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勉强感应出一个安全的方向,可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前面灯火通明,是一队急行而过的侍卫。他只能后退,重新选择。几次三番之后,云舒发现自己彻底迷路了。
搜索的士兵越来越多,几乎整个府邸都亮起了灯。
线人接头的地点完全无法靠近,云舒只能咬牙选择了一处相比较不那么险恶的方向跑过去。
***
幽暗的月色下,重重树影掩映中,两个隐秘的身影相对而立。
正听着东锦司的暗线禀报消息,谢景突然心神不宁,抬起头来。
对面的暗线是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不由问道:“大人,怎么了?”
谢景按住胸口,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状态,突然间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在不知道地方发生了巨大的危机。
是他出了事吗?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听见远处响起嘈杂声,迅速蔓延。
这时,一个年轻人快步走来,表情焦急,他是留在外头放哨的。
到了两人会面的地点,俯身急道:“大人,王总管。大事不好,前殿大乱,据说是出了刺客行刺东淮王。如今侍卫正在全府搜查,不久只怕要搜到这边来了。”
王总管脸色大变,转头对着谢景道:“大人,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离开!”
出了刺客,搜查之后肯定是全府戒严,到时候再想离开可就难了。
谢景却置若罔闻,脚下发力,往两人落脚的别院飞奔而去。
***
云舒翻墙进了院子,四面看去,灯火稀疏。
这里似乎也是一处招待贵宾用的别院。奢华宽敞之处,比之前招待自己这个冒牌世子的更胜一筹。
选了一处僻静的房间闯进去,云舒想暂时躲避风头。
然而进了房间,他脚步一顿,这个没亮灯的房间里头竟然会有人!
看背影是个身量高挑的男子,正站在窗前。
被他脚步声惊动,对方转过身来。
云舒想都没想,猛地冲上去勒住他脖颈,刀子一横,“不准出声,不然宰了你……啊”
可惜狠话还没放完,就觉得手腕一疼,被人捏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只用了一招,云舒就被人反制,抵在了墙上。
因为激烈的撞击,肩膀剧痛传来,云舒险些晕过去。内心一片灰暗,自己死定了,只希望谢景能及早发现危机,逃离此地。
对方却并没有急着下杀手,“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刺客武功如此不济,而且还是个女子。
他钳制在云舒喉咙上的手一松。
云舒这才有功夫抬头,视线朦胧地看过去。
看清楚眼前之人的面容,他头脑嗡地一声。
竟然是季寰!
季寰目光落在云舒脸上,不由得一怔。
这个眼神却非常地熟悉,再仔细看看,面容也非常熟悉。
云舒整个人都不好了,无比后悔之前为什么要将脸上的妆容卸了。一时间甚至升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还不如留在别院,等着东淮王府的人上门,狠狠砍杀一场战死算了。
巨大的懊恼混合着羞耻感涌上来,他低着头。
而季寰还在蹙眉思索着这个女子是谁,他记忆力非常好,只要接触过的人几乎不可能忘记。哦,还有刚才的声音,那一句“不准出声……”也很耳熟。
季寰眨了眨眼睛,伸手挑起云舒下巴。
云舒只觉下巴一疼,被人捏住,强迫着抬起。
他恶狠狠将季寰的手打飞,低吼道:“你干什么!”
季寰露出梦游般的表情,他没看错,竟然真的是……
“陛下?”
“滚,我不是!”
季寰:……
第113章 醒悟
真是皇帝!
季寰头一次觉得自己脑筋不够用了。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前沧江一战, 虽然慕荣佩对外公开了皇帝死讯,但身为盟友的他当然知道, 皇帝只是漂流入海了。这些天里, 不仅东淮王府,北离王府也派了人手出海搜寻, 听说京城那边江图南他们也派了大量人手。只是茫茫大海, 想要找一艘漂流的小船实在太困难了。
没想到几大势力翻遍海外都找不到的人,竟然会出现在东淮王府里头,还这么一身装扮。
他目光情不自禁又落到云舒身上。
呃, 这裙子挺漂亮的,底下还绣着精美的波浪图纹。再加上皇帝原本就生得特别俊美, 又偏瘦……
“你看什么!”云舒勃然大怒。
季寰赶紧挪开视线, 却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看到他憋笑的模样, 云舒炸毛了!
