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才松了一口气,情报果然没错,这良本家的世子是通晓中原语言的,他笑道,“殿下果然博学多才。在下早就听闻殿下大名,如今得见,果然是龙章凤姿,威风霸气……”
这年头,当使节的都是口才上佳的,阿谀吹捧,典故言辞信手拈来,滔滔不绝。云舒作出侧身倾听,非常受用的模样,不时地嗯啊两声。
两人一路往船舷走去。那里,两艘船之间已经搭建起平坦的临时桥梁。
四周都是东淮王府的侍从簇拥着,大总管的人被挡在了外围。只剩下谢景紧跟在云舒身边。
大总管对自家世子色迷心窍的行为非常着急,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出言提醒。
何志才目光在谢景脸上转了两圈就挪开。
虽然戴着帷帽,也能看出是个绝色,站的离世子这么近,必定是得宠的侍妾了。出征竟然还带着女人,呵,这世子果然跟传言中一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
心里头鄙视,面上却没有露出来。热情地将云舒一行邀请到了东淮王府的船上。
东淮王府的大船远比良本家的更加宽敞舒适,云舒刚落地,就看到十几个秀美的侍女出来,将众人迎接进了舱内。
船舱里更加奢华敞亮不说,云舒一路看下来,整艘船布置地根本不像是一艘船,更像是一处别致玲珑的江南院落。透过舱室后窗,竟然看到了一处广阔的庭院,里头堆积着土,栽培着各色奇花异草。
“这是我们王爷以前的坐舰之一,因为王爷喜欢清静,设了这些。”何志才故作平淡地笑道。
云舒立刻表示,王府如此礼遇,不胜荣幸。
有了东淮王府的船在前头引路,浩大的舰队一路加速,往恒城而去。
一路上,云舒凭栏遥望,发现不时能看到东淮王府的舰队船只,大概三两艘一组,四面巡游,数量极多,闪亮的灯火在漆黑的夜幕中分外清晰,
何志才轻描淡写地解释,近日王府麾下水师汇聚,准备启程北上,可惜因为船夫一时没有征召足够,暂且耽搁了,在近海巡游演练着。
“今次前来迎接世子,也是为了一路畅行,以免这些巡逻船误会。”何志才笑道。
云舒心中凛然,慕荣佩父子谋逆筹划地那么早,绝不可能凑不齐船夫,是以此为借口,散布在附近海域搜查他们两人呢。如此严密的搜查网,幸好自己和谢景没有用小船下海,否则多半难以幸免。
大船航行的速度极快,何志才一路探听着良本家兵马的底细。
这些情报云舒早就知晓,有些说出来,有些糊弄过去。何志才也没有起疑心。只要不是一头猪,就不会将自己全部家底泄露给别人。
两人一路就这么“相谈甚欢”地抵达恒城。
从高高的瞭望台上看去,恒城的繁华尽收眼底,码头外停泊着无数船只,一艘艘排列整齐,数不清楚有多少,岸边人来人往,有做苦力的劳工,也有巡查的士兵,更多的是风尘仆仆的商旅,其中还有很多金发碧眼的异邦人。
进了内城,云舒才见识到这座以繁华著称的城池何其鲜活动人。街市两侧商铺房舍鳞次栉比,多是亮丽的白石搭建,行人如织,都衣着干净体面,晨光给这座恢弘的城市镀上奢靡的金边。
对这批东瀛援军,东淮王府的人指挥着整个儿停泊在专用的码头上。一处广阔的码头被早早腾空,专门迎接远道而来的藩属兵马。
而云舒乘坐的东淮王府大船没有在这里停留,驶入了一条清澈的河流,一路向西畅通无阻,最终停泊在一处内陆人工湖岸边。
放眼望去,入目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数琦年玉貌的宫女来往其中,远处似乎有曼妙的琴音回荡。
“这里是平波园,是王府专门招待贵客的地方。”何志才笑着介绍道。
平波园的鼎鼎大名云舒也听过,是东淮王府近年来耗费巨资建造的行宫,内中奇山异水,宫室阁楼,尽皆美不胜收。有大臣来恒诚,入此园居住过的,回去都是赞不绝口,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写诗赞颂。东淮王慕丰渊本人一年大半时间也都住在这里。
嘴上说着与有荣焉的话语,等到船靠岸,云舒却不免绷紧了起来。东淮王府的这招待也太细致了,下了船就直接在王府之内。原本云舒还想着趁路上休整偷偷溜走呢。
甲板边上早早搭起了宽阔的吊桥。
沿着长桥走下来,上了早已备好了马车。
马车里,云舒不时望向窗外的侍卫。谢景沉声道:“别看了,我估算过,成功杀出去的几率为零。”
宽敞的马车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云舒压低了声音,“怎么办?”
