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他挪开视线,“只希望季王爷以后不要干这种事情。”
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季寰凝望着他,“你认为我会将这两人杀掉灭口吗?”
云舒没有说话。
季寰苦笑:“我怎么会舍得,她们都是她留下的。” 他身边可凭吊的存在实在太少了,每一样都百般珍惜。
云舒垂下视线,“一厢情愿的执念,只会让人走火入魔。朕说过,朕不是易素尘。”
“你是。我知道。”季寰执着地道。是上天给了他挽回这段感情的机会,他绝不会再放手。
云舒一阵无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
季寰目光中的痛苦和期盼是如此的清晰,让他情不自禁都有些同情了。
同情一个叛贼,哈……
云舒低笑了一声,突然走近季寰。
在季寰惊诧的视线中,他越来越近,直到温润的触感传来……
是他吻在了他的唇上。
蜻蜓点水的一吻让季寰受惊般连退数步,惊慌地看着云舒。
云舒毫不避讳地望着他,“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她。而且是如此深沉地爱慕着她,为什么要躲闪呢?”
“因为心爱之人变成了男子,就觉得不能接受了?如果真的那么爱,无法放手,无论心爱之人变成什么样子,这份爱慕之心都不会变化吧?”云舒振振有词。
“真正的爱,别说爱人变成男子,就算是变成了一只猫一只狗,或者一盆花,都一样爱着……”
说到后来,他忍不住想笑,这似乎是上辈子某个圈子早年流行的说法。如今却被自己当做鸡汤,给季寰浇下去。
虽然心里头觉得这种行为挺幼稚,但看到某人崩溃凌乱的表情,还是有种异样的爽快感。
让你整天神神叨叨这些朕不想听的!
这些日子,云舒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刺激他,但这次实在受不了了。
最后,季寰几乎是落荒而逃。
头一次看到他这种狼狈的模样,云舒在后头朗声大笑。
笑完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仰面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望着窗外闪烁的星辰。
她怎么样了呢?一定是策马飞驰在广阔的夜幕之下吧。虽然没说过,但云舒看得出,谢景还是挺惦记战场的,如今终于有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翻身抱住枕头,真有点儿想她了。
***
宽敞的房间里,桌上的烛火闪烁着幽幽光芒。
谢景正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巨大地图,那是京畿一带的疆域图。
她并没有云舒想象的纵横快意,倒是想上阵拼杀,奈何现在的女官身份和武功水准都不适合。大多数时间,只能待在房内,对着布局思索下一步战略布局。
京城沦陷之后,朝廷的兵马折损不大。慕荣佩想要乘胜追击,反而吃了大亏。如今缩回京城,等待着后方援军,也等待着北离王府这个盟友。
而朝廷兵马屯驻在涟仓,与东部驻扎的易玄英遥相呼应。
京城被人占据,天下震动。但谢景并不觉得有多么严重。她立国上位的基础,自始至终都是兵权。精兵强将握在手里,什么城池都有夺回来的一天。
只是担心他,不仅因为牵肠挂肚的感情,更因为如今的局面。他是新朝皇帝,虽然自己的回归证明了皇帝安然无恙,但正主儿迟迟不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无法完全服众。
一片静谧中,身后的房门被推开,江图南走了进来。
“方才分兵的命令已经调派下去。”
谢景问道:“没有人不服管教吧?”