王八蛋,自己落到这地步, 还不都是被他们给害得, 这帮叛贼。想到如今还生死不知的谢景, 心里头更恨。
怒火将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烧断了, 云舒握紧手中的匕首,用力刺下去。
季寰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制住他下一步动作。
低头看去,痛苦,愤怒,还有……委屈, 激烈的情绪盈满了那双清透的眼眸,让这张曾经见过无数次的脸带着陌生又熟悉的诡异感。
季寰看得发愣,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和谢景虽称不上亲密,也有数次并肩作战的经历。记忆中的他,从来不会外露这些激烈的情绪。就算濒临绝境,利刃加身,永远是冷静理智的模样。这也是军中最对他最推崇的一点。连北离王府的宿将,都纷纷夸赞他是天生将种……
云舒身体颤抖,肩膀剧痛,再加上一路奔逃的消耗,只觉头脑晕眩,眼冒金星。
季寰立刻察觉:“你受伤了?”
云舒还想要说什么,却再也抵受不住肩膀的痛疼,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季寰连忙抬手抱住他。在额头上按了按,一片冰冷,再试脉搏,内燥外虚,联想他刚才刺下的动作,明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创宇在门外急道:“王爷,事情有变!王府之内好像出了事。”
季寰略一迟疑,解下肩头的披风一抖,当头将云舒笼罩住,一边问道:“怎么了?”
“前头王府乱了起来,似乎慕王爷遇到了刺客……”韩创宇进了门,迫不及待道。
话说了半截,看到季寰怀中的身影,顿时哑然。
王爷不是说要在书房里清静一下吗?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来?
季寰将人裹得非常严实,裙子没有露出分毫,只有乌黑的发丝散落耳畔,但韩创宇还是本能地感觉是个女子。
哪来的?今天东淮王府是送来了不少美姬,但自家王爷向来不近这些,都直接打发出去了……
“准备马车,离开东淮王府。”季寰简单吩咐道。
韩创宇反应过来,“可是王爷您与东淮王的大事还没有谈妥当。”
两家是来商量兵马联合攻势的,这种大事儿,自然不可能几天之内谈妥。而且东淮王刚刚遇刺,他们就急匆匆离府,只怕会引来猜忌。
季寰沉着脸色:“本王想走就走,谁敢阻拦?”
见他主意已定,韩创宇不敢再劝,赶紧出去准备了。
不多时,仪仗马车都筹备好了。
季寰命人将马车赶到院子里头,直接将人打横抱了出去。
韩创宇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小心翼翼的姿势。
正好外头风大,将云舒头上的斗篷吹开,韩创宇不经意看到了侧脸。
第一个念头是,这姑娘生得挺美啊。第二个念头是,好像有点儿眼熟啊。
等他终于想起,这张熟悉的面容属于谁的时候,直接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季寰懒得理他,匆匆抱着人进了马车。
队伍立刻出发。
耽搁的片刻功夫里,整个王府都喧嚣沸腾,四处是搜查的侍卫。
连季寰出行的马车,都被人拦下,但终究没人敢真正冒犯。简单几句话,就只能乖乖放行了。
***
云舒再次醒来的时候,头一个感觉不是疼,而是痒,肩膀酸痒难耐,带动着半边身子都难受得不行。
他细弱地呻、吟了一声,就要伸手去揉肩膀。
然而好不容易抬起的手却被一个坚定的力道压住了。
“别乱动,还在上药。”
声音温柔熟悉,是季寰!云舒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果然看到了他,正坐在床边,俯身看着自己。
云舒微怔,旋即感觉身体发凉,低头看去,自己正躺在床上,柔软的锦被搭在腹部,上半身是赤、裸的。虽然知道某人是为了上药方便,还是一阵不自在。尤其季寰手指触在自己肌肤上,微凉的手指带起一团团火热,仿佛擦过的肌肤要燃烧起来,这股灼热又很快变成清凉,急剧的变化让肩膀又酸又痒。
妈呀,什么伤药,用起来这么销魂!