“大不了去见见慕丰渊再走。”谢景眼眸中闪着亮光,前所未有的冒险让她格外兴奋。
云舒却没有那么乐观,时间越长,露馅儿的可能性越大。
“放心吧,我之前并没有见过慕丰渊,只是书信和使节来往,倒是慕荣佩见过很多次。”谢景道。前梁时候,东淮王府的历年朝贡都是慕荣佩这个世子入京。
云舒没有那么乐观,东淮王府的人是认不出来,但良本秋自己的人呢?后头还跟着几十个亲随,自己又不可能一直披挂这身铠甲。实际上在下船之前,何志才就曾体贴地询问,是否要换下来了。
马车一直行到一处别院才停下来。
白石铺就的地面恢弘亮丽,扶栏和房檐嵌着金箔,正值开春,各色奇花异草装点着庭院,银白的水流从东侧假山蜿蜒而下,宛如一座小瀑布。
云舒被迎入正堂,宽阔的殿内,家具摆设器皿无不精美奢华,更有十几个娇美动人的侍女迎上来,恭请世子沐浴更衣,等待宴席。
“请世子在此地稍作歇息。房舍简陋,还请海涵。”何志才拱手笑道。
云舒故意露出惊叹之色:“神话传说中的仙宫也就这般模样了,何大人还要说简陋,本世子在东瀛的住处岂不是成了贫民陋室。”
何志才哈哈笑道:“世子真是客气。还请世子先歇息,臣先去王爷面前交了差事,咱们晚宴再见。”
云舒将人送到门庭处。
等何志才彻底走远了,他松了一口气,命侍从将随身带着的箱子送入房内。
知道这是贵客随身携带的日常用品,几个侍女想要上前帮忙整理东西,云舒连忙喝止:“不必你们经手,先下去吧。”开玩笑,良本秋的尸体还藏在里头呢。
侍女不敢违背,纷纷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云舒和谢景两个人。跟随的几十个东瀛亲随都被拦在了外院。进内殿的,竟然只有谢景这个名义上的宠妾。
回想起这一路的顺利,云舒压低了声音,“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吗?”
“什么不对劲儿?”谢景的表情比云舒轻松。
云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虽然他使用了气运这个金手指,但整个过程完全没有露馅儿不说,简直顺利地不像话。现在回味起来,东淮王府的人,似乎在刻意阻隔他与良本家的侍从多接触。
要不是谢景全无异状,他都要怀疑何志才就是东锦司布下的暗棋了。
谢景透过窗外,望着廊下来回巡逻的士兵,笑了笑,“东淮王府是有些小心思。”
“什么心思?”云舒问道。
“只怕是想要收缴你的兵权,当然不是硬夺,而是用这些礼遇享乐来换取。”
云舒醒悟过来。兵马派系太多,确实不好统筹,尤其这些异族兵马语言不通,万一调派不够灵活,到时候别说助益,说不定还会在战场上拖后腿。
但是……“东淮王府想要统一兵权,令行禁止,直接跟良本秋谈判就好,不必这么迂回曲折吧?”
谢景噗嗤笑出声来,“你啊,还是太天真。”
迎上云舒不解的目光,谢景直接道,“这些藩属来的兵马,东淮王府只怕准备当做消耗来用。所以要将良本秋这个世子扣在手里,以免坏事儿。”
消耗,就是炮灰!云舒张大了嘴巴,想不到东淮王府在打这样的主意。慕容佩父子也够狠的啊。
谢景倒觉得意料之中,藩属不就是这样用的吗?平时主君给你提供庇护,到了危急时刻,就要有当炮灰的觉悟。
当然,毕竟是友邦藩属,也不能喊打喊杀,用这些金银美人来软化良本秋的意志。
良本秋要是识相的,老老实实在这里享受几个月醇酒美人的生活,然后等着领着赏赐回东瀛。至于麾下的兵马,损失惨重也只能认命了。
这样的布局,倒是正好方便了云舒他们行事。
云舒回想她一路的气定神闲,“你早就看出来了?”
