯眯道:“世子收获也很不错啊,同喜同喜。”
慕荣佩状似无意地道:“只是,臣刚才观视陛下的猎获,很多都无刀剑伤痕, 只有爪牙撕裂的痕迹。这……不会是用了毒药吧?”
不等云舒说话,旁边的戴元策立刻反驳。“世子慎言,祖宗祭祀之前的东西,怎么能用毒药?”
猎取的野物都是要上供祭祀的,用毒药射杀的猎物不能吃,供到灵前是大不敬之罪。前齐时候曾有勋贵投机取巧,用毒箭射杀猎物,被揭发出来,因此获罪夺爵。
慕荣佩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摆的不相信。
云舒摇头笑道:“也难怪世子误会,朕此行确实用了些特殊的诱饵。以世子的聪慧,当能想明白。”
说着,他领着慕荣佩到了帐篷后头,筐子里还剩余着几只肉丸。
为了吸引猎物,几支队伍都准备了类似山鸡猪肉之类的诱饵。
这肉丸看着并无异样。
云舒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慕荣佩弯下腰。
他拿起一粒儿拳头大的肉丸用内力捏开。几根切之不断的细丝弹了出来,阳光下闪烁着精光。
慕荣佩霎时明白,他也是博学广闻之人,想起极北之地,据说有猎户用大号的肉丸里头包裹卷曲的软刺来诱惑猎物,等猛兽吃下,肉丸在肠胃消化,软刺弹开,猎物不久就会死掉。没想到被禁军用在了这里。
慕荣佩望着加了料的肉丸,心情糟糕,这种行为是不算用毒,可也不是彰显武勋吧?两次比试,都是投机取巧而已!
他不禁冷笑:“久闻陛下勇武盖世,如今跟臣比试,竟然用出这等……小手段来,不怕世人笑话吗?”
可惜,皇帝完全没有他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反而一脸震惊,“世人笑话朕什么?朕的勇武之名,冠绝天下,有人会质疑吗?”
帐篷里的谢景:……
“自古以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如今天下安宁,治国安、邦为重,比起英武,朕更需要向列祖列宗彰显的是朕的智慧。至于朕的武勋,早就盖世无双,列祖列宗估计也都看腻歪了。”云舒表面语重心长,实则厚颜无耻地说着。
旁边戴元策听着,一脸崇拜,陛下真是智勇双全,说得太有道理了。
谢景在帐内听着,嘴角直抽抽。
看慕荣佩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云舒语重心长,“世子还是太年轻,唉,擒拿猛兽这种东西,最关键的还是要靠脑子,才能取得最大战果。咱们人跟畜生最大的不同,就是会动脑子……”
慕荣佩脸色更难看了,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
云舒目光又落到不远处的季寰身上,招呼道:“季王爷收获如何?”
季寰其实比他们两拨人更早一步回来,猎到了祭祀需要的东西,就收工了。
在旁边听着云舒的话语,心情有点儿微妙。想不到皇帝私底下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和谢景战场上配合默契,但私交并不算亲密。
见云舒询问,收敛心情笑道:“臣的收获不如两位。”
“非也,王爷的收获比我们大多了。”云舒一本正经道,“听闻王爷中午就回来了,舒舒服服躺在帐篷里看书歇息半日,岂不比我们顶风冒雪换来一堆不能吃的野兽强。”祭礼用的野兽有定数,多余的只是浪费。
季寰看了黑着脸的慕荣佩一眼,笑道,“非也,陛下才是收获丰沛。”
云舒明白,他指的是两支舰队的事情。望着慕荣佩,笑眯眯道,“只是一时兴起,还要多谢世子大方。”
慕荣佩终于无法忍受,愤愤然将肉丸扔下,转身走了。
云舒也懒得计较他的失礼,
季寰慨叹:“幸好我北离之地贫瘠,没有这等豪奢之物,让陛下一时兴起。”
云舒险些被口水呛住。会调侃他,季寰的性子,也比想象的更活泼啊。
***
很快太阳落山,气温骤降。
众人都进了帐篷,云舒所在的御帐设在山谷中央,极为宽大,里头七八个房间,桌椅板凳床榻锦被样样不缺。脚下铺着厚厚的兽皮褥子,角落的炭炉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虽然只是住一夜,也按照他往日习惯,整理地非常舒坦。
谢景进了帐内,就看到云舒蹲在卧室的地板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床被褥,只是圆圆的,造型有点儿像蚕蛹,非常滑稽。
“这个叫睡袋,是旅行的时候带着的,可以荒野露宿。”云舒解释道。
“你前几天让沈月霜她们缝制的玩意儿就是这个?”谢景无语,“你又不用露宿,干嘛弄这个?”
“好玩啊。”云舒知道狩猎的当晚要在外头露营的时候,就突发奇想,命人缝制了这个。可惜也只是带着好玩。身为皇帝,无时无刻身边都有一群人伺候着,饮食起居无微不至。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
谢景早习惯了他种种奇思妙想,问道:“你很遗憾?”
“不遗憾。”云舒将睡袋放下,果断扑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当然是睡床更舒服。
谢景将地上丑丑的睡袋收起来,看清楚构造,发现这玩意儿确实挺适合野外露营的,而且白天还能当布袋使用。可以让军中准备些。
一边折叠着,谢景问道:“慕荣佩服气了?”
“据朕所见,应该是不服气的。不过不管了,反正等开春,朕要派人去收编那两支舰队。”云舒道。
他歪头看着谢景,“我知道你不满意朕用这种法子获胜。”
谢景平淡地道,“没什么不满意的,兵不厌诈。规则之内的手段都可以使用。”
云舒无语,明明之前打猎的时候,发现他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当场黑了脸来着。
谢景承认,开始是挺恨铁不成钢的,尤其离得近,发现这家伙面对大型猎物竟然会恐惧的时候,白学了这么久的武功吗?
后来想到“她”内里是什么人,也很快释然了,甚至有点儿心疼。
云舒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朕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谁让他虎视眈眈盯着朕的新币。”云舒愤慨地道,对付慕荣佩,打脸出气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决不能将铸币权让出去。
谢景目光凝重,“东淮王府势大,未必肯吃这个亏。”那两只船队对东海王府意义重大,绝不会轻易让出来的。
云舒比她乐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温软的被窝里打了个滚,抬头笑问:“要不要一起睡啊。”
谢景哼了一声,没理会他的花花口口,转身出去。
到了隔壁房间,谢景在简易的床上躺下。
对着灯盏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她搁下准备睡觉。躺下后,听着隔壁翻来覆去的声音,谢景一阵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