总算有戴元策上药的经历在前,云舒勉强忍住没有出声。
熬到季寰弄完,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季寰温声道:“陛下的肩膀中了慕丰渊的掌力,震断了经脉,刚才臣上了药膏,慢慢等药力发散开来就好。”
生怕他不重视乱动,又补充道,“慕丰渊的掌力霸道,若是不及早修补好经脉,会留下暗伤,使武功大打折扣。”
云舒望着雪青色的罗帐帷幕,没有说话。
季寰继续道:“这里是北离王府在恒城的别馆,先委屈陛下在此养病。”
养病?云舒目光落在季寰面上,冷笑:“王爷何必浪费这些心思为朕疗伤,难不成还想着朕恢复武功,刺杀你不成。”
他语调讥诮,目光冷厉。
身为皇帝,落到季寰手中,其实跟落在慕荣佩手里也差不多。云舒从来不会认为,一个下定决心谋逆的人,还会是自己的朋友。
季寰没有说话,静静凝望着他。
皇帝他看过很多次了,从北疆惺惺相惜的战场情意,到后来入京朝贡时候的君臣相得,他觉得皇帝变了很多,却并没有多想。
那时候他全部心神都牵系在过往恋情上。
如今摒弃那些纷杂的感情,单纯地看眼前这个人。
诡异的不仅他?还有她?
发现船上的易素尘是假的后,他一度怀疑是皇帝事先发现了季坤的谋划,让东锦司安排了个替身。但之后的遇刺说明,皇帝对这个布局一无所知。
两个人的诡异相互对照……
季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对上云舒充满警惕的目光,他低声问道:“肚子饿了吗?想吃点儿什么?”
云舒满腔怒火打在了棉花团上,怒上心头。偏偏被他一提醒,肚子真的咕噜噜叫唤起来。
他脸上浮动红晕,扭头不说话。
季寰笑了笑,起身去了门边,不多时,几个侍从入内,端来了食盒摆在外间桌上。
季寰没有让侍从入内,亲自扶着云舒起来,掀开被子,拿起旁边的衣裳替他披上。又取了丝带和梳子,将云舒披散的乌发拢起。
两人贴得极近,几乎能感觉到季寰身上的热度,云舒浑身僵硬。
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能板着脸任他服侍。心里头念叨着,都替自己上药了,矫情个什么劲儿啊,反正都是男人……
但是,等到季寰单膝跪下要替他穿靴子的时候,云舒还是忍不了了。
他咬牙挡住他手臂,语调生冷,“朕自己来就好。”右手不能动,左手还好好的呢。
季寰顺着他的意思,退到一边,只是在他不方便的时候略施援手。
这样的距离感总算让云舒舒服了些。
心里头不免纳闷,就算为了保密,不让侍从靠近自己,季寰也不必亲自上阵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云舒很快被桌上的饭菜吸引了注意力。他是真的饿了,非常非常饿。
坐到桌边,桌上的饭菜是十二道菜,六种汤,和几样面食粥点,都做得非常精致清淡。
“陛下昏迷两天了,先吃点儿清淡的。”
已经过去两天了!云舒吓了一跳,难怪这么饿。他端起筷子吃了起来。
季寰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云舒吃了个五六分饱,原本的怒气就渐渐消失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询问,比如最关心的谢景如今怎么样了。
对他的询问,季寰没有隐瞒,直接道:“这两天,东淮王府一团乱。对外公开的消息,是慕丰渊遇刺重伤,正在疗养……”
云舒撇撇嘴,慕丰渊死得不能再死了。之所以隐瞒消息,肯定想要慕荣佩返回之后,再公开此事,避免内乱。
不过按照季寰的说法,府内搜查几遍,都没抓到传说中的刺客。谢景应该及时警觉,跟着暗线逃出了王府。
季寰一边说着,不停地夹菜送到云舒的盘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挑的都是云舒喜欢吃的东西。
吃到七八分饱的时候,季寰就停下来。
云舒也知道刚醒来不能吃得太多的道理,顺势搁下筷子。
季寰又斟了茶水,送到云舒面前。
端起喝了一口,不是预料中的清茶,滋味酸甜爽口,应该是熬煮了山楂等果子的水果茶。
“让医官调理的饮子,有调理脾胃之功,臣尝过,味道还不错。”季寰笑道。
云舒不置可否地将这杯果汁茶水喝了个干净,将杯子搁下,他开门见山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处置朕。”
“处置一词万不敢当,陛下不必如此自轻。”
“哈,朕一向有自知之明,”云舒顿了顿,盯着他道,“不过识人之明上还欠缺些。”至少眼前这个人他就看错了。
季寰忽略他话语中的嘲讽,“陛下不问臣为什么要谋逆吗?”
云舒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问的,皇权霸业,谁不喜欢。”
季寰原本就有问鼎天下的资格,只是谢景更加靠近权利中枢,抢先了一步而已。如今双王谋逆,自己落在他的手里,而慕丰渊又凑巧被他宰了。等等,慕荣佩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只要他设下埋伏,拦截返程奔丧的慕荣佩,岂不是乘风化龙,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