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关心, 云舒却着急起来, 拼命压下不适,问道:“什么军报?”
韩创宇看了皇帝一眼,有点儿犹豫。
季寰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韩创宇这才垂首道:“五天前的深夜,慕荣佩攻陷了京城。”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来,云舒身体发颤,感觉到缺氧般的窒息。也不知道是因为季寰那一声称呼, 还是因为这惊天的噩耗。
季寰只后悔自己怎么多嘴问了这句,赶紧将人打横抱起来,快步出了树林。
云舒按住胸口,指端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窒息感才慢慢退去。
抱着人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季寰让云舒斜倚在靠垫上,斟了茶水,送到他唇边,又替他输入内力。折腾了好半天,云舒才觉得恢复过来。
他推开茶杯,目光落在小桌上。
韩创宇刚送来的军报就搁在那里。
季寰确定他脸色恢复正常,才拿起来,送到面前展开。他刚才急着照顾云舒,也没来得及翻阅。
两人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慕荣佩攻陷京城的过程很简单,自古以来,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这一次也不例外,看守城门的龙禁卫副统领王泗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投效了慕荣佩,于五天前的一个深夜暗中打开了驻守的西城门。
慕荣佩亲率八万精锐袭入,一下子冲破了城门防卫。
之后戴元策他们组织兵马开展巷战,但冲入城内的敌军越来越多,最终几名将军联合,从北城门退出了京城。
“朕果然没有识人之明。”云舒自嘲地道。王泗安也是跟着主角一路奋战打拼的老部属了。如今说背叛就背叛了。
“没有识人之明的是他,不是你。”季寰低声道。
云舒嘴角抽动,难不成他这两年的皇帝是白当了?他私心推测,王泗安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东淮王府的暗棋,多半是最近一两年才被糖衣炮弹攻陷的。慕荣佩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季寰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也许未必是陛下想的那样。”王泗安他也见过,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像是为荣华富贵轻易折腰的人。“这世上总有比贪欲更重要的理由。”
云舒抬头望向他,脸色发黑,“听起来王爷比朕还要了解满朝文武啊。”
他语气不忿,季寰只好住口,温声道:“陛下先不要为这些烦心。戴元策他们退避,并非战败,应该也是顾惜京城民生,不想伤及百姓。”
云舒也明白。城内守军和东淮王府兵马,如果演变成长时间的拉锯战,对这座繁华的城池伤害极大。而且北部还有北离王府的精骑压境,若是被两面夹击,反而不如趁着北离王府兵马没有赶到,撤出京城。
按照军报上说的,如今兵马基本完好,退到了京城北部的涟仓,那里是京城的几个粮仓之一,正适合兵马驻扎。
但无论什么军略,也掩盖不了京城沦陷的事实。天下都要为之震动了。新朝建立不过两年,就这样折戟沉沙。偏偏自己这个皇帝还被困在这里。
云舒一路上心情都很糟糕。
回到了别馆,季寰确定他身体不再有问题了,又盯着他用了晚膳,才离开房间。
云舒躺在床上,凝望着碧翠的罗帐。
今天震撼自己的不仅是京城沦陷的消息,更多的还有那一声“云舒妹妹”。
难道自己真的是那个人……念头稍动,剧烈的头疼又涌上来。
云舒赶紧止住了念头,将手伸进怀里。
取出龙骨,幽暗的夜幕下,小东西散发着银白的光芒。白天在桃花林,头疼欲裂的时候就是因为碰触到这个,才缓解的,刚才也是。
想起段无音曾经说过这玩意儿对魂魄有奇效,果然不是虚假。
而段无音那个人……想到自己这些天的推测,云舒眼眸沉暗,捏紧了龙骨。