“还好,就是一个个都嗷嗷叫唤着,想要乘胜追击,直接打回京城去。”江图南吐槽着。
数年没有战事,谢景麾下的兵马也闲置良久了,一个个精力充沛无处发泄。再加上这两年禁军更换装备,从将官到士兵,都配备了上好的铠甲和刀剑。当年打北狄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精良的装备呢,现如今却只能穿在身上摆摆样子,让很多武将都大叫明珠蒙城,宝剑生灰……
谢景哼了一声,“将来有的他们苦头吃。”
变成了女子,一大麻烦就是不好管束属下。虽然自己手里掌握着圣旨,还带着东锦司的职务,但这帮趾高气扬的家伙,是绝不会真心服气一个凭空落下的女人的。
而且还有额外的麻烦,比如……
“刚才臣进来的时候,又看到几个小子在营外探头探脑,已经派人擒住押下去了。”江图南忍着笑意,说道。
谢景脸色发黑:“给我狠狠地打。再有犯的,扒了铠甲发配去后头挖矿。”
江图南赶紧应下。
俗话说得好,当兵过三年,母猪成天仙。更何况这位可是真的美若天仙。
知道是皇帝的宠妃,不敢真干什么,但这几天各种窥探少不了,让谢景烦不胜烦。几次三番严厉整治,还是有些不怕死的。
正说着,夏德胜匆匆进来,面带喜色:“殿下,京城内传来的消息,已经确定了陛下在北离王府的位置。臣已经命东锦司调派人手,尽早联络上陛下。”
谢景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
云舒困在北离王府的日子,几乎堪称无聊。
季寰命人送来了不少打发时间的东西,从话本评书,到零食菜肴,甚至还有一帮杂耍团和两个戏班子。云舒一开始还赏脸看看,后来很快醒悟,这些应该大多数都是按照易素尘的兴趣爱好准备的吧。
想通了这一点儿,顿时意兴阑珊。甚至稍微有点儿不安,他发现,易素尘的兴趣爱好,真的跟自己很像。
“这部话本子昔年我们小姐也是最喜欢的,说主角破门而出的那段故事酣畅淋漓,让人当浮一大白。”玉露将书本捧过来,笑着说道。
相处日久,两个小丫环跟云舒逐渐熟悉起来,谈笑都随意了很多。
云舒将书册翻开又合上,那段是写的不差,但比起后世看过的种种奇思妙想的小说来,也只是勉强入眼的状态而已。
自己跟易素尘之间的不解之谜,想破头也无济于事,云舒索性不再自寻烦恼,直接将这件事抛入了脑后。
他最近忙碌的是另一件事。北离王府之内,也是有东锦司暗桩的。只是季寰盯得太紧,不好随意行动。前天去后院散心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留下了线索,至今还没有收到回信。
要不要找时机再去一趟呢?
另一个丫环端上杏仁露,劝道:“公子这两日熬得太晚,今日可要早些歇息。”
云舒接过,慢慢喝了下去。
这天夜晚,他惯常地洗漱完毕,早早上了床。半夜时分,心中突生警惕。
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影站在床前。
“是谁?”云舒警醒,想要呼喝,却觉身体酸软,竟然无法动弹。
在他张口呼喊之前,黑衣人俯身捂住了他的嘴巴。
被人扛麻袋一样放在肩上,云舒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绑架,腾云驾雾般出了北离王府的别馆。
晕眩的感觉涌上来,季寰并没有禁制他的武功,此时却一丝一毫内力都使不出来,云舒大概能判断,今晚临睡前的那盏杏仁露,应该是放了什么散功的药物。
是东锦司的人吗?不对,倘若是东锦司的人,没有必要事先下毒。而且能这么轻易逃出戒备森严的北离王府……
第117章 危若累卵
闪过这个念头, 云舒陷入一片黑暗中。
等再次睁开眼睛。灯火阴沉的房间里,看到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孔, 云舒心中并没有什么意外, 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世子殿下。”他好整以暇地打了个招呼。
慕荣佩站在床前,目光阴沉地盯着云舒, “臣该说一声佩服吗?陛下还真是镇定自如, 如果换了我,想到自己是别人杀父仇人的时候,不会笑得出来。”
云舒平淡地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这鱼肉是笑着还是哭着,对世子的大计来说无关紧要吧。”
“原来陛下还有当做鱼肉的自觉。”慕荣佩嘴角一扯。
云舒叹了口气:“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慕荣佩唇角带着得意的笑容。
“确实,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有变成俘虏的一天呢, 还不止一次。唉,堂堂皇帝, 被当做货物一般抓来送去的, 也幸好陛下不是女子, 否则这般辗转人手, 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凌、辱苦头。”慕荣佩恶趣味地说着。
云舒嘴角微抽,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慕荣佩这么幼稚呢。非得自己表现出恐慌哀求,他才能出一口恶气,表示满足吗?
“陛下不好奇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吗?”