“邀请你登船的时候就猜到了。”谢景承认道,否则堂堂东淮王府,何必对一个属国世子这么客气。
良本家对东淮王府过于迷信,才没有深思。却不知道中原战场上,想要对付他一手带出来纵横天下的铁骑,是多么艰难的事儿。谢景能肯定,慕荣佩开局之后连战连捷,势如破竹的攻势,肯定是消耗巨量的资源和人命换来的。
说话的功夫,云舒坐到了梳妆台前,谢景替他重新整理妆容。赴宴不可能再披挂铠甲,肯定要换上常服,就需要在妆容上多费心了。
摆弄了没两下,云舒就受不了了,将眉笔从她手里抢过来,“还是我自己来吧。”这家伙笨手笨脚的,化妆技术远不如自己。
谢景乖乖退到一边,含笑看着云舒。
用脂粉将脸涂黄,再贴上小胡子。云舒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折腾完这一套,跟良本秋还真有三四分相似。
幸好这样高规格的宴席,身边的亲随武将都被隔离地远远的,也不必担心露出破绽。
也许是这一路太顺畅,云舒抛开之前的顾虑,信心大增,突发奇想,“你觉得,我趁着见面的时候,将慕丰渊一刀刺死怎么样?”
谢景满头黑线,“你别胡思乱想。”
“开玩笑的。”云舒笑道。
谢景生怕他作死,补充道:“先不说殿内殿外的侍卫,慕丰渊自己也是武功高手,只怕比你如今更胜一筹。”
“我知道了。”云舒乖乖道。
他态度良好,谢景反而更操心了。“要不你今晚称病算了,反正等我联络上线人,立刻就能离开王府。”
这平波园里有东锦司的暗桩,身份还挺便利。谢景已经在路上留下了记号,等着入夜就准备联络线人。
然后悄悄离开王府,顺便将良本的尸体抛在这里,一切就大功告成。
云舒哭笑不得,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他很惜命的好不好,怎么敢随便作死。
第111章 刺杀
何志才离开了别院, 匆匆回了正殿。
一个穿着赤红三品袍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内堂等着。
何志才赶紧上前,将这一行迎接的细节说了出来。
中年男子是东淮王府的右相, 摸着胡子, 问道:“以你看,这良本世子如何?还算听话?”
“模样举止还算贵气, 只是有些腼腆, 人倒是挺识相的,应该能控制得住。”何志才顿了顿,又道, “只是他身边带着个绝色的侍妾,早先准备的那些美人恐怕看不入眼。”
右相满不在乎:“喜欢美人, 就再挑选几个颜色好的送过去。就算模样不及, 也可以多挑几个能歌善舞, 或者弹琴下棋的。”东淮王府养着大批的歌舞伎,专门用来招待贵客。
何志才连忙领命。
右相叹道, “这些蛮夷兵马, 战力不算强, 却颇能惹是生非, 将他们收拢过来,统一管束,才好为了王上的大业尽心。”
何志才连忙道:“大人鞠躬尽瘁,实在辛苦了。”
右相又道:“不过你待会儿得再过去传个话。王爷今晚有贵客要招待,只怕没有功夫见这些属国之人了。”
何志才好奇:“什么贵客?”
右相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何志才立时露出惊叹, “这位竟然也来了恒城?”
“毕竟是两国共襄盛举。”右相道。
何志才连连点头,这样的贵客,自家王爷肯定得全程陪同,不可能见什么东瀛大名世子了。
***
云舒和谢景还在为称病推辞和冒险赴宴而争执的时候。
何志才送到了宴席推后的消息,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云舒故意露出遗憾的表情来,恭声道:“王驾繁忙,我自然不敢惊扰,只是仰慕已久,希望能将尽快见到……”
“世子这般知礼明义,下官一定尽快转达。”
何志才跟云舒客气了两句,很快告退了。
天色暗了下来,几个侍女送来了晚膳。
四十八道精美的菜肴配上十二种汤羹,这还不算摆了外围一圈的面食点心。山珍海味林林总总摆满了一大桌子。
还有侍女询问,是否要一边用膳,一边欣赏歌舞。
云舒果断拒绝了,东淮王府的奢侈果然名不虚传,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软化自己这个世子的糖衣炮弹。
谢景也毫不避讳的坐下两人一起吃了起来。
这众人眼中,谢景是云舒的宠妾,就算失礼些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她举止放肆些,那些侍女看在眼中,也不敢随意勾引献媚,少了很多麻烦。
等晚膳之后,云舒屏退了所有侍女,众人自然也没有多心。
紧闭房门,两人在房内等到入夜之后。
从窗户看到外头一片静谧,附近巡逻的侍卫都少了,谢景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裳,取了随身带着的东锦司令牌,去联络线人。
“乖乖等着我回来接你。”临出门之前,在云舒额头亲了一下。
***
何志才处理完公务,出了王府,走到惯常经过的东边一处小门,看到三四个门房压着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正在往外拖拽。
那男子嘴里塞着脏布团,还呜呜叫着。
何志才蹙眉:“怎么了?”这男子看衣着明显不是府内的奴才。外人胆敢在王府的地界撒野?
管事连忙回答:“大人,这是个骗子。他下午到了偏门,跟门房说有之前王爷搜查的如夫人的下落,东次门的王德就赶紧将人迎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