***
季寰从云舒房里出来,夜幕已深。
匆匆进了书房,韩创宇和另外几名臣子早就等候着了。
几个人上前禀报近日的政务和前线军事,季寰简单交代着,一直忙碌到半夜,才停下来。
等到臣子退下,韩创宇还没走。
季寰按着额头,疲惫地吩咐他道:“准备准备,也该出发去京城了。”
韩创宇应下,又禀报道:“王爷,这些日子守在四周的暗卫发现有人窥探别馆。”
季寰按压额头的手一顿,“不必理会他们。”他大概知道窥探的是哪方势力,就让她先急着吧。当初自己听闻某人篡位登基,将易氏一族抄家灭族,可是比现在的她更心急如焚。
正说着,突然胸口一闷,剧烈咳嗽起来,白皙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
房内的侍从连忙取了丹药和茶水。
季寰接过服下,才感觉轻松些。
韩创宇满面忧虑,主君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一天到晚还要花费巨量的精力在皇帝身边服侍,夜晚回来之后才处理公务,常常因此熬到三更半夜。
之前他曾经数次提议安排可靠的人手服侍皇帝。却被主君断然拒绝。
“王爷,您这样继续……”
“不必说了。”季寰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他幼年时候身中剧毒,明面上看着没什么,其实早已伤及根本,一度被医生诊断为不可能活过二十五岁,所以对那人的心意,总是拒绝。不想让自己苟延残喘的人生拖累了她。
没想到却在两年前,意外得了一个诡异的方子,配制的药丸,能大幅缓解症状,甚至服用日久,连隐患也逐渐拔除。
随着身体痊愈,对这段错失的感情也就越发眷恋,悔不当初。入京之后,再度重逢,她却冷淡疏离。本来万念俱灰,以为两人终究是错过了,却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刻。比起如今失而复得的欢喜,短暂的疲累算得了什么。
韩创宇不敢再说,低头领命,退了下去。
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抬头望向戒备森严的小阁楼。皇帝暂居的房间早早熄了灯。
韩创宇目光凝重,其实在他看来,皇帝还是死掉的好。如今京城江图南那些人还在死撑着,都是因为他们坚信皇帝还活着。他们正可以将人杀掉,然后再将罪名栽给慕荣佩。
皇帝说得好听是贵客,说得难听点儿,如今就是他们的俘虏。
可自家王爷这些天对待皇帝殷勤又小心的态度,简直让他不由得浮想联翩……
王爷这是怎么了?
***
谢景看着密报,目光沉暗。
虽然早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就做好了京城沦陷的准备,也没想到来的如此突兀。两人平安登陆的消息已经让夏德胜传回去了。本来一切可以好转,却转眼间急转直下。
夏德胜又送上另一个糟糕的消息,“今日盯着北离王府别馆的四个人,有三个被发现了踪迹,打断腿之后丢到了僻静的巷子里。”
以北离王府的风格,竟然没有直接杀人?
谢景冷笑,季寰这是在给自己脸色看呢。
之前还拿不准,如今却完全能肯定,季寰是知道了,两人并非原主的秘密。
“殿下,还要继续换人盯梢吗?”
“不必了,准备回京城。”谢景咬牙道。虽然万分不情愿,但他在季寰身边,至少保证平安。京城那边的局面不能再拖延了。
这一切的终局,还是要在战场上见终章。
***
又在恒城盘桓了三日,确定云舒身体无碍之后,季寰才启程离开。
乘着大船一路往北,数日之后抵达了津川港。
云舒凭栏遥望,江面上水流滔滔,正是当初自己被慕荣佩一党伏击的地方。如今几个月过去,江面上已经丝毫看不出战火的痕迹。只有两岸偶尔出现的凹坑和巨石,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
目光越过江面,投向遥远的陆地,隐约可见村庄点缀其中,黄昏时分,炊烟袅袅。虽然战火不断,这些百姓的日子似乎没有受太大影响。
无论这个天下是谁登基,谁称王,大概这些百姓的日子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季寰走到了他旁边。
迎着云舒的目光,他沉声道:“有一个好消息。陛下可能会感兴趣。”
“什么?”