“大概能猜到一点儿。”云舒想想季寰身边那些喜欢为他操心和自作主张的的臣子,从韩创宇到季坤, 一个两个还都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不知道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同情。
“季王爷对属下的管束确实不力。”慕荣佩笑道,“陛下觉得,他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发现陛下不见了呢。”
云舒认真思考了一下,“就算有韩创宇遮掩,也不可能拖延过明天早晨。”
但是韩创宇敢动手,肯定有缜密的后手。他现在完全能肯定,自己前几天联络上东锦司暗桩的那个时机,根本不是凑巧,而是某人故意为之。
慕荣佩眼神收紧,“陛下对季寰还真是有信心啊。依我看,名动天下的北离铁骑,其实也不过尔尔,略施小计就人心崩散。至于季寰,危急近在身边,却恍然不知……”
他露出嘲讽的笑意。论成果,这一次的桃子确实摘非常巧妙。
但云舒并不认为韩创宇是投效了这家伙,应该只是单纯地看自己不顺眼,想要借刀杀人而已。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比起季王爷,朕觉得,还是世子更危急一点。”
慕荣佩大笑起来:“哈哈,陛下真是好笑,我如今占据着你的江山,攻陷你的京城,连你本人都被我掌控手中,竟然还有心情为本世子着急。”
云舒打断道:“这些大胜之后,世子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兵?”他在季寰身边看过不少战况密报,知道慕荣佩这一路走来,看似风光,连战连胜,实际上麾下兵马折损极大。虽然很多是属国番邦的仆从兵,这样巨量的消耗也带来很大压力。一直保持胜利好说,偏偏之前涟仓一场大败……
慕荣佩目光收紧,冷意充斥在房内。
云舒看出他动了杀意,并无惧色,笑道:“就算朕是一块鱼肉,也要看下刀的人是谁?”
“世子不好奇吗?为什么季寰抓住了朕,却迟迟不下杀手,永绝后患,非得冒着泄露的风险,一路带入京城。”
慕荣佩杀意一窒。
“世子不会以为,北离王府这几个月来处处比世子落后一步,是因为兵马战力不济吧?”
“还有,韩创宇是北离王府宿将出身,跟随季寰十几年。却因为世子许诺的高官显爵和金珠细软这些俗物,说叛就叛了?”
慕荣佩脸色更加阴沉。
“之前海上伏击朕,有季寰私掠宫妃的罪责在先,世人眼中是两大王府合谋弑君,如今朕活着回来,再死一次,不知道会死在谁的手里了。”云舒冷静地指出关键。
他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如果说在季寰那边,不需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那么在慕荣佩手里,就不一定了。
为了保命,只能赌一把。
皇帝是个烫手山芋,虽然慕荣佩非常期盼着皇帝死掉,但死在谁手里,却是有讲究的。他不想独自承担弑君的罪名和众将的怒火,所以之前拖着季寰下水跟他一起背锅。
慕荣佩脸色难看,半响,却突然大笑起来。
“世人皆知,陛下的英武冠绝天下,谁能知道,还生了这么一张口才灵便的舌头呢。”他啧啧两声,“亏得世人都说,陛下讷于言而敏于行,这是他们没看到如今你侃侃而谈的模样。”
“我知道,陛下的这一番言谈,是为了挑拨离间。换了别人,只怕要因为你这番话恐慌不安了,可惜啊……”
慕荣佩遗憾地摇摇头,“杀你,不需要这么复杂的布局。”
云舒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陛下不肯相信?也好,既然陛下这么费尽心思挣扎了,本世子就大发慈悲,暂时不杀你。”慕荣佩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不过不是因为你之前一番话,而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自己众叛亲离,丧家之犬的下场。”
“我很期待,到时候,你还能这么冷静地侃侃而谈吗?”
云舒垂着眼眸,似乎不为所动。
看不到他惊慌失措,慕荣佩又有些不甘心,嘲讽地道:“陛下有空可以多想想,为什么季寰,王泗安他们,会如此果断地背叛你呢?”
看到云舒终于动容。慕荣佩才停下,笑道:“我很期待,在看到你这张脸上出现恐慌崩溃的绝望表情来。”
崩溃绝望吗?云舒心情沉重,如果真相是他猜测的那个,对谢景来说,确实是天崩地裂的打击。
***
从关押云舒的宫室出来,慕荣佩直接回了乾元殿。
作为帝国权利的中枢,这座宫殿其实并不符合他的起居习惯。
但居住在这里,依然是种莫大的享受。没有什么比站在御座之前,更能让他体会到自己真正成为了这座城池的主人。
御书房里,侍从将酒水奉上,安静地退了下去。
如今殿内服侍的宫人极少。在攻陷皇宫之后,慕荣佩将大多数奴仆都或杀或贬,只留下偏僻地方的扫洒仆役。如今在乾元殿内服侍的,除了极少数东淮王府的人,就是一些特别识情知趣的人了。
比如身边的这个女人。
慕荣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纤纤素手执起酒壶,为他再续上。
慕荣佩眼神情不自禁落在这双手上,肌肤白皙如玉,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有一尊观音玉雕,就是这般完美的色泽,却没有眼前之人活色生香。