“慕荣佩领兵出击涟仓,结果被戴元策他们在小渡口伏击,结果惨败,当阵斩首两万,俘虏三万,剩余的兵马护着慕荣佩逃回了京城。”季寰言简意赅说着。
慕荣佩在攻陷京城之后,想要乘胜追击,将这帮往北逃窜的“残兵败将”一鼓作气收拾了。结果踢到了大铁板。
“他确实太莽撞了。”季寰低笑着。
原本两家商量合兵出击的,慕荣佩却不等北离王府的兵马赶到,抢先发动了进攻。大概是轻易攻陷京城这个辉煌的功绩,让他对自己的实力空前自信,毕竟京城已经近百年没有陷落过了,生出了这种膨胀的念头。
完全忘了,论战力,谢景带出的兵马,绝对横扫天下,连北狄都俯首称臣。大概也只有北离王府的精锐能相较一二。
云舒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这对朕来说是个好消息,对你北离王府来说,更是一个好消息吧。”
虽然目前两大王府还竭诚合作,还约定了划江而治的契约。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新朝彻底败亡的日子,就是双强相争的时候。
季寰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继续道:“其中,指挥整个战局的是一位东锦司的女官。”
云舒霎时睁大了眼睛。
这些天一直没有谢景的消息,他还担心着,没想到转眼就迎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季寰仔细看着他的表情,那毫不掩饰的欢喜让他心头酸楚。
第116章 绑架
沿着沧江逆流而上, 在港口换乘马车,季寰很快带着云舒抵达京城。
终于回到这座阔别已久的城池, 云舒迫不及待透过窗户, 望着熟悉的城门街市。
刚刚经历了破城的灾劫,但京城的折损比预料中要轻微, 只有城门处的少许残破, 彰显着战火熏陶的痕迹。所见的街市房舍都齐整如常,并没有多少破败。只是城内气氛非常紧张,原本繁华的主干道上行人稀少, 偶尔路过的个个步履匆忙。
成群结队经过的大都是士兵,看到季寰的车队依仗, 退避在路边。
马车径直驶入了北离王府在京城的府邸, 停了下来。
季寰下了马车, 伸手接云舒。
不用他提醒,云舒乖乖戴上帷帽, 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四周侍卫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但还是有几个沉不住气的悄悄抬头将目光投过来。
再森严的军纪, 也压不住人类的好奇心啊。
进了房内, 云舒掀开帷帽,忍不住笑问:“你觉得那些侍卫会怎么想朕的身份?”这是他憋了好些天的问题了。
“你的男宠?”云舒想了想,摇头道,“不对,他们可能连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自己的消息被季寰严密封锁着,除了几个心腹亲信一概不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恒城还好说,这一路北上,又是马车又是大船的,不可能完全将云舒藏起来。
两人这般亲密的相处,落在外人眼中真的很难解释。尤其季寰是出了名的无情无欲,曾经京城权贵私底下议论都觉得他老人家要修仙了。
季寰神色不动,转头吩咐道:“将刚才抬头的侍卫杖责四十,开革出亲卫队伍。”
韩创宇立刻领命。
云舒表情微抽,“朕并没有这个意思。”
季寰沉声道:“直视圣颜,本就是无礼之举。”
云舒不说了。
一个变成臣子俘虏的皇帝吗?他想要讽刺,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些天两人的相处大体还算和平,寄人篱下总要有点儿觉悟,云舒控制着自己不去太刺激季寰。
韩创宇出去处置犯了错的侍卫。云舒望着他的背影,说起来,季寰的部属中,看自己眼神最不对劲儿的就是这位了。
***
云舒在别馆住了下来。
之后连续几天,季寰都只在傍晚过来匆匆探视,看得出,入京之后的他太忙碌了。
云舒身边服侍的人换成了两个清秀可人的侍女。这让他轻松了不少。
一个活泼可爱,一个文静秀气,花朵儿一般的年纪,要不是知道季寰把自己当成那个人,云舒都要怀疑他给自己送后宫了。
但是在跟两个侍女多聊了几次后,云舒就满心窝火,还不如给自己送后宫呢!
“奴婢以前曾经是易太傅家的奴婢,服侍过易小姐的。后来易太傅家遭了新帝罪责,被抄家,奴婢幸而不是家生子,被家里人赎买了出去。”那个叫玉露的侍女说道。
另一个侍女也是差不多的经历,都曾经是易家的侍女。
云舒满心的卧槽,这些天他仔细思考了自己和易素尘之间的联系,最终还是不肯相信那个结论。关于这位京城才女的生平,他看过详细的奏报。是位出众的大家闺秀,但生平没有任何穿越者的痕迹。比起自己是易素尘这件事,云舒更倾向于怀疑,也许自己一开始是要穿越成这位香消玉殒的小姐,按照天命,来一段小宫女跟霸道皇帝的爱恨纠葛上位史。
却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外力,扭曲到了谢景的身上。
甚至现成的外力都找好了,奉天观那边透露的情报,提到妙衡真人祈天坐化的时间,正好就是谢景走火入魔的时刻。
潜意识里,云舒一直抗拒着与易素尘联系起来。这个名字代表的人生太过沉重,让他一想到就觉得憋屈。
偏偏季寰因为自己的执念,非要把自己往这个方向拉扯。
这种烦闷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季寰过来看望他。
“季王爷还真是体贴入微。”屏退了两个侍女,云舒的火气压不住了。
“若是陛下不喜欢,臣立刻换人。”季寰平和地道。
云舒沉下脸色。就是这种予取予求的态度,让他发火都找不到借口。
而且他很想问一句,如果换人,这两个侍女会被送去哪里?答案很清晰。虽然季寰并非狠辣之人,但自己落在他手上是天大的秘密,势必要将这两人